这一局, 太一与鸿钧一直在下。

    从这一局下到下一局，几乎不停歇, 他的心神消耗极大，又不愿露出疲惫之色。对面的紫衣道人指尖一点石桌，桃树林里的几颗万年蟠桃消失, 化作桃汁，流入杯子里, 只要太一饮尽就一直会有新的出现。

    一切都是值得的。

    太一这么告诉自己，想要动天道，难上加难, 但鸿钧有代天道做主的权利, 他必须与鸿钧商议出一个双方能接受的方法。

    巫妖终结了，还会下一场量劫，持续到无量量劫，洪荒的演化不能在他们身上终结。想要得到洪荒之主的尊位, 帝俊就不能权利和力量都得到手, 洪荒天道容不下这样的人, 未来的诸圣也无法容忍这么一位有实权的洪荒之主。

    洪荒，到底是力量话。

    直到此时，太一才发现道祖是那么不好当的，眼前看见的不能是现在, 而是未来, 提前布置好下一场量劫是道祖的基本功课。

    “这样……不累吗？”太一无法理解鸿钧为何想要道祖之位了。

    “很有趣。”鸿钧捧起杯子, 悠闲地道, “陪我下棋的人太少，以前有罗睺，可是自从你们策反了他，我也担心他砸我的棋盘了。”

    还未合道之前的鸿钧用淡淡地目光飘过太一。

    “你也不是一个安心下棋的人。”

    罗睺砸棋盘，太一掀桌子，通天从旁搞事，为的就是让他赢不下去。

    “这是夸赞。”太一又下了一颗棋子，不示弱地道，“在洪荒安分又怎样，想那北海玄龟安分了无数年，该用得上它的时候，它不照样要倒霉。”提起这个倒霉蛋，他问鸿钧：“我没有办法补偿它，让它去轮回了没有问题吧。”

    鸿钧道：“顶天的功德，天道也不是睁眼瞎。”

    太一对天道是不是睁眼瞎懒得做议论，天道欠着他的功德不肯吐出来。

    “别让它转世到我身边就行了。”

    东皇神色锋锐。

    “少给我提什么功德护体，我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它安分也好，作乱也好，想必那一天我也不会轻易露面了，留给后辈们去解决。”

    鸿钧微笑，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自是如此。”

    棋子落下。

    下一局也终了。

    伴随着太一屡屡跳脱棋局的下法，走向死路的妖族焕发生机，妖族大兴成为必然的结果，而其中的变化，就是下一场量劫的计较。

    “洪荒之主的位置，归帝俊，我不插手太古天庭。”

    “大地上的争端……归诸圣。”

    鸿钧与太一你一言我一语地定下棋局。

    鸿钧面露思索，出尘的气质也难掩本质上的老谋深算：“额外一点，我需要你答应我，洪荒之主诞生后，帝俊掌天地，你不可再为他入世。”

    太一眼神嫌弃：“你给出的代价不够。”

    “我换一种法。”鸿钧道，“你不可插手妖族内部的更替。”

    洪荒的主角不可能永远是妖族，也许某一天，在不知道多少个棋局之后，妖族不再是洪荒的主人，东皇太一不能再为妖族逞强，逆天夺取霸主的地位。鸿钧想要对方答应的便是这件事，犹如诸圣会答应道祖，不能随便去插手下界的事情。

    要是人人都不甘心结局，非要争一争，这个世界估计就等着碎掉吧。

    毕竟，之后是圣人的时代。

    太一闭上眼，去感受妖族与自身紧密的气运，他们在欢呼帝俊，全心全意的助帝俊成道，为妖族的今日而振奋自豪。

    他忽然懂了女娲，当人族流淌血泪的匍匐在地上，石像能否无情？

    妖族要是这么祈求他，他该怎么办？

    为了洪荒。

    为了众生。

    天下大势，劫难不可消！

    “我以为我不在乎很多事情的。”太一开口，脸上的困惑稍纵即逝，他始终是妖族一言九鼎，不插手俗世的东皇陛下，“妖族不是我的束缚，我与兄长为妖族已经下最好的基石，倘若有一天妖族退出洪荒的舞台是天地大势，败给某个不知名的种族……后人无用，先辈也只能叹息。”

    那是太遥远的未来，太一无法想象，却提前认真考虑，“所有人都遵守规则，我便遵守规则，有一人违反，就且看各种手段了。”

    鸿钧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圣人作弊，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就比如巫妖大劫，没有混沌魔神介入，单靠天道也不至于把妖族逼得憋屈至死。

    未来的道祖解决完烦心事了。

    屏蔽消失，前殿讲道的道音穿过桃树林，与清浅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我为洪荒整理的道，你不听，太遗憾了……”

    “我不想听第二遍。”

    太一被鸿钧的怪癖弄得一头雾水，客气地回答对方。别看他没去紫霄宫听过道，鸿钧的讲道声音传遍洪荒，在哪里都可以听得见。

    鸿钧坚持己见：“不一样的，肯定有细微的改变。”

    太一：“……”

    第一次讲道的内容是地仙到大罗金仙，再细微的改变有什么意义！

    你又一次性讲不到准圣境界！

    “告辞。”

    太一不算让他从自己身上赚到功德。

    “不听完，就没有洪荒之主……”鸿钧端起一杯新鲜的桃汁，慢悠悠的品尝了起来，“通天的心思都被你扰乱了，他对我心生不满，还想得到我的家产？”

    提到通天，太一的身体僵住，又潇洒的坐了回去，诚恳道：“通天赤子之心。”

    鸿钧颔首：“你的意思是他讨厌是货真价实的。”

    太一转过头看风景：“我什么都没。”

    鸿钧没有放过他，太一借着先知先觉坑了他不少次，总要被自己找回场子：“你觉得盘古幡和诛仙四剑换一个主人会怎样？”

    太一幽默道：“其实太极图更适合他。”

    鸿钧挑眉：“抗？”

    太一点头。

    鸿钧一脸“我在考虑”的表情，最后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可惜了，太极图更适合老子。”

    太极图符合老子想走的道，诛仙四剑放在元始手里，无法定住气运，有点鸡肋，唯有惹是生非的通天最适合执掌诛仙四剑，轻轻松松挑起一场量劫。

    想到这里，鸿钧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有东皇钟在。

    通天就相当于有镇压气运的法宝，只要看东皇太一是否愿意了。

    两人坐在后殿里听着道音，直到金仙之道讲完，鸿钧就放过了东皇太一，只见他在东皇太一眼前手探入虚空，五指轻轻拨动，天地的气运就发生变化。每一缕穿过他指缝的风都是业力，世间纠葛在一起的因果被他细细拨弄整理……

    业力消散。

    妖族身上的劫气被转移出去……

    天道仿佛与鸿钧进行沟通，阻碍妖族了一段时间后，缓慢的隐去。

    太一的金瞳紧紧盯着他的举动。

    无法形容这样的行为高端到什么境界，自己的战斗力很强，但是对天道的了解还是少很多，要他毁灭世界容易，管理世界就难上加难了。

    “你……”太一想问的事情很多。

    “洪荒之主诞生了。”鸿钧答非所问，指引着对方的视线看向下界。桃林里的蟠桃一霎那全部消失，化为灵气，桃花盛开，与下界的异象交相辉映。在紫霄宫听道的众人也闻到了桃花的清香，元神沐浴在灵气之中，耳边响起天地的庆贺之声。

    “这是……”

    “天地庆贺，妖族成功了吗？”

    “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回啊，天道竟然允许了……”

    “妖族何人成为洪荒之主？”

    “东皇刚才进去了，是他吗？还是……是下界的妖皇帝俊？”

    “洪荒要变了！”

    “不知是好，是坏，唉……”

    听着这些道友们的议论，通天抬起头，难掩喜悦和激动之色。

    妖族成功了？太一成功了？！

    老子低头掐算，得到的都是妖族一片大好的喜讯。他看向二弟和三弟，三弟已经喜形于色，而二弟的脸色平静，看上去还在一心一意的参悟道。

    元始的确是心平气和的状态，成功比失败好，喜讯比噩耗好，妖族成为洪荒之主，洪荒就会迎来一段安稳的时期。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他站在三清的立场也明白，心底没有升起一丝恶意，这代表他度过了自己的心结。

    “恭喜。”女娲的一声话语，反而让通天和元始意外。

    坐在第四个蒲团上的女性大能者云鬓黛眉，眉心含着忧愁，却也淡泊宁静。

    她仿佛知道了很多事情，又仿佛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

    第六个蒲团上的准提，坐在冥河身后，死皮赖脸的接引齐齐脸色皱起，变成标准的苦瓜相。而苦到让人不忍直视的两人对视一眼，望向三清那边，道：“你得偿所愿了。”“唉，棋差一筹，得去修改教义了。”

    女娲道：“诸位道友，一同回去吧。”

    两位佛祖跨越时空与三清、女娲对话，随后三人垂下头，沉默不语。

    女娲身上淡漠至极的气息消失。

    三清：“……”

    元始惊疑不定地审视自己人，确定没有未来的人跑来看戏。太可恶了，动不动干扰时间长河，参与历史大事，这些人有没有一点责任心啊！

    通天满脸无辜：“我是真的。”

    元始与通天立刻去看老子，老子一阵无语，很肯定地道。

    “三清仍是三清。”

    关键时候，三清还是很靠谱的。

    这场变故影响不了历史，坐在其中的冥河只感觉到很不对劲，有心想问另外几位道友，但是三清都是一脸忌讳莫深，女娲更是一问三不知。

    冥河暗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就我没听懂他们的意思！”

    好在洪荒之主的喜讯冲散了冥河的不安，他身为妖圣之一，有难不同当，有福还是可以享受到一点，顷刻间就冲破一个境界，抵达大罗金仙圆满境界！这一下子的功夫，省去了数十万年的苦修，他与三清他们没有什么明显的差距了！

    三清很淡定。

    女娲也抚摸秀发，目露惊喜，顺顺利利地抵达大罗进行圆满境界。

    紫霄宫大殿里一道道强者的气息散发出来。

    灰衣老者面容上没有一丝意外，第二次停止讲道后，给予众人一些休息的时间，再次开始接上方才的讲道。金仙之后是罗天上仙，罗天上仙之后是大罗金仙，他的道音与天地共鸣，为下界狂喜的亿万妖族稳定了突破的境界。

    太一没有惊动紫霄宫里的其他人，回去见帝俊。

    祭坛下，他看见了气运如冠冕，承接洪荒之主位格的金乌帝皇，一道鸿蒙紫气从天而降，与浑身威严的男人完美融合。对方一见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众妖朝拜的至高位置，每一步都在变强，气息节节升高！

    准圣境界水到渠成。

    正在缓缓的逼近圣人的境界！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洪荒第四条证道之路，气运成圣，凝聚众生意志证道！三千大道，条条可以通向混元，帝俊无意识的走通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这条证道之路难以复制，因为难，难，难难难！

    帝俊浑厚爽朗地笑声暴露了他的真心，急切地要与兄弟分享喜悦。

    “太一，我好像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

    “是混元。”

    太一欣喜地回答了他。

    洪荒之主的位格果然够高，后世的没有欺骗他……准确来，是通天教主没有欺骗他，关于洪荒的秘密全部在凡间向他揭露了。

    “太一，虽然不该这么，但是我总算能体会到你体会过的境界。”帝俊在太一这里根本没伪装沉稳，控制不住心情地激动道，“为兄终于能比你强了！”比弟弟弱，被弟弟保护，这绝对是帝俊一辈子最无奈的事情。

    太一的笑容更浓了，淡然道：“哦。”

    他指了指天。

    帝俊的精明完全消失了，兴高采烈地看着弟弟，然后他就听见太一轻快地道：“哥哥，天道没反噬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帝俊忘了太一向天道发过誓，保证过自己是洪荒生灵里的第一人，还得到了天道反馈的气运和功德。

    而天道没有反噬他——

    帝俊的眼神呆住，往天空看去，又满脸迷茫地注视着太一。

    “什么意思？”

    他本能地放轻了声音，心翼翼。

    太一觉得这个时候的哥哥真可爱，没有平时的算计，像企图造反但失败的通天，又像是软萌的白泽竖起大尾巴狼，想要在他面前装成一只凶兽。

    太一道：“天道觉得……我照样能锤你。”

    帝俊当场感觉自己的心脏颤抖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刚成圣的帝俊，尤其是修为直接被拔高到混元大罗金仙的方式……天道真心不认为帝俊短时间能破太一的誓言。

    “太一……”

    “为兄刚才的都是笑言，你不必当真，我会努力去修炼的。”

    “哥哥，恭喜你成为洪荒之主。”

    迟来的恭喜，驱散了帝俊的窘迫，让他重新露出了三足金乌骄傲了一世的笑容。

    他狠狠地拥抱住功不可没的太一。

    “妖族赢了！”

    “我们赢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我们的事情了！！！”

    所有的悲剧不会发生，大日不会陨落，玉兔长居太阴，太古天庭将高悬于天，执掌妖族，实现众生皆妖的宏大心愿。

    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被唤醒，太一灿烂地笑道。

    “哥哥最厉害了！”

    这一句话，在帝俊耳中竟比众生的贺喜还要动听，放生大笑起来。

    不远处，东君观摩着父皇和伯父的对话，偷笑不已。他觉得自己想要当一个绝世好哥哥的目标破灭了，好哥哥必须要有好弟弟衬托啊。

    他瞅了瞅修为不如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自己唯一的好处大概是……

    不会被弟弟妹妹赶超？

    嗯，这么想想，伯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啊。

    洪荒之主诞生的这一天，帝俊晋升为圣人，天上金乌飞舞，玉兔呈祥，阴阳调和，日月同辉，使得大地不再出现炙热难受的温度。地上飞禽走兽、草木玉石，包括龙凤麒麟全部用自己的方式献上了自己的贺喜。

    洪荒历史，永远铭记住了这一天。

    紫霄宫里的紫衣道人侧头，自言自语地道：“与伟力靠自身的混元大罗金仙不太一样，洪荒在，洪荒之主的位格才在，任何一个执掌天地的人都等同于圣人。这样另类的证道之法，算是洪荒本土演化出来的成果之一吧。”

    他微微一笑，放下对妖族赶尽杀绝的心态。

    妖族与巫族有一个极大的差别，这个差别决定了妖族会一直存在于洪荒，当初成立妖族的帝俊和太一都没有发觉，由得到后世记忆的太一抓住了关键点。

    这众生……是妖族也没有错。

    “天道。”

    “后世的成果也拿到了，让洪荒走向另一条演化道路，不算亏……”

    “别再计较那一道鸿蒙紫气了。”

    帝俊一旦失格，丢了帝位，鸿蒙紫气会自动回到天道的手里。即便是这样，精细算的天道，遇到一个散财很爽快的天道代言人也是有苦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