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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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志才从未见过这样的燕昭。

    在他和郭嘉还有荀彧这些人面前, 哪怕性情大变,燕昭的本质依旧是温和无害的,她从来没有夸耀她的力量, 好似一只把尖牙利爪都收起来的猛兽, 伏在他们面前随便他们折腾。戏志才也知道这一点, 然而即使有心理准备,在他真正看到燕昭张牙舞爪的样子时, 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吓了一跳。

    一个山寨能有多少人,五百人,再加上虽然话中未提,不过肯定存在的其他人数,燕昭放了那样的大火, 死的人绝对不止五百。

    怪不得她即使做了黑山军的匪首,对待山贼还是那么一个态度——她是真的不在乎。

    这也不难理解, 燕昭出身苍云, 本就是保家卫国的军人, 平和年代, 没有战乱,便是山贼最为愁人, 古时路远难行, 寻常老百姓赶路若遇到山贼便是倾家荡产,人财两空的灭顶之灾。然而山贼又往往借助山中地形四处流窜,令官府想抓人都难以一网尽,只能靠路过的侠士见义勇为, 便是这么一伙麻烦的存在,平常人提起都恨的咬牙切齿,更何况燕昭了。

    然而戏志才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燕昭是剩下来的孤女,也许是雁门那边自发卫国的世家大族,不过也就只有这些了,燕昭的过去对他而言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纱,主人不愿提起,他也只能在外面观望而已。

    昨天虽然落了水,不过好在燕昭给他的披风足够厚实,一晚之后,戏志才竟然没有生病,而且还阴差阳错的住到了燕昭所住的主屋,真可谓塞翁失马。

    “祭酒大人。”有士兵从外面走来,低声唤道。

    戏志才从思绪中回过神,道,“什么事?”

    “消息已经递出去了。”士兵道,“大人下一步准备如何做?”

    戏志才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的道,“张燕那边怎么?”

    “那边一口答应了下来。”士兵道。“到时陷阱由他的人安排,我们这边只需要将人引到地方就行了。”

    “嗯。”戏志才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士兵又问道。

    “不急。”戏志才想了想,道,“我尚有些事情没弄清楚,过一个时辰之后就开始。”

    “是。”士兵不再多问,退下了。

    戏志才换了一身便服,前去主厅,不出意外地在主位上看到了无所事事的燕昭。

    也是,没人能跟她架,她又不能杀人,更不屑与山贼为伍,两下都不妥协的结果,便是如此。

    “阿昭,”他唤了一声。

    然而燕昭出乎意料的毫无动静,戏志才走到她身边,才发现她就这么坐在座位上睡着了。

    他走到燕昭身边,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她。

    “倒没想到祭酒大人还有偷看别人睡觉的兴趣。”不多时,燕昭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淡淡地看着戏志才,“先生有何贵干?”

    “董爷是谁?”戏志才问道。

    “你怎会知道他?”燕昭挑眉。

    “昨天拉住你之后看到的。”戏志才道。“你骑在马上,管他叫董爷。”

    “哼。”燕昭冷笑一声,“跟你也无妨,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罢了。”

    “看。”戏志才道。“我想听。”

    “……”燕昭依旧面无表情,不过戏志才已经能读出她面无表情中的其他情绪,虽然本人自称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她却有点不高兴。

    戏志才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等。

    “我之前出门派游历的时候,”燕昭淡淡地道,“意外被卷进大佬架,受余波影响重伤,然后附近的村民救起了我……你那是什么表情。”她臭着脸道。

    “噗……不,没什么,继续继续。”戏志才想到她来到这里之后被郭嘉捡了一次,被赵云捡了一次,又被自己捡了一次……没想到在她自己那边也是如此被捡,噗,不行了,想到就觉得十分好笑。

    “反正我被捡了起来。”燕昭莫名不爽,道,“然后我了解到,那里名为稻香村,是一处避世的村庄,村民常年受一旁的山贼困扰,我来到的时候,他们又杀了村庄的许多人。”

    她语气平平,似乎这些对她没什么影响,然而戏志才却听出了她隐藏在那之下的愤怒。

    “然后你做了什么?”戏志才心里想到了答案,问道。

    “哦。”燕昭顿了顿,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嗯。”心虚了。

    “而且当时情况比较危急。”

    “嗯。”也就是没有多想。

    “正好我的伤也养好了。”

    “嗯。”也就是闲的没事做。

    “所以我就去杀山贼了。”

    “然后呢?”戏志才问道。

    “……”燕昭又沉默了。

    “杀了多少人?”戏志才问道。

    “半个寨子吧。”燕昭道。

    “具体呢?”戏志才问道。

    “将近一千。”燕昭抱着双臂道。

    “哎……”戏志才叹了口气。“可有受伤。”

    “没受多少伤。”燕昭诚恳地道。

    “来让我猜猜,”戏志才道,“你杀了那么多人,那些人肯定也会伤你,事实上你自己当时也已经伤痕累累,精疲力竭,是吗?”

    “哼。”燕昭哼了一声。

    “然后呢,”戏志才道,“我想知道那五百人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的?”燕昭眼神锐利地看了过来,“我从未与任何人过这些。”

    “我过了啊,”戏志才道,“之前受到怨气影响,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董龙那厮,”燕昭面无表情地道,“威胁与我,于是我便跟他,他敢杀我一人,我便杀他五十人为报,他不信。”

    戏志才倒抽了一口气。

    “然后他杀了十个村民,你就杀了他五百人?”他问道。

    “他不信,我也没办法。”燕昭挑起一个嗜血的笑容,道,“既然他要一验这句话的真伪,我也只能做给他看了。”

    然而重点不是这个。戏志才不禁叹了口气。

    “先生也觉得是我错了么?”燕昭冷冷地看着他。

    戏志才看着和她,刚要回答的时候,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嚣,二踉踉跄跄地冲进来道,“不好啦,统领,外面遇袭了!”

    “噢?”燕昭挑眉,“是哪路军队?”

    “是……据称是曹操的!”二纠结了下,道。

    “原来如此,”燕昭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通知兄弟们备战。”

    “是。”二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看了戏志才一眼,然后退了下去。

    “你准备应战?”戏志才看着燕昭站起身,拿起武器,便问道。

    “……”燕昭闻言,很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难道这不正是先生所愿么?”

    “……”戏志才的手握紧又松开,然后道,“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先生,你哪里都好,”燕昭叹了口气,道,“只是实在心软。”她安慰般的拍了拍戏志才的肩膀,道。“先生无法放着曹公不管……哈。”她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影,道,“自然也无法放着我不管,所以……”她抱了戏志才一下,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恨先生。”

    “阿昭……!”戏志才想拉住她,然而却扑了个空,只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下苦涩。

    “哈哈,不愧是戏公。”

    在燕昭走了之后,张燕走过来,哈哈大笑道,“我的人已做好布置,一切皆已齐备,只待先生就位了。”

    “我知道。”戏志才收敛心神,淡然道,“走吧。”

    赵云带来的人显然不够撼动黑山军,然而若是张燕带领另一拨不服燕昭的人就不一样了。两拨人马联合起来,内外夹击,很快便了燕昭个猝不及防。

    然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这种情况下,燕昭竟然没有开杀,仅以刀背将人敲晕,好像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一般。

    “张燕。”她冷冷地看着张燕,道,“能做到这个地步,真令我惊讶。”

    “呵呵,”张燕想到戏志才的计划,以及想到她一会之后踩中陷阱的惨状,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诚心跟那谋士联合的吧?”

    “你想什么?”燕昭淡然问道。

    “某想的是,”张燕道,“那人已经在我等的陷阱之中,若你不去救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燕昭皱眉,“你们这玩的也太过了些。”

    “随你。”张燕无所谓地道,“你自然也能在此地杀了某,不过再晚一会,那人可就危险了,某临死前拉个人垫背,也算是值得了哈哈哈。”

    “呵,”燕昭笑了一声,“拉他垫背?你不配。”

    “信不信由你。”张燕道,“我只是来请君入瓮罢了。”

    请君入瓮?呵。燕昭没什么,只是随手将张燕踢到一边,便朝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先生。”燕昭看着不远处的戏志才,叹了口气,道,“把自己都搭上……值得么?”

    “自然是值得的。”戏志才道。

    “先生就这么笃定我会走入这陷阱?”燕昭道。

    “你不会吗?”戏志才反问道。

    “谁知道呢……”燕昭漫不经心地道,“也许我放任先生与外界沟通,与张燕合谋,只是想利用先生来把黑山军的钉子拔一拔,从而彻底掌握黑山军呢?”

    “所以我只是赌一把罢了。”戏志才道,“想要得到什么,自然就要用等价的东西去换,不是么?”然后他闭上眼睛,准备等一个结果。

    话间,只听见无数破空之声,朝戏志才袭去,并不是单纯一侧,而是从四面八方袭来。

    燕昭的脸色终于变了,倏忽之间——

    安排好的利箭便疾射而出。

    尔后,尘烟渐定,燕昭垂着脑袋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生死不明。

    “哈哈哈,好一个请君入瓮!”张燕拍着手从一旁走了出来,“只不过先生,你便这么确定某会遵照约定放你离开?”

    “呵,你不会吗?”戏志才睁开眼睛,淡淡地道。

    “某在外面野惯了,可不想跟在谁的屁股后面呢!”张燕张狂地道,“更何况袁绍让我损失了一名大将,我怎么……呃噗!”话未完,他便被一柄陌刀刺穿肩膀,那陌刀的劲力在刺穿之后仍然未消,直直把他钉在了树上才停下。

    “看吧,我早就过,真是胡闹……呃!”身中数箭,在众人眼中生死不明的燕昭出声道。

    “阿昭!”戏志才睁开眼睛,便看到这一幕,他顿了顿,伸出手扶着站立不稳的女孩,惊慌的问道,“你怎么样?你……”还好吗?话未完,然而他却又实在问不出口——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又有何立场出这句话?

    “噗……”燕昭又吐了一大口血,之前为了护住戏志才,她保命的招式已经全都用上了,戏志才啥事没有,所有的伤害都被她承受了下来。饶是燕昭,此刻也堪称重伤了。“先生……不必自责。”她被戏志才扶着,断断续续的道。

    “阿昭……”看着她那副凄惨的模样,哪怕来之前早已下定决心,甚至布局的时候都没有丝毫迟疑,然而之前所做的决心都抵不上燕昭浑身是血的躺在他怀里这个画面来的冲击,戏志才只觉心如刀绞,他道,“我们回去,你变成怎样我都不管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燕昭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一个极浅淡却又温柔的笑容,她用最后一丝力量触碰戏志才的眉眼,然后轻声道,“先生惊才绝艳,在下输了,任凭处置。”作者有话要: 黑昭退场,白昭回来了。补个中秋的剧场。假设那会有吃月饼的习俗哈。中秋节到了。燕昭一时兴起,下厨做了几个月饼端给众人吃。接下来就到了众人选择的时间。戏志才环顾了一圈,笑眯眯的选了个月饼吃了起来,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微笑直到吃完,不好也不不好,只是示意众人跟上。荀彧见状,闭着眼睛拿了一个吃了起来,曹昂和赵云也纷纷拿了一个。郭嘉慎重的观察了一圈众人的神情,随即放下心来,也拿了一个。然而吃到嘴里之后,他的表情便不对了。“奉孝似乎有话要?”戏志才优哉游哉地问道。“你们是什么味的?”郭嘉从牙缝里冒出话来道。“豆沙。”“莲蓉。”“奶黄。”“黑芝麻。”郭嘉的脸色更差了。“看来奉孝吃到的跟我们吃的大不相同的。”戏志才见状道。“不知是何口味?”郭嘉不言,将手中月饼亮了出来。是五仁。“啊……”燕昭接过来吃了几口,“我倒挺喜欢这个味的,先生?先生?你怎么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