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我后悔了
月明星稀, 赵家窗子敞亮,借着月光能隐约看见屋子里面模糊的情况。赵闭着眼睛, 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醒着。他也不吭声, 当张絮以为他睡了的时候。赵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
“你想跟我什么?”
张絮抱着他, 他头一次这么抱着一个人,有点羞恼,但此刻明显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你这几天在闹什么脾气。”
闹了半天, 他就是在闹脾气?
赵心里一冷,话也是冷的:“我没闹脾气, 睡觉吧。”
“赵, 我长眼睛了, 咱家人都能看出来,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赵将张絮的手从身上拿下来,道:“没什么不一样的。”
张絮收回手,手心还是赵的温度, 让他有种习惯的贪恋。现在手叫人拿开,张絮心有点乱了。
“赵,你不是那种有事儿藏着不的人, 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咱们能开诚布公么?”
张絮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他想再抱过去, 但他终归不是那种会哄人的性子, 最后还是没动。
赵倒是开口了, 声音有点闷, 长叹了口气:“行,你想我开诚布公,我也的确不是那种能藏事儿的性子,絮哥儿,我就问你,是不是到现在,你都还想让我死?”
赵刚穿来的时候,张絮对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赵,你怎么还不死。
那是前任“赵”的债,赵理解,他也不怨恨。可是现在的赵不是以前的那个了,就算他自己没,他也知道絮哥儿心里肯定有感觉。
人还是那个人,就是芯子换了,壳子没换,之前的坏名声,现在依旧也不怎么好。
那现在,张絮是不是还想让他去死?
张絮沉默了会儿,道:“没有。”
赵忽然从炕上坐起来,依旧背对着张絮,看着窗外的光怪陆离。
“絮哥儿,你明,我也不会生气。”
“我没有。”
“那你那天为什么冲过来?”张絮话刚落,赵就立刻问了出来,这事情他埋在心里很久了。
赵庆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嘴上叫骂,心是慌的,他死过一次,已经怕了,他真的不想再死一次。
他知道赵庆吉要钱,他还庆幸了一下,他不会出什么事儿,要钱,给他钱就行了,乡下人哪儿敢杀人?毕竟抢劫和杀人这罪过真是没法比。
赵庆吉没那个杀人的胆子。
张絮没钱吗?不,他有,想当初赵偷了张絮八两银子,回头就还了张絮二十两,后来张絮藏了起来,赵没问也没管,也从没看见张絮放在哪儿。他知道那是张絮的依仗。乡下人手里拿着银子有了依仗才觉着心里有底。
家里零散银子还有七八两,剩下的拿家里什么物件不能顶?
三十两不是凑不出来,可是张絮没给,他冲过来了。
似乎他赵没有他藏起来的二十两银子值钱。
他赵在张絮心里就是没信誉,今天他交出来二十两,明天赵就不会还他!?
他赵是个王八蛋!是个泼皮无赖,是个痞子,命贱,就该丢在那!
就该让赵庆吉宰了完事儿!
他死了,张絮还丁点不用负责。
用来摆脱他赵,这是多好的法子啊!
一起相处了大半年,赵越想越心寒。
一边心寒,一边愤恨,一边委屈。
从没有个像样的家人,他赵是真想有个家,他是真想好好和张絮过一辈子。
可是张絮冲过来了,一点没想过赵庆吉是不是手一抖,他赵直接就去见阎王了。
他把张絮当宝贝,人根本就没在意他这条命。
赵心脏里面像插着把刀子来回拉扯,疼的撕心裂肺,脸上却死要面子的硬撑。
有什么啊,不就是人家不在乎你么。
多大点儿的事儿啊.......
可就这么点儿事儿,赵放不下。
至少从那天开始到现在过了十几天,他还是放不下。
“絮哥儿,赵庆吉划的是我脖子,再多一点,你就不用看见我了。”
张絮道:“我知道。”
他话一落,赵眼泪都快下来了,又觉着大老爷们不能这么丢人,赵从炕上坐起来,仰着脑袋看房顶。
“嗯,你知道。”赵的声音在黑洞洞的房间十分平静,,“可不是么,你就是知道,你才冲过来的。”顿了顿,“絮哥儿,我寻思我没对你不好吧,天天好吃好喝供着,怕你不高兴还要哄着,发生了什么事儿我都跟你。你一句时候想有人帮你,我二话不就去救了那个鱼。结果就是这样的?你知道你冲过来我可能会死,你还是冲过来?张絮,你觉着这样对得起我么?”
房间沉默着,张絮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没话。
赵忽然放弃了,一直不想的话也干脆和盘托出:“你不是一直怕我变了个人么,是,你一直都没想错,我赵就是个游魂,你嫁的那个人,在受了那三十大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用了他的壳子顶替他,他估摸着都下十八层地狱走了一圈又轮回了。”他抹了把脸,“我知道你们这叫怪力乱神,可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你杀我良心一点都不疼啊?”
“我犯了什么错了?我对你哪儿不好了?”
“絮哥儿,我就想问问你,和我一块过日子,就那么难为你?”
张絮依旧没吭声,赵的心已经揪成一团,眼泪终于顺着面皮砸在手背上。
“絮哥儿,你对我不是没意思吧,怕我又变成旁人,你就真舍得杀我啊?”
想当初他还看着ktv一起干架的兄弟谁谁谁处了女朋友,日子过的怎么怎么潇洒,分手后哀怨郁闷像是死了爹。他当时觉着人矫情,只在那人喝酒的时候蹭了顿免费酒算完事儿。
现在明白了,什么矫情啊,一块过了那么长时间的日子,忽然发现对方和你不同心,别喝酒了。赵都想死在酒缸里面算了。
可现在没有天桥,没有高度酒,他想找个人陪他发泄,才发现这异世孤独,能知道他懂他的人一个都没有。
人生活到他这种程度,还真是失败的过分。
赵又抹了把脸,鼻子发酸,眼眶通红,赵强忍着让自个儿平静平静。
“行了,啥也不了。你什么意思我明白了,你看不上我,咱也不用往一块硬凑。现在这房子这地,都给你,福临门那边我也好了,以后发的分红你自己去拿钱就行,安生过,能好好过一辈子。你受累点,顺便养活着赵宣,那子能闹,但也不是没良心。养大了也是个子,村里人没人敢把赵家怎么样。”
“我走了,你就跟村里人,我去走商了,准备出门做大买卖。等再过两年,你就收到信儿,我碰上意外,死了.......你自己找个称心的改嫁了吧。”
赵到最后一句,抽了抽鼻子。
感情这种事儿,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赵是动了真心思。否则,如果有谁敢威胁他的命,他能直接弄死那个人。哪儿像现在啊,自己都差点死了,还巴心巴肺的给人想好后路,把自己净身出户。
赵头回知道自己这么大方。大方的他自己都觉着恶心。赵伸手给自己一巴掌,又抹了把脸,把那点烦恼心思收拢收拢,伸腿就想下地往外处走。
今天把话开了,他也就没什么必要再留在这儿了。以后天高任鸟飞,他赵是没本事,可是有手有脚,上哪儿不能混口饭啊。
他身强体壮讲义气,将来哪儿愁不能找个好哥儿呢。
何必非得是这个张絮呢。
他使劲儿的宽慰着自己,可他刚动,身后却让人拽住了。
赵差点又哭出来,委屈的不行。
他也不想走。
但已经寒了心,话就得往硬气了,还能回去求他跟他好不成?大老爷们的,不能这么丢人。
“撒手,咱们好聚好散,相识一场不容易,你要是还念着旧情,我身上的事儿别往外乱就行。”
赵着又要往地下去。
张絮拽着他衣服下摆还是没松手,这会儿终于开口:“赵,我认真地,我没有想你死。”
赵没再动,他早就可以一走了之,那么多天他留在家里,直到今天张絮找他谈他才准备走,谁他不是期待着张絮的解释呢。
张絮道:“赵,我阿爹死后,我一个人撑着家。村里人抹黑我,欺我是个哥儿,甚至有人去我家里找麻烦,我唯一能干的就是和他们拼命。”
张絮像在回忆,话也的飘飘渺渺的:“有人偷我们家的东西,还有人指着我鼻子威胁我,不给他钱花,他就要找我的麻烦,去祸害我家的地。我没听他们的,就直接跟他们了起来。”
“你被赵庆吉按住了,我想救你,我就冲上去了。被人威胁这种事儿,我都习惯了。”张絮的声音有些哑,模糊着补了一句,“我冲上去了,我就后悔了。”
“赵庆吉的刀子划到你了,我看到了。”
“赵,我后悔了。”
以前的“赵”简直拿他当仇人,当奴隶。想怎么使唤怎么使唤。现在的赵尊重他体谅他,对他好,张絮不是傻子,他也不是没有心。如果一开始他还害怕赵这人变得太快不定啥时候再变,本能抗拒赵的好,到后来他觉着这人既然暂时没变,那大家就凑合过吧。
再到那晚上,赵庆吉刀抵在赵脖子上,张絮心就慌了。
感情这种事儿有时候来自于习惯,习惯了身边有个二溜子,习惯了身边这人话不着调,习惯了这人没事撩拨他,习惯了这人偷懒耍滑,这人心黑手狠,晚上睡觉非得抱着他。
可是习惯了再想把这习惯撇一边就难了。
冷不丁一寻思这人不在跟前了,张絮感觉像被人掐了脖子,主心骨一下子就没了。
赵想离开的脚,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他听着张絮一句句后悔,那点委屈没了,却变成了心疼。
蒙了不知道多厚一层灰的良心叫一盆水猛的清洗干净,扑通扑通跳起来,疼的赵一抽一抽的。
赵忘了一件事儿。
张絮是不同的。
他的人生中没有人可以让他依靠,他也想不到依靠别人,遇到事,张絮只想到拼命,因为他只剩下这条命了。
赵一直想着他和这世界的哥儿都长着相同的零部件。可是他却忽略了。这个世界的哥儿们把自己活成一个女人,张絮拥有被保护的权利,却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爷们。
都是被逼出来的。
赵重新爬上炕,一点一点往张絮那边挪,直到把人搂进怀里。手往他脸上一摸,果然摸到一手的泪。
赵低头吻他,一点点细致的描绘那张脸,借着朦胧的光亮只能看见张絮半张着的凤眼。
“赵,我后来想,如果你要是死了,我给你守寡,等宣子和蔷哥儿有了归宿,等阿么终老,我就去陪你。”
清清冷冷的哥儿不出来太羞耻的情话,可就这种朴实的,听得赵心窝子热的烫人。
他又去亲张絮,哄道:“我这不还没死么,你不用守寡了。絮哥儿,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张絮终于正面回应,伸手搂住赵的脖子:“好。”
吻干了泪,吻到了唇,再到颈项。仿佛在庆幸赵当初的劫后重生,两个人谁也不肯放开谁。也不知道谁先扯开谁的衣服,再到肌肤相处后的熨帖,灼热蔓延,一夜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