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心有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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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背影并不宽厚,却总是能让人莫名心安,能让安月兰卸下所有执拗倔强,紧绷的心弦顷刻放松。

    安月兰牵了牵嘴角,任自己跌在漫天黄沙里,将那人闻声转过来的焦急脸色收入眼中,攒了半天的力气,都化成了一声轻之又轻的“明大哥”。

    大地的震颤咆哮被那人压下,袖带当风孑然而立着,宛如主宰这天地的神明,令四方为之臣服,明明是一个不争不抢的人,却总是在沉默的时候无意间流露出纵横捭阖的慑人气势。

    见到他,安月兰心中是惊喜的,可热辣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高涨,便被明亦尘陡转冷峻的眉眼堵在了心底,变成了憋闷。

    那人焦急不过一闪而过,而后收剑归鞘,默然朝她伸出手。

    纤长干净的十指,带着些许凉意,冷到了人心里。

    安月兰被这份冰冷刺了一下,瑟缩的抱着豆豆,惶惶难安,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起身后有些局促的看着明亦尘,那张让她欢喜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轻启薄唇,淡淡道:“跟紧我,莫走错了。”

    安月兰愣了一下,明亦尘已经迈着步子走开了,吓得她连忙跟上去,可刚追出一步,脚踝处便宛如针刺,忍不住痛哼了一声,险些栽倒之际,一只手突然出现,稳稳托住了她前倾的身子,将她心的搀坐在沙地上。

    明亦尘蹙着眉头,压了压她的脚腕,疼得安月兰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太紧张,都未曾注意,脚什么时候扭伤了。

    明亦尘抓住她脚的动作让她有些羞赧,忍不住试探着想将自己的脚抽回来,明亦尘却微微抬起头来盯着她,剑眉微轩,她便又不敢动了,连呼吸都开始尽量放轻,咬着唇垂下头去。

    明亦尘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安月兰懊恼的想,一定是自己太无用,所以……恨铁不成钢了?

    “明大哥,对不起……”

    “嗯。”鼻子里淡淡的哼出一声,便又沉默了下去。

    气氛有些诡异,两人相对无话良久,安月兰忽而感受到脚踝上传来一股温热法力,猝然一惊,不禁缩了一缩,未能挣脱明亦尘的钳制,焦急道:“明大哥,我只是扭伤了,你不用浪费法力替我……”

    那人横了她一眼,让她一句话到后面越来越声,终是没有完。

    “你是傻吗?自己脚骨被法力刺穿了也不知道?”

    什么?安月兰惊讶的看向自己的右脚,好奇的转了转,依然刺痛难当,偷眼瞥了眼明亦尘,莫名有些心虚。

    摸了摸鼻头,缩着脖子呵呵笑了两声,道:“那什么,方才战况太过胶着,我一时没注意……不过没关系的明大哥,阵中的伤,出阵之后自然就好了吧……唔——”

    安月兰话刚出口,脚上手指的力道忽而一重,立时疼得她龇牙咧嘴却偏偏不敢大声痛呼,等缓过劲来看始作俑者时,他却依然面不改色,仿佛方才的恶作剧不是出自他手一般。

    她又能怎么办,只能瞥撇嘴,委屈巴巴的将劝止吞下去。

    明亦尘就像什么也没有做过一般,继续沉默的替她疗伤,随着明亦尘温热的法力注入体内,安月兰明显感觉到脚踝处生出一股冰冷寒意,慢慢与那股温热融合,而后被明亦尘谨慎心的抽离出来。

    凉意脱体,安月兰忍不住又动了动脚腕,又疼得倒吸凉气。

    明亦尘淡淡斥道:“乱动什么?”

    “我……我以为好了……”

    “脚骨断了,哪有那么容易好。”他一边着,一边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把竹枝,将安月兰的断脚心翼翼固定了,这才拍拍手掌站起来。

    垂眸一瞧,安月兰整张脸如同熟透的柿子,明亦尘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出尴尬来,耳尖瞬间微微发了烫,犹豫了半晌才朝着少女伸出手去,淡淡道:“我背你。”

    安月兰错愕不已,又惊又怯,愣愣的将手放入明亦尘掌中,随着他的动作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伏上他的背,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松香,不禁深深勾下头去,埋在他背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整个人一路都有些晕晕乎乎,飘飘悠悠。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贪婪的想让明亦尘走慢一点。

    她仅有的贪念啊……

    月轮与沙海在他们身后一点一点崩塌,化成风吹散于虚空,晕厥了的豆豆恰在此时醒来,揉着沉重的眼皮钻出钱袋,看着那片银沙纷飞的奇景,讶然道:“安姐姐,你破阵了?”

    豆豆突然出现的声音破沉寂,将安月兰的神思拉了回来,微微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豆豆在问什么,扭头看了眼身后,心虚问道:“明大哥,我还有资格继续后面的试炼吗?”

    “为何没有?”

    “……是你助我破的阵。”

    “是布关之人的问题,你过关了。”那人清清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复又恢复了沉默。

    安月兰突然有些难过,心翼翼的将脸颊贴上他的背,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支撑,不知道两人之间突然隔了什么。

    豆豆直到听到明亦尘的声音,才发现安月兰如今是在明亦尘背上,好奇又兴奋的爬上安月兰肩头,贼眉鼠眼的偷瞧着明亦尘,惹得安月兰羞赧不已,连忙将它又塞回了钱袋并警告:“好好待着,不然就把你留在这里!”

    豆豆抱着尾巴,委屈巴巴的缩回了钱袋。

    明亦尘沉默的背着她,一路向东行了片刻,银沙尽头,出现一层血色结界,在已经崩毁得所剩无多的月光映照下闪烁着幽谧诡异的光。

    那层结界,让安月兰觉得分外不舒服,透着浓浓戾气。

    安月兰纠结着眉头,心中满是疑惑,这四明山用来试炼的阵里,怎么会有这样一看就异常狠绝的阵?

    只是还没能够感受到更多讯息,明亦尘已经带着她毫不犹豫的踏过了结界,顺手捏碎了那个阵法,压抑诡异的风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安月兰扭头四顾之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腰。

    依然星月高悬,夜风徐徐,仰头之时,勉强能瞧见山顶几片闪着月光的琉璃顶,看起来,是离当初入阵的地方不远。

    明亦尘将安月兰放到一旁,又蹲下身子替她检查了脚踝,嘱咐道:“这几天别再伤到了,动作心些,养几日就好了。”

    又揪过探头探脑的豆豆,沉着叮嘱:“你照顾好她。”

    豆豆忙不迭的点头,明亦尘一脸严肃的模样让他有些害怕。

    “明大哥!”

    安月兰瞧他起身便要走,脑子一热出声叫住了他,明亦尘本就修长的身影被婆娑月色镀上一层朦胧光华,彷如嵌入梦境的人。

    安月兰一阵恍惚,脑子里头瞬间闪过了什么,又在明亦尘冷然的视线里被冻成了冰。不可能的,明亦尘是玄清宫首徒,弱冠之龄,怎么可能是从幼时便出现在梦境的人呢。

    更何况……更何况,梦中的男子,偶尔让自己感到希望,有时又将自己拖入绝望,如此反复无常,怎么会是他。

    “姑娘还有何事?”

    明亦尘瞧她半天不曾话,忍不住出声相询。

    安月兰仰头看向他,直直盯着他的双眼,固执认真,清亮得让明亦尘有些不敢对视,而后异常认真的问道:“明大哥,我是不是无意间做了什么事情让你生气了?你直与我,可以吗?我很抱歉。我、我……很在意,”

    很在意很在意。

    她已经离明亦尘够远了,不想再更远,

    明亦尘被她认真的模样震了一下,忙撇开了头,淡淡道:“与你无干,姑娘多想了。”言罢立即飞身离去,不给安月兰追问的机会,他害怕,害怕听到安月兰那般心翼翼的声音。

    星空的风带着彻骨的凉意,铺天盖地的向他砸过来,却吹不开心头闷堵。明亦尘任由自己躺在长剑之上,闲游虚空,眼神透过星幕,也不知落在了何方。

    安月兰又何错之有。

    他苦笑着想,毁印一事她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她清醒着,必然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而风兰这个名字,如今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他又能去怪谁呢?甚至风兰毁印,他都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

    他心中别扭,与安月兰无关,甚至与风兰也无关,只是在和自己较劲而已。

    上次回山之时,他去见了被至于后山阵法冰棺之内的楚垚,如今只要想到安月兰,楚垚毫无生机的躺在那儿覆了冰霜的脸总会伴随着一起出现在眼前,让他脑中的那根弦,一刻也放松不下来。

    叹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头,拨开身下云雾看着安月兰在豆豆帮助下一瘸一拐的与那蛮族少女二人会和了,才当真放下心来,撑坐起来,往一旁的云从里瞟了一眼,失笑道:“师叔,看了这么久了,还不现身与侄一叙?”

    话音刚落,那一丛云雾立时消散,谢湫朔懒洋洋的倚坐在那儿,挑着眉笑道:“你怎么就爱搅我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