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岁岁长相随
攥紧衣袖,楚无念眼尾往下扒拉,嗫嚅道:“奴婢知错了...”
在这人身边待了这么久,他从来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从未见他给谁让过步,可方才为了她,他却愿意吃下那么一个大亏。
周身被一股戾气包围着,这人冷冷凝了她一眼,便阔步离开,她知道,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楚无念在后面追着,身侧却冷不丁蹿出来两个人,拉住她,“无念姑娘,这头筹我们夺到了,当初好的,相赠给你。”
宋承誉和沈微之身上的蹴鞠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就拿着一支栩栩如生的彩凤簪子递到楚无念跟前,上面还嵌着珠花,华贵斐然,夺目得很。
得多亏了周祁炎没上场,不然这簪子就夺不下来了。
“多谢两位公子好意。”楚无念面露急色,没与他们多耽搁,推开他们二人拦住的手,跑去追前面那匆匆离去的人。
“雨堂,你家主子又怎么了?”抓住还没来得及溜走的雨堂,宋承誉和沈微之悻悻的问。
“哎呀,出事了!”雨堂用力拍大腿,一脸的苦恼,将楚无念得罪周祁炎的事告知他们二人,又了自己主子为楚无念吃下的大亏,活生生让这俩人张大了嘴。
“莫非这千年的铁树,真要开花了?”他们二人怔愣在原地,自从楚无念进了亲王府后,这人的脾性实在是喜怒无常,这回更是直接,居然答应了周祁炎这样苛刻的条件。
沈微之把簪子收起来,将喉间还在咽着口水的宋承誉拉走。
“让王爷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奴婢罪该万死!”一进到车厢里,楚无念便磕头请罪,毫不含糊。
“你是该死,居然敢糊弄老夫人到我的院子里帮你劝,还使计让林家姐替我解围。”
赵止洵步步逼紧,那清冽的声音宛若一盆冰天雪地里的冷水,从她的头顶往下浇,让她缩了缩身子。
“王爷罚奴婢吧。”她低垂着脑袋尖,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这人再斥责她一句。
她悄悄抬起头,便对上一双冷瞪着她的墨眸,眼尾卷着几分愠怒,吓得她又把头缩回去,“皇后娘娘的事,王爷去办是不是颇有难处?”
方才在周祁炎面前,看到他把气使劲往回咽的样子,楚无念就知道这事他定是不想应承下来的。
这人没搭理她,只盯着她的肩头问:“有没有被抓疼?”
“啊?”
眼睫颤了一下,楚无念才摇摇头,“不疼,我虽被他们抓走了,可他们没我呢。”她颇为自责地道。
眼珠子转了一圈,又暗暗恼怒地道:“此刻想想,他们定是也不会我,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你罢了。”
赵止洵冷哼,“倒是也不傻。”
垂下眼眸,这人乖乖坐在一旁。
过了半晌,想起他方才提起林初音办的事,她扯了扯赵止洵的衣角,“林姐替王爷解了围,王爷可要寻个机会好好谢谢她?”
赵止洵瞥她一眼,“真想让我谢她?”
“自然是真的!”
她毫不犹豫点头,这门亲事可是萧氏翘首以盼的,若是她能将这俩人的红线牵到一块,日后想要从萧氏嘴里问话就不难了!
“你就!当真!”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一抹温和消失了个干净,赵止洵怒气冲冲瞪她,话没全,一张脸憋得通红。
楚无念眨着眼睫,不解地看他,“您这是怎么啦?”她拿出他袖中的锦帕,替他扇了扇,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面颊。
车厢中的气氛一片阴沉,只听到她心翼翼扇着锦帕的声音,这人的眉眼间布满阴云,片刻后才沉声问道:“若我娶了林姐,你会不会伤心?”
使劲闪着锦帕的手僵了一下,微风瞬间戛然而止,连带着赵止洵的心口也扯了扯,他朝面前这人逼近半寸,鼻尖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她微阖的眼睫。
她低垂着头,唇角扯出一抹笑,“王爷和林姐门当户对,乃天作之合的一对,他日若是成了亲,奴婢一定会替王爷高兴,又怎会伤心呢?”
“高兴?”
只离她半寸远的人皱了皱眉头,没听到‘门当户对’,没听到‘天作之和’,只听到了‘高兴’两个字。
她抬起头,满脸的笑意,眼里映满了繁星,唇齿动了动,俏声回:“对呀,奴婢会为王爷高...”
“唔...”
她话还没完,唇齿间就涌入一阵天竺葵香,这人温润的唇,朝她压了下去。
心口跳动得厉害,仿若要从心间里蹿出来。
赵止洵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抵到车壁上,气息沉重,醇厚有力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可我不高兴。”
从到大,他便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这个手握重权,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辅政亲王不是他想当的,是赵顺然死在那场宫闱中,赵怀甫又英年早逝后,他接手过来的。
后来他发现,原来揽好了手里的权力,爬到人人敬畏的位子,他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受他人的威胁,听他人的话。
如今他为周文王的辅政亲王,就算是萧氏逼着他娶林初音,他也能抗意不娶。
“王爷,奴婢只是一个掖幽庭出身的奴仆。”楚无念的头埋在他的手肘间,脸颊染出一阵胭脂色,耳后根也烫得能滴出血来。
她不迟钝,也明白赵止洵的喜怒无常,只是不敢认,也不想认。
若是被萧氏知道,她便会是第二个姒儿。
瞧着她这副认真模样,赵止洵笑了笑,“我不缺能替我揽权巩固朝政根基的人,那些事我自己便能做,所以只要是你便可以。”
楚无念身子僵硬,“王爷有本事,可是奴婢何德何能?”
原以为她会一辈子关在掖幽庭中,可进了亲王府后,她才发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去寻魏长朝,便格外珍惜这条命,想要将借着赵止洵的身份把魏长朝找到,到时候便离开亲王府,离开他。
可是此刻,眼前这个她曾经遥不可及的人在抱着她,气息温热,胸膛宽厚,真切得很。
“我了,只要是你便可以。”
蕴满柔意的声音,将她裹了个满怀。
那好,将来不管如何,我便与你岁岁长相随。
她闭上双眸,轻轻靠到他的手肘窝里,脸铺在软绵绵的衣衫上。
“还高兴吗?”
这人抚了抚她的鬓角,揶揄一声。
“不高兴了。”她嘟囔着,鼻息声透过他的织锦衣衫传出来。恍然间,想起萧氏,她又“噌”地一下抬起头来,忽闪着眼问,“那老夫人那边怎么办?”手指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姒儿。
赵止洵的眸光沉了一刻,便温声宽慰她,“等寻个合适的机会,我再同她。”
“嗯。”
她敛下眉头,点了点头。
一下马车,见到自己的主子在寒风中一副春风拂面的样子,雨堂连连咋舌,想不到方才还黑着脸的人,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变了样。
回了麒麟院,楚无念刚伺候着赵止洵歇下,就被崔嬷嬷叫到了萧氏跟前,“事情办得如何?”
萧氏眯着眼睛看她,一副等她好消息的模样。
楚无念攥紧手指头,悻悻回道:“奴才是使计让林姐过去替王爷解围了,可是不知怎么的,王爷反而更生林姐的气。”顿了顿,她声道:“林姐好像真的不受王爷待见,即便是帮他解了围,也受不了他的青睐,最后,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你可有尽心在做?”萧氏的收住笑意,目光微沉。
“奴才就是按着老夫人的吩咐做的,先是将王爷置于万花丛中,又掐着点去请林姐帮王爷解围,想借此增进二人的感情呢,可,可还是不如愿。”楚无念耷拉着眉头,陷入自责中。
沮丧的神色中透了自责,连眼眶都要红了,萧氏也知晓赵止洵的脾气,他从就叛逆,只是赵家男丁凋零,他才不得已扛起赵家的重任,如今人是变得沉稳了,可骨子里的那股子叛逆却是丝毫没少,凡是他不想做的事,硬逼着他去办也没有办法。
怪不了她。
可若是...
掩去眸底露出的神色,萧氏宽声道:“我也知道你尽力了,既然如此,音儿的事便先放一放,你回去好好伺候王爷吧。”
“谢老夫人。”
稍稍颔首,楚无念退了出去。
“老夫人,您是想先试一试她?”瞧着那只露出一个脑袋尖的人走远,崔嬷嬷走到她身后声问。
“若是她存了私心,我便毫不犹豫将她赶走,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温和的眉目间,划过一阵狠戾。
提起姒儿,她不是心无波澜,她恨不得每天在梦里将她掐死,可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只能将恨意埋藏在心底,不会轻易显露出来。
崔嬷嬷敛下眼眸,暗暗叹一声气,老夫人难得遇到个喜欢的婢女,若是楚无念无二心,她想让她留在萧氏身旁伺候她。
且看着吧。
“外面天寒,老夫人还是进屋罢。”低下头提醒她一声,崔嬷嬷将她推进屋里。
“好香呀。”
在老夫人那儿倒是没耽搁多久,可回到赵止洵的院子里,一走到廊下,她便闻到一阵肉香味。
雨堂走上前,笑着道:“无念姑娘,王爷在里面等你呢。”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
她扇了扇鼻翼,只闻着味,便一脸满足地问。
他只摇了摇头,将人带到屋里,便将门带上。
楚无念走到红木圆桌边,看着一桌子的菜发愣,这是府上刘厨子做的菜,每次端给赵止洵,楚无念都能过过眼瘾,但她从来没吃过。
“王爷将奴婢叫进来有何事?”
她虽开口问着,眼睛却盯着桌上的才一动不动,悄悄咽了下口水。
“坐下。”
瞧着她这副馋样,赵止洵白了她一眼。
“哎。”
她急忙坐下,才发现自己的眼前也摆了一副碗筷,“这是?...”她怔了怔神。
“吃吧。”
前几日没怎么搭理她,见她急得样子都消瘦了,一回来趁着她被萧氏叫过去,他便让雨堂去叫刘厨子做了这一桌菜给她。
得了他的应允,楚无念才动筷子,一口一口将菜塞进嘴里,她是真的饿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忧愁怎么见宫里的那位娘娘,连饭菜都没吃几口。
想到好不容易跟着赵止洵去了蹴鞠会,却连人都没见到一眼,她这心顿时被堵了个满口,恨不得将盘中的菜都塞进嘴里。
“过来。”
嫌弃地看她一眼,赵止洵拿起桌上的锦帕,朝他伸出手去。
“哦。”
楚无念含含糊糊应一声,便朝他伸嘴,“你脏不脏?”锦帕擦了一下她的嘴角是,上面就沾满了油渍。
“我饿了呀。”
她努力扯了扯口齿。
“饿了还不忘替老夫人做事,也不知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人?”用力抹了一下他的嘴角,这人的话里带了一丝愠怒。
楚无念急忙将嘴里东西咽下,自己抹干净嘴巴,拉着凳子到他身旁,倚靠着他,软声道:“奴婢知错啦,只是奴婢对老夫人存了个私心,便想替她多办些事,好弥补心里的罪过。”
赵止洵将手覆到她背后,眼尾朝她扫去,“什么私心?”
“这个奴婢现在还不能,日后会告诉王爷的。”她眼神澄清,那一刻也是真的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后来生了那么多变数。
“行。”
这人倒是也答应得痛快,没有为难她。
吃了个肚子圆滚,楚无念才想起来,赵止洵好像没歇下多久,“王爷,您方才没睡下吗?”
躺在他怀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楚无念抬起头望着眼前这张俊美无比的脸,伸出手指头去戳了戳。
将她的手裹进掌心里,赵止洵将她从圆凳上抱起来,“睡不着,倒是你该睡了。”
见她眉眼倦怠,他将她放到软榻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
“为何会睡不着?”她迷迷糊糊问着,还没等他回答,翻了个身就自己睡着了。
赵止洵勾起眉梢,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将屋门带上,把秦天叫到书房里。
前些日子出了萧袂的事后,他就时常在赤羽营中办差,等过了这阵风头,风声稳定下来,他才好再跟回赵止洵的身边。
“你去让易忠传个信,周后要暂时放出来了。”将他叫到跟前,赵止洵拿起手里的折子,沉声道。那边,
“可是生了什么变故?”秦天心思敏锐,眉头皱了一下。
“嗯。”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话被堵在喉咙里,秦天看了他一眼,便退了出去。
次日的早朝之上,没了臣子站出来劝周文王改立皇后一事,朝堂上的气氛,明显与前段时日的不太一样。
下朝后,赵止洵去到御书房外边,陆安见到他,连通禀都没通禀一声,直接就带着他去到周文王跟前。
“臣下有一事想与陛下商议。”一进去,赵止洵便朝皇位上的人微微颔首。
“爱卿请讲。”
周文王立刻放下手中的奏折,眼中带着些许惊讶,方才在朝堂上他还一点事没有,这回特地跑来御书房一趟,定是有要事相商。
“皇后娘娘被关在鸾凤宫中已有一段时日,后宫凤位空闲,朝中的臣子颇有微词,都想让别的妃子顶替皇后娘娘的位子,不知陛下有何想法?”
闻言,周文王的眼睛又睁了睁,好不容易在朝堂上清净了一回,没听到他们提这茬事,没想到倒是在他这里又提了一番。
想来,这件事不解决是过不去了。
瞧一眼底下这人的神色,周文王仔细审读道:“皇后失职,再由她来当这个皇后定然是不妥,可后宫中能顶替上皇后之位的,朕又觉得没有合适之人。”
赵止洵的眼角露出一抹笑意,他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啊。
敛去眼角的笑意,眼角扬了扬,他认真道:“臣倒是不觉得,皇后是失职,可她已经同司马大人道歉,又关了这么多日,理应反思好了,若是让她恢复后位之职,想来是不会再做出这等糊涂事。更何况,您忍心让太子殿下整日见不到他的生母吗?”
周文王极为宠爱周祁炎,即便是给了他太子之位,他也经常不会掩饰对他的宠爱,周后的事若不是在群臣面前做得难堪,他定然也会私下偏袒。
只是眼下人是被他下令关进去,周祁炎又是周后的亲生骨肉,来求他将周后放了,他答应下来始终不合适,这件事,得旁人来做。
他赵止洵来做,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爷真是这么想的?”心中的想发被他人所知,并获得认同的感觉,周文王觉得太好了,眼神都忍不住颤了颤。
“自然,臣只会替陛下办事,替陛下着想。”他交叠着手,笑了笑。
“好,朕就听王爷的,也好免去了朝堂上那些臣子的聒噪。”周文王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赵止洵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
一下了御书房的玉石台阶,石柱后面便走出来一个人,一身的象龙御袍,“王爷果然到做到。”
话里,倒是透了些欣赏的意味。
赵止洵轻笑,手指馥摸着腰间的佩玉,“太子殿下都能到做到,本王自然是也不能落了一步。”
“看来那个奴才比那些珍宝贵重多了。”周祁炎勾起唇角,眼角涌上一抹探究。
敢威胁我?
“珍宝本王府上多的是,可那个奴才,只有一个。”咬着后槽牙,赵止洵的墨眸里满是笑意。
眼里的探究意味更浓,周祁炎朝他作揖道:“王爷慢走。”好歹是救了他母后的人,怎么着都得回回礼。
就让你再嚣张嚣张。
赵止洵收回眸光,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便转身下了台阶。
“殿下,那个奴才似乎是当初他从围猎场上救下来的。”公孙宇来到周祁炎身后,声道。
“查清楚些。”
盯着那抹越走越远的乌檀色朝服,周祁炎冷声道。
这人太过狡猾,他不敢轻信,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只能防着他,等将来他如愿登上皇位,这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冷哼一声,他拂袖离去。
见赵止洵从宫里走出来,楚无念急忙掀起帘子,朝他喊道:“王爷,这里,这里!”
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进了车厢,赵止洵便觉得身子暖了好多,仔细一瞧,才发现里头的香炉被她生得很旺,里面的炭火映出火红的光来。
她从怀里掏出个暖炉,塞到他手里,“外面这么冷,您赶紧捂捂。”她急声道。
他进宫上朝时,让她躲在车厢里不要出去,她不听,只露出半个头,便缩了回去。
长安入了深冬,每日都在飘大雪,地上堆了一层又一层的积雪,马车行在街道上,吃力得很。
“你拿着吧。”
见她耳后根冻得通红,赵止洵软声道。
“我不冷呀,这是我特地给你烧的。”她不听话,一脸倔强地将暖炉递给他。他出来时身上落满了雪,这会墨发上还沾了一些呢。
她将手里的暖炉塞到他怀里,伸直脖子给他拣出落在墨发上的雪,一点一点的拣出来,目不转睛地,生怕将他的齐整的发髻弄乱。
“终于拣完了。”
拾紧手掌心里的东西,她满脸欣喜地道。
可下一刻,便被一双宽厚的手揽住腰肢,整个人滑入他怀里,她睁了睁双眸,眨着眼看落在她眼帘里的人。
“陛下有没有为难王爷?”眼里涌上一抹愧疚,这人开口问他。
他摇了摇头,“他已经答应将人从凤鸾宫里放出来了。”
身子往上挪了挪,她敛下眉目道:“看来,陛下还真是宠爱这位皇后。”攥着衣衫的手,却嵌入手掌心中。
“一同患过难的人,用情总是深些。”骨节分明的手指头划着她的发髻上的一缕发丝,他的墨眸沉了沉。
岂料,这人却忽然从他怀里坐起来,凝着他深不见底的墨眸问:“那王爷将奴婢从围猎场上救回来,是不是也算是同患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