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作乱
赵止洵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笑意,待他走到眼前,楚无念才挽着他的手臂踏入屋门槛里。
她抬手,替他解去身上的外袍,身子不够高,只能踮起脚尖替他解开,她的呼吸很轻,一点点拂过他的脖颈,他伸手,指馥抚着她的下唇。
指馥间,是柔软细腻的触感。
末了,楚无念才抬起头问他,“王爷过几日便要进宫上朝了,新袍子已经做好了,奴婢明日去取可好?”
每年年初,官员进宫上朝,都是要穿新袍子的。
“我让雨堂跟你去?”
他抚着她下唇的手没停。
楚无念双手覆在他的心口上,往后一捻,拒绝道:“不必了,就是跑一趟内廷司而已,不碍事的。”
赵止洵将她抓入怀里,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上,一阵清香味盛入鼻尖,他凑过去的,吻着她的脖颈。
外袍褪下,他的身上只着一身薄衫,温度透过薄衫传过来,楚无念的身子瑟缩一下。
尔后,坠入他温柔的气息里。
折腾到酉时,赵止洵才从软榻上起身,双手抓过榻上的狐毛厚毯,将这人卷进去,抱到茶榻前问她,“想吃什么?”
“金丝酥雀和茶食刀切。”
楚无念抿抿唇,刘厨子的这两道拿手菜,她惦念好久了。
“好。”
眸光明媚的这人应得飞快,出去吩咐刘厨子备菜。
平日里没人看着,刘厨子做菜没什么压力,今日主子这是怎么了,竟然亲自来旁边盯着。
他一边掌勺一边抹额间的冷汗,好不容易哆哆嗦嗦着将金丝酥雀做好了,刚盛入盘中在,这人便接了过去,兴冲冲地出了厨房。
刘厨子这才长呼一口气,刚吹了几下哨子想炒第二道菜,谁知那青褐色的袍子又来到了眼前,倚在门框上看着,与方才是一模一样的姿势。
吓得刘厨子将快要呼出口的气又憋了回去,将脸涨得一片通红,赵止洵恍若未闻,只看着他锅里的东西。
紧赶慢赶着将第二道菜做完,瞧见人是真的走了,刘厨子才彻底活过来。
赵止洵将才端进屋子里,便坐到这人面前,夹起一块金丝酥雀道:“啊——”
“奴婢自己来就行了。”
楚无念抬手,低头想从桌上拿筷子,结果愣了一下,这人只拿了一双筷子过来,她皱皱眉,苦声问他,“奴婢的呢?”
“有现成的你不吃,非要自己折腾。”赵止洵仿若没听见似的,倔强地抬手的,她没了法子,只好张开嘴,“啊呜”一声将金丝酥雀咬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瞧这人一脸满足的样子,赵止洵一低头,又夹了一块上来,楚无念只好又朝他凑过去,可他关顾着喂她了,自己什么也没吃。
楚无念裹了裹身上的厚毯,含糊不清地问他,“王爷不吃吗?”
赵止洵勾起眼角,墨眸里尽显笑意,“喂你吃更有趣。”
有趣得连饭都不用吃了?
楚无念白了他一眼,嘴里又唧唧歪歪了两句,赵止洵没听清,便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亲手将这人喂饱,赵止洵才叫雨堂进来收拾碗筷,楚无念已经被他抱回了软榻上,隔断处的长帘一落下,将外面的动静全都隔绝了。
难得的,赵止洵将她拥入怀里,手指头把玩着她的长发,卷了一缕又一缕,似是永远不会腻。
折腾了半日,楚无念的骨头都软得不行,这会吃饱了,又被他抱着,她的眼皮子慢慢合上,人没有知觉地睡了过去。
这人的怀抱很暖,她一直赖到了日上三竿的,才挣扎着从他的怀里爬起来,揉揉眼一看外面明亮的天色,整个人当即惊了惊,她回头斥这人道:“您怎么不催奴婢起身?”
她急忙下榻,拿起屏风上的衣衫,一件件穿上。
动作焦急,仿若迟一下就会损失千万两的东西。
赵止洵也下软榻,伸手抚上她的长发,笨拙地帮她绾着,歪歪扭扭的,倒也能定得住。
“今日迟了便明日再去,取衣裳而已,不用这么着急。”满意地看着自己替她绾好的发髻,他劝慰她一声。
“奴婢来不及和王爷了,奴婢出去就让雨堂进来替您梳洗。”她赶时辰,匆匆与他两句后,人跑了出去,她的身手好,只一下便不见了人影。
跑到府门口,楚无念才发现雨堂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手里牵着一辆马车,“无念姑娘,这是王爷给您备的。”
原来这人什么都给她备好了,就是没将她叫起来。
暗暗骂了两声,楚无念冲雨堂挤出一丝笑意来,跨步上了马车扭回头与他道:“你快进去伺候王爷吧!”
雨堂稍稍点头,转身便也进去了,没有想要跟她去的念头。
敛下心神,楚无念开口对车夫道:“进宫。”
“是。”
车夫驾马,往皇宫里赶。
二月还有凉风,可日上枝头,白日里出门已能感觉到有些暖意,马车停到皇宫外,已经到了晌午正分,楚无念皱皱眉,拔腿就往内廷司而去。
年后各府的下人都纷纷到内廷司去娶新袍,是以,内廷司的门一整日都开着,楚无念去到那时,门口还排着长队。
后宫妃嫔们的宫女也来取新衣裳,各种绫罗绸布的衣裙应接不暇,楚无念安分守己地到府邸下人的那一排去排着,眼睛却盯着后宫排着的那一排丫鬟,一个个都穿着雀绿色的宫女府,头上的发髻梳得一模一样,她仔细瞧了许久,才寻到伺候在娴妃身边的那个宫女。
上回她偷溜进宫来时,只听见旁的宫女叫她一声‘绿珠姐姐。’
她已经拿了娴妃的新衣裳,正赶着往回走,手里的衣裳太重,她便没顾着看脚下,楚无念将手里的石子扔到她脚下,只一下的功夫,就听到她叫了一声“啊——”
脚踝踩到石子,人跌倒到了地上,手里的新衣裳也洒了满地。
楚无念离她近,跑上去将她搀起来关切地问,“姐姐没事吧?”她摇摇头的,第一眼便是抓紧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裳,蹲下身子时,楚无念瞧到她的脚踝青了一片。
她也蹲下身子,帮她捡衣裳,趁她不注意时,双手轻轻撕开一个口子,她张口佯装道:“呀,这件添了一个口子。”
闻言,绿珠立刻从她手里夺过那件添了口子的,懊恼地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新衣裳代表着一年的新运势,后宫里的宫女来这里领衣裳谁不是心翼翼的,眼下她惹下这么一个大祸,心里正六神无主,慌张得很。
楚无念宽慰她道:“姐姐莫要着急,我精通女工,这衣裳定能缝得滴水不漏,保准看不出端倪来!”
“你?”
绿珠这才仔细瞧眼前的人,这身侍从装扮,分明就是个男子,还自己会女工?
“哎呀。”
楚无念的立刻拔下衣襟领,让她看自己的脖颈,“我家主子为了保护我,才让我扮成侍从的装扮,我可是女儿身,今日与姐姐投缘,便帮一帮姐姐。”
她笑得十分地甜,绿珠思衬一会,若是让她自己补,她定是没法补好,这会见到楚无念这般好心,只能放手一搏,她将手里的衣裳递到她手里,“摆脱你了。”抬眸恳求道。
楚无念点点头,将她给的衣裳收好,“明日午时,你来这里等我。”她拿了衣服,急忙赶了回去。
绿珠皱眉,还想开口问她‘不领她主子的衣袍了吗?’她已经消失得没影了。
将怀里的衣裳收拾好,她也急忙回了娴妃的椒华宫。
“怎么少了一件?”
清点绿珠拿回来的衣裳,娴妃疑惑地看着她。
回来的路上,绿珠早已想好了借口,这会已经能镇定自若地回她,“还有一件做工繁冗,内廷司的人明日才能领。”
她微微颔首。
再瞧了她一眼,娴妃便收回眸光,回了声,“那你便明日再去领吧。”话语轻柔地吩咐她一声,她便去捣腾给周北宁备的药膳了。
那孩子时候身子不好,即便是长大后变好了许多,娴妃心中也依旧担忧,现如今只要他在宫里,她便每日都会给他备药膳。
“哎。”
绿珠亦是轻声应下。
匆匆忙将娴妃的衣裳拿去给半双,楚无念声吩咐她,让她在内里缝个口袋。
半双点头,将针线找来,一针一线极为认真地在上面缝着。
等她缝完,楚无念拿来执笔,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字,塞入半双缝制的口袋里,将衣裳叠好,拿回了亲王府。
赵止洵处理完公文,就一直靠在茶榻上等她,这会听到外面有响动声,薄唇才勾了起来,可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走进他的屋里。
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新袍子呢?”
他放下手里的文书,双眸狐疑地看着她。
难不成出去了大半日,还没拿到手?他的眼里,透露的便是这样的质问声。
楚无念皱皱鼻尖,自责地道:“我去的时候,那内廷司外面排满了人,等排到我的时候,他们已经要关门了,让我明日再过去。”
“罢了,明日让雨堂去跑一趟得了,你老来来回回折腾着,太劳累。”他张开手,让她趴入他怀里。
楚无念乖巧地趴过去,双眸闪着精光回他,“不劳累的,明日我还跑一趟好了,答应王爷的事,总该要做好呀!”
这话,听着坚定得很。
可她眼角散发出来的精光却出卖了她。
过了半会儿,赵止洵才点头答应她,“那我让雨堂在宫外等你。”还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拿着东西回来。
“好呀。”
怕他怀疑,她才松了口。
林初音哭闹了两日,便也不没再哭闹了,只是整个人恹恹的,见到林湛德和孟氏都沉着一张脸,脸上寻不到一丝明媚的光。
“这两日都有别家的公子哥来提亲,音儿要不要见见?”孟氏讲了许多话,林初音都没搭理她,这会便想换个吸引她注意力的事。
“不见不见!”
可谁知,一听到这话她立刻就炸了,眉头一横,又将被子把头蒙住。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湛德斥责她一声,她正为赵止洵的事烦恼着呢,此刻提别的男子,她怎会有好脸色?
“我,我这不也是不想让咱们的女儿吊死在一棵树上嘛...”孟氏十分委屈地道。
都是为了女儿着想,他斥责她作甚?
林湛德皱皱眉,将她拉走,二人要走出屋门外时,用被子蒙住头的林初音忽然将被子拉下来,“噌”地一下从榻上爬起来,朝已经走到屋门口的那俩人道:“我见,明日便将他们都带到我的跟前来,我一个一个选!”
听到这话,林湛德和孟氏都双双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到底还是孟氏先反应过来,直接就应她道:“好好好,明日母亲便吩咐下人带他们过来。”
“你...”
林湛德脸色难看得紧,刚想开口她的,倒被她反手拽走了。
“女儿都伤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松口,难不成你要将她的兴致破坏掉吗?没准过了这回,她便寻得到如意郎君嫁出去了。”
那赵止洵,她是真的怕了。
那人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也练就了一身在朝堂混的好本事,可每次见着他,她就觉得心口闷得很,让人喘不过气来。
想想这些年来林初音对赵止洵的迷恋,林湛德沉了沉眸,甩开被她抓着衣袖,也不管了,任由她们两个去闹腾。
只要别人家的公子哥不欺负他的掌上明珠就行了。
否则,他第一个不放过他们!
瞧着他这个暗自生气又很铁不成钢的样子,倒是将孟氏逗笑了,她凝一眼庭院中已经生了嫩芽的梨树枝头,忙朝林湛德招手道:“老爷,您等等妾身。”
林湛德胡咧咧地往前走,一副也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夜里。
伺候赵止洵睡下后,楚无念回了自己的屋子,将抚了抚叠得整齐的衣裳,放到被褥下藏着,这才倒身睡下。
怕睡过头,她没将烛光熄灭,天微微亮时,她便醒了过来,换上衣衫将东西藏好,她才出去找雨堂,按着赵止洵的吩咐,让他跟着自己到宫外。
绿珠也来得很早,心里头担心衣裳缝不好,她几乎一整夜都没睡,这会眼下正一片乌青的,路过的宫女都取笑她一句,“绿珠姐姐这是昨夜没睡好啊?”
她只能苦涩笑着,躲过那些量她的目光。
好在楚无念来得也早,还没到午时人便来了,她笑着将手里的衣裳递上去,“绿珠姐姐,缝好了!”
绿珠急忙翻开看一眼,见上面缝了一朵黄色牡丹给盖住,绣法料得,一点缝补的痕迹都没有的,她才咧开嘴角。
片刻后,觉得不对劲又抬起头量眼前的人,“你怎知我叫绿珠?”
楚无念听了,立刻笑一声,“路过的人都叫你一声‘绿珠姐姐’,我便依葫芦画瓢叫啦!”
她的眼睛亮亮,又一片澄清,绿珠抿抿唇,这才松开眉头,“多谢姑娘,你是哪个府上的丫鬟?等来日我若是寻着机会,可得好好谢谢你!”
探清眼前的人没有敌意,绿珠才彻底放下防备来。
“我是亲王府上的奴婢,伺候在王爷身边的。”楚无念就等着她问,这会已经到嘴边上的话直接就了出去。
“洵亲王?”
听到这个名头,绿珠的脸色都变了变,抓着衣裳的手微微收紧,仿若赵止洵这三个字听不得。
“姐姐莫怕,王爷他并不知晓此事。”楚无念急忙宽慰她一句。
“嗯。”
绿珠却心不在焉地应下,等缓下脸上惊慌的神色,她才朝她道别,“趁着这会儿人不多,你抓紧着去领王爷的袍子,我得先回椒华宫了。”
“好。”
她冲她露出一个清澈的笑。
绿珠趁四下无人,急忙离开。
楚无念领了赵止洵的袍子,赶回到马车上,雨堂见她出来得很快,跟昨日完全不同,满脸疑惑地问她,“今日怎么这么快?”
“我们来得早,人不多呀!所以昨日我才想早早赶来的!”楚无念抱着怀里的新袍子,费力地挪一下身子。
雨堂挠挠头,看外面停着的马车确实也少得很,了然地点点头,这才驱车回去。
待回到院子里,楚无念才发现里面热闹得很,宋承誉和沈微之过来了,俩人正热火朝天地跟赵止洵林初音的事,她只依稀听见了她要招夫君。
“与我何干?”
软垫上饮着茶水的人眼眸一片清冷,仿若不知他们为何要提这事。
他们不知道赵止洵前两日刚去了一趟定国公府,才在太岁动土,这一句‘与我何干’将他们震了震。
楚无念轻咳一声,弄出点声音来,缓解掉屋内的尴尬气氛,这才拿着袍子走到赵止洵面前,“王爷,新袍子取回来了?”
见到楚无念忽然出现,他们二人的神色才真是五颜六色的,都像是见了鬼似的瞧着她。
“今日回来得倒是早?”
赵止洵抬起墨眸,话里阴阳怪气的。
“奴婢帮您收好。”楚无念急忙借故走开。
“无念姑娘回来了啊,难怪你这几日总也不去找我们玩。”宋承誉立刻转个话头,不敢林初音的事了。
“正琅,老夫人知不知道无念姑娘的身份啊?别又闹得跟当初一样。”到底还是沈微之的觉悟高些,关切地看着他。
宋承誉也跟着点点头,当年赵怀甫的事他们虽不知其中的详细之处,可到底是一块长大的,还是听了些。
萧氏一直以为赵止洵不知这件事,可她却不知晓,在他当上辅政亲王的这些年,许多事都没少做。
这人稳稳地答,眸中墨色流转,“她已经知道了。”
宋承誉激动得抓住他的衣袖,贴近问,“老夫人同意了?”
“嗯。”
他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霎时间,沈微之和他都齐齐张大嘴巴,用手托着下巴,才将嘴合上。
在楚无念来之前,府上有不少丫鬟悄悄溜进赵止洵的院子,想爬到他的床上,都被冷淞乱棍死了,是以,府上的下人听到酷刑房这三个字,才吓得脸色都变了。
人虽是冷淞死的,可他们都心知肚明,是萧氏暗地里做的,她那双手上沾染了不少人命,这才每日吃斋念佛。
想来,这回是解开心结了。
赵止洵看他们二人一眼,见他们都用一种‘你真是不容易啊,真是熬出头了’种种感慨的字眼来看他,脸色黑了下来,“爷想保住的人还得她松口不成?”那他这权势滔天的洵亲王也白当了。
宋承誉却不买账,噎他一句,“那前段日子人怎么跑了?”
‘是啊,你啊。’
沈微之眼里透出这句话来,等着看好戏。
赵止洵冷晒他们,启唇道:“她若是不想待,爷还能拦住她不成,爷可不是强迫人的人。”
“但愿王爷可别变成那种人。”宋承誉贱兮兮地道。
“滚。”
赵止洵将手里的文书朝他扔过去。
捡起滑落到地上的书,他赔笑着,“奉劝,奉劝。”
沈微之从软垫上起身,朝他们二人行礼,“我还有事,先走了。”完,只留下一个背影,便出了屋门。
“整日闲成那样,能有什么事?”宋承誉往嘴里塞蜜饯,嘴里趣他一声。
赵止洵凉凉的眸光落到他身上,连眨都不眨一下,就这么定定盯着他,盯得宋承誉心里发虚,连忙也站起身子朝他告别,“我也先走了,正琅兄。”
扯一扯身后的衣袍,他急忙离开他冷冰冰的屋子。
“都听见了?”
知道那人还躲在长帘后面,赵止洵眯起眼眸。
楚无念缓缓从长帘后走出来,脚尖并在一起,朝他挪去,“听见了。”
“林初音的事,你不用管。”见她闷着一张脸,赵止洵便知道这人又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了。
“奴婢没想管,也管不了,只是别阻了王爷的仕途就好。”她一直担心的都是这个,林初音怎么样是她的事,与她无关。
“原来是担心我?”
赵止洵眸间布满深意,他竟然还有料不到她想什么的时候。
眼前的人唇角含笑,刚想点头,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