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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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行舟听到妹妹的哀嚎, 心不可能啊,暑假之前他才交的网费,怎么可能欠费?

    他十分纳闷地戳开wifi管理,发现除了家里有备注的两部手机一部电脑,居然还有第四个设备连着,是一台没见过的电脑。

    林行舟恍然——蹭网的。

    而且这个蹭网的非常可恶,他那里网速快得惊人,几乎达到了上限,把别人挤得只剩10k、20k/s, 不卡才怪。

    于是他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把对方给禁了。

    一层楼板之隔的楼下,魏执正双手交叠托着下巴, 好整以暇地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wifi图标突然灰了。

    他沉默地注视了图标三秒, 开始伸手敲键盘。

    楼上林行舟还没来得及跟妹妹网好了,就看见那个设备连接列表自动刷新, 刚刚被禁掉的电脑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居然又回来了!

    他一愣之后顿时出离愤怒了,心这人怎么能如此无耻,就要再次把它禁掉跟对方斗争到底,忽见那台电脑的设备名称一变, 从初始的一串英文变成了“让我蹭下,十分钟就好,笔芯”。

    林行舟:“……”

    这人还无耻出花儿来了!

    他犹豫了半天, 到底是没把鼠标戳下去。

    这栋楼里除了他们家和新搬来的楼下,基本都是老人在住,所以没装宽带,整栋楼就靠他这一家的网线活着。邻居一有儿女儿孙来探望,他家的wifi就要遭受各种破译软件的攻击,尽管他已经把密码设得够复杂了,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经常被人把网蹭走。

    平常他不用网的时候也就随他们去了,反正宽带是包年付费,走多少流量也不会多加钱,现在妹妹回来了,他才把那些个魑魅魍魉一一踢掉,让他们靠边待着去。

    谁成想又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大蛾子”魏执趴在他们家wifi上吸网速,笔记本侧边插着一个造型奇怪的物件,通体漆黑,看上去像是刀柄,却没有刀身。

    忽然那刀柄尾部有光一闪,电脑发出一声“嘀嘀”,魏执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十分钟。

    他将那刀柄拔下来,它与电脑连接的并不是USB插口,而是一个特质的扁平插槽,宽度似乎刚好可以嵌进一个刀身。

    魏执站起身来,左手扣住刀柄轻轻一挥,尾部的光在惯性作用下被“甩”到前端,蛛网一般散开来,眨眼间已流入窄窄的刀格,空中似有刀光闪过,轻微的破风之声擦过桌沿,将一张A4纸轻飘飘斩去了一个角。

    他满意地点点头,手指在刀柄上扣了两下,竟然就这么松了手。

    奇怪的是那刀柄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诡异地消失在空气里,随后零的身影凭空冒出来,动作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早啊老大,许久不见您又帅了。”

    魏执没理会这记马屁,缓缓合上笔记本:“不早了,可以洗洗睡了。”

    “不是吧,”零神色古怪地看向他,“现在才八点半,您又要刷新自己的早睡记录了吗?”

    魏执在沙发上躺下来,就这么闭上了眼:“离地府太远,给你升级消耗太大了,你老实给我待机,先让我睡一觉再。”

    “好的吧,”零无奈一耸肩,在沙发扶手上坐下了,“对了老大,你算什么时候回地府啊?我都快一年没见主机了,怪想他的。”

    魏执朝她一摆手:“再。”

    零撇了撇嘴,重新变回刀柄挂在了他腰间。

    从这天开始,林行舟就发现这个“蹭网的”经常光顾他家wifi,并且此人脑子十分有病,就是不肯自己拉条网线,却通过设备名称告诉他:“我通过黑科技帮你把宽带升级了。”

    于是第二天,林行舟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递,拆开一看,居然是一个路由器。

    这个路由器逼格非常高,纯黑色,灯是隐藏起来的,不亮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往那一摆简直显得他家新换的光猫都变low了。路由器盒子上除了安装明没有一个字,林行舟上网查了半天,居然没找到有一模一样的款式。

    他一脸找不着北地把路由器换上,瞬间感受到了飞一般的网速。

    然后这个蹭网的就理所应当地继续蹭网。

    林行舟实在搞不懂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层楼哪一位邻居,直觉他跟新搬来的102有关系,可每次经过102门前时,里面又安静得好像根本没人住一样。

    也没再见过那个姑娘。

    林丹阳在家住了几天又住腻了,开始频繁地往外跑,跟朋友去玩,经常夜不归宿。林行舟也懒得管她,反正这么大的人,总不至于把自己玩丢了。

    趁妹妹不在家,林行舟去医院把第二个疗程的液输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没把化疗的事跟她,反正一天磕两次药而已,藏一藏还是能藏住的,有魏执留的那个印在,他目前也没有太大的不适感。

    这回他特意问了问706还有没有空床位,很幸运的是刚好有,他满怀期待地想看看周致远那孩子还记不记得自己,结果一进病房,发现两张床全是空的。

    他不禁愣在门口,直到被人碰了碰胳膊才恍然回神。

    碰他的是负责706的护士,却不是之前那一位,而换了个挺温柔的姐姐,林行舟没忍住问她:“这……11床的人呢?就那对母子,一个三十来岁的女的,带了个五六岁的男孩。”

    “你她啊,”护士秒懂,“走了。”

    “走了?不住这儿了,还是出院了?”

    护士摇头:“不是啊,是‘走了’,没了,不在世上了。”

    林行舟:“……”

    他倏地愣住,视线粘在那张空荡荡的病床上久久不能摘下,甚至觉得那千篇一律的白色白得有些刺眼。他被手背上的刺痛刺得拧起眉心,低声:“怎么会,这才三个星期……她什么时候走的?”

    “就昨天晚上,”护士着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来就是晚期了,在这儿耗着也是遭罪,走了……也算一种解脱吧。”

    林行舟不出话来,半晌吐出一口气:“那孩子呢?”

    “应该让家里人带走了吧。”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不如好好关心关心自己。”

    林行舟:“……”

    护士带上门走了,病房里一下子只剩他自己,还怪安静的。

    他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刷微博,可不知怎么就是看不进去,文字好像变成了造型奇怪的鬼画符,在他眼前绕来绕去,自动拉远变成背景,怎么都不往眼睛里走。

    分明他早是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医院又是个每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的地方,可就是无端有一股混沌成一团的情绪,好像在五味瓶里泡过一遭,又在白惨惨的病房墙壁上粉刷一遍,肆无忌惮地腌渍过每一个空气分子,从四面八方压下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靠在床头闭了一会儿眼,意识扭曲成了梵高的星月夜,可不知道是什么在梦里扰他,让他一直都没有睡熟。

    眼前忽然有光影晃动,把他晃得有点烦躁,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面前有个女人在走动,似乎在隔壁床位翻找什么东西。

    林行舟激灵一下清醒过来,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那已经去世的女人的鬼魂,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想多了,二者之间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就是个陌生的女人而已。

    他了个哈欠,准备把头扭到另一边继续睡,门口却突然插进一个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薇薇,你到底落下什么了?我帮你找……”

    声音不知为何戛然而止,林行舟奇怪地一抬眼,某根名叫“后知后觉”的神经才搭上线,意识到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田倩站在门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嘟囔了一句:“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林行舟:“……”

    他还没完全从睡眠模式苏醒过来,这会儿才慢半拍地把眯缝着的眼睛睁大了,惊讶地问:“怎么是你?”

    旁边那找东西的女人也转过身来:“咦?你们认识吗?”

    田倩神情复杂地看了某人一眼,对她:“你忘了?就上回我跟你那个,在女厕碰到的帅哥。”

    林行舟:“……”

    “在女厕碰到的”这个定语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齐薇薇恍然大悟:“这么巧的吗?”

    林行舟被两个女性生物探照灯似的眼神来回扫,只觉浑身都不太自在,没忍住别过头去,抬手挡了一下脸。

    田倩视线在他身上走了一圈,法外开恩似的挪开了:“薇薇你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齐薇薇晃了晃拿着的手链,“我就掉在这里了,肯定是昨天致远哭闹的时候给碰掉的,还好没被扫走。”

    “那……要不你先去弄那边的事?我想跟他聊两句。”田倩着抱住她的胳膊,“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没事嘛,反正你也是陪我,”齐薇薇笑了一下,“到时候给我电话。”

    两个女的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貌似更难对付,林行舟十分头疼地抬头看向田倩:“祖宗,我怎么又碰上你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啊,”田倩抱起胳膊,“你怎么在这儿?”

    林行舟无奈:“明知故问,来医院当然是看病的。”

    “可你这病得……稍微有点严重吧?”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林行舟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下,“大概属于‘凑合活着’那一类——上回你不是跟着我跑到七楼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田倩闻言一捂脸,在床边坐下:“我哪儿往那边想了……”

    光顾着分享八卦了。

    林行舟好笑地看了看她,又:“那你又是来干嘛的?”

    “哦,我来陪我闺蜜,”田倩伸手往门外一比划,“就刚才出去那个,齐薇薇。旁边这床前些天住的病人,那是她家一亲戚,昨晚上刚走,她跟她老公过来帮忙处理后事的。上次我在医院碰到你,也是来陪她,那会儿她刚生完宝宝。”

    她想了想又补充:“对了,我叫田倩。”

    “我知道,陆捷告诉我了。”林行舟听到这儿已经把所有信息穿成了一个完整的圈,忍不住感叹,“那还真是巧啊。”

    田倩一头雾水:“什么?你认识陆总?”

    林行舟轻轻叹了口气:“那天咱俩在医院碰上,你来陪你闺蜜,恰巧你闺蜜是我这位病友的亲戚,也就是周致远的姨。而陆捷是你上司,同时他又是我朋友——我这么你明白了吗?”

    田倩睁大眼,足足一分钟才消化掉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突然站起来:“难怪我那天给他看你照片,他那反应就跟被雷劈过似的,原来你们认识啊!”

    林行舟“嗯”一声,如实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

    “林行舟……”田倩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又开始大呼叫起来,“我知道了,你就是他备注里那个‘林黛玉’吧?我还他除了女神居然还勾搭别的姐姐,原来是个男的。”

    林行舟:“……”

    看来他真的有必要跟姓陆的好好谈一谈了。

    病房门没关,田大姐这一通咋呼很快把护士给引来了,后者瞪她一眼:“嚷嚷什么呢,这里是病房。”

    田倩还没来得及道歉,护士又把视线转向林行舟,脸色更不好了:“都回血了,不是让你快输完叫我吗?”

    林行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液已经输完,因为没及时拔,回血回了挺长一段,只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抱歉抱歉,着话就忘了。”

    护士表情奇怪地各看二人一眼,俨然还想吐槽什么,终于是忍住了,板着脸拔针走人。

    林行舟只好自己按着输液贴,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问田倩:“病房里空气不太好,出去走走吗?”

    两人一路溜达到走廊尽头,靠着玻璃窗停下了,今天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走廊里被照得十分亮堂。林行舟把视线落向窗外,有些惋惜地感慨了一句:“她就那么走了。”

    田倩自然知道他在谁,跟了一声叹息:“谁不是呢,这人没就没了,之前还以为她能再撑个一年半载……至少为了孩子。可能也和前段时间又跟她前夫起了争执有关,致远她总是失眠,心情也不好,大概是恶性循环了吧。”

    听到这儿,林行舟倒是回想起他上回来住院的晚上,那女人非要拉着孩子出去走走,当时他就觉得她举止奇怪,还有被扔下的手机上一直闪烁的消息提示灯——也许发消息的人正是她的前夫。

    田倩看着窗外,又几不可闻地:“到了她那个程度,基本也就靠一口气撑着,这‘气’一旦松了、散了,就像云似的,被风一吹,干干净净了。”

    林行舟眉头突然紧了一下,似乎是联想起了自己,但终于没有继续往下回忆,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开了:“我有个疑问,既然周致远管齐薇薇叫姨,那他们之间应该挺亲近吧?怎么感觉出了事,你闺蜜也不是很难过的样子。”

    “不是亲的,是表姨,”田倩,“孩子不懂,就‘姨’、‘姨’地叫了。他们两家其实没什么往来,要不是这孩子没别的去处,薇薇也不会管这档子事。”

    她停了停又:“要他们家也真是够闹心的,薇薇自己刚生了宝宝,又捡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哪儿照顾得过来啊。”

    林行舟回过头来看她:“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薇薇她老公帮忙看着呢,应该还在太平间那边,毕竟他妈妈的尸体还没火化,什么都不肯走……这孩子昨晚上差点没哭晕过去。”

    林行舟一时不知该接什么才好,手不自觉地滑进兜里想摸根烟出来,可碍于这里不是吸烟区,旁边又有位女士,到底还是克制住了,顺手拿了点别的。

    他摸出一块奶糖,刚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就对上田倩略显奇怪的眼神,只好又拿了一块递给她:“来一个?”

    田倩犹豫两秒还是接了,含着糖含混问:“你喜欢吃糖啊?”

    林行舟忙:“没有,我不怎么爱吃甜的,不过有时候会低血糖,所以不得不随身备一点。”

    田倩闻言“哦”了一声,声嘀咕:“果然是‘林黛玉’。”

    林行舟:“……”

    两人各怀心事,走廊里人来人往,或行色匆匆,或愁眉苦脸,谁也无暇把金贵的目光分到他们身上一丝。田倩忽然犹豫着开口:“其实……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嗯?什么事?”

    田倩凑得更近了一点,压低声音:“我问你啊,就上回那事儿,我后来听那女的好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林行舟迟疑着一点头:“算是吧,怎么了?”

    “所以你确实是懂灵鬼之事的对吧?那个女的……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林行舟奇怪地量她半晌:“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当然信啊,”田倩,“我不光信我还见过,我奶奶死那年,我就在我爷爷床边看见过她的鬼魂,不过那时候我太了,家里没人信我。”

    林行舟想了想:“你想拜托我什么事?”

    “有那么一种法,是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对吧?”田倩嚼完了最后一点奶糖,“我怀疑薇薇家里有鬼,我好几次去他们家,都看到她女儿对着空气傻笑,还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

    林行舟挠了挠额头,觉得这姑娘可能有点题大做:“孩子嘛,很多行为都是大人不能理解的,你就凭这个断定人家家里有鬼,太武断了吧。”

    “不是啊,”田倩生怕他不相信,急忙解释,“我问薇薇,她她也发现了,而且好几次晚上被她女儿的笑声吵醒,醒来发现婴儿床自己在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她玩,吓死人了好吗。”

    林行舟听到这里总算是有点信了,沉默片刻:“那她家人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本来是想找个懂这方面的大师来看看的,不过这两天被她表姐的事一搅,就暂时没空管这茬了。她刚还跟我万一家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等她把周致远接回去,那鬼吓到人家孩子怎么办。”

    林行舟又问:“除了你的这些,她家里还出现过什么别的异常吗?那只所谓的‘鬼’……有没有做出什么伤人的事?”

    “这倒没有,”田倩十分肯定地,“不但没有而且好像还……等等我给她电话问问。”

    “哎……!”

    林行舟没能拦住这个急脾气,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双手插兜倚在窗边等着她问完。半晌过后田倩挂了电话,回过头来:“薇薇除了她女儿奇怪的举动,她家最大的异常可能是……变干净了?也不是变干净了,应该是地上的头发少了,就显得干净一些。”

    林行舟瞬间抓住了重点:“头发?”

    田倩:“哦薇薇还,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她正愁不知道该找谁呢。”

    她完忽然目光一动,不知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有些愧疚:“那个……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麻烦你啊?你这还在住院,我……”

    “没关系,”林行舟,“如果真有鬼的话,我能抓到它也有奖励,算是互利互惠吧。我明早就出院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我就往你闺蜜家走一趟,你觉得呢?”

    “当然行啊,薇薇越快越好。”田倩着拍拍他肩膀,朝他一挑下巴,“你要真能解决了这事儿,我请你吃饭,陆总经常去哪家,咱就去哪家。”

    林行舟一笑,没好也没不好:“那就这么着,留个电话给我,到时候联系你。”

    田倩成功拿到了帅哥的联系方式,表面看上去不动声色,实际心里快要乐开花了。两人又在原地聊了一会儿天,齐薇薇忽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条尾巴。

    周致远眼睛都哭肿了,活像个受人欺负的兔子,亦步亦趋地在她身后跟着,也不话。林行舟跟齐薇薇交谈的时候,余光一直没从这鬼身上移开,没过多久,他忽然捕捉到什么异常,把视线挪过去,赫然发现这孩子身边出现了一个人。

    已是日落时分,偏西的日头要掉不掉地悬在远处林立的高楼上,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走廊里投下一片界限分明的阴影。周致远就站在阴影里,背靠着墙,面前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正试图伸出胳膊抱他。

    林行舟看着那个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灵曾告诉他,鬼要么会呈现出死前最后一刻的状态,要么则变回生前最美好的样子,也算是圆了一个活着时不能圆的愿。

    他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走过去,女人明显感觉到了,朝他扭过头来,两人视线相对,林行舟几乎没能认出她。

    她现在的样子比上次见面时年轻多了,大概是刚刚结婚的年纪,林行舟不用想也知道那应该是她最幸福的时候。他慢慢走到对方身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女人没话,视线重新粘回周致远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这时候周致远大概是认出了他,用力一抹眼泪,上前抱住他的腿:“大哥哥,我妈妈……我妈妈她真的走了吗?我想再、再见她一面……”

    也许是孩子天生对这方面比较敏感,他有心之语也好,无心之言也罢,总之竟是误误撞地猜对了。

    女人在旁边紧紧地捂住嘴,似乎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周致远抱着林行舟的腿不肯撒手,任谁上来拽都没用。

    林行舟无奈地由着他在自己裤子上擦眼泪,轻轻叹了口气,弯下腰低声:“先回去。”

    几人返回706,林行舟锁上门,靠在门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帮这孩子,他也不敢确定如果真的让他跟他妈妈的灵魂相见,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那女人到现在都不肯走,明显还是有心愿未了,如果不能让她老老实实自己离开,等她在阳间徘徊得太久,彻底从“灵魂”变成“鬼”,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他,林行舟思考再三,终于沉一口气,蹲下身来对周致远:“你想见你妈妈,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见完这一面,你就得彻底跟她告别了,阴阳两相隔,从今往后就算没有妈妈爸爸,你也要过好你自己。”

    他也不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能不能理解他这一番话,可话到嘴边,到底是这么了。周致远茫然地抬着一双泪眼看他,忽不知想通了什么,拼命地点头。

    林行舟从兜里抽出笔来,缓缓在对方眉心画了一只眼睛,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周致远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偏头冲着空气大喊:“妈妈!”

    他朝着那女人扑去,却出乎意料地扑了个空,身体竟然轻易地穿过对方。林行舟上前攥住他的手腕,又扣住那女人的,缓缓对在一起时,两个人终于互相触碰到了。

    母子二人抱作一团,而此时此刻,北苑区18单元102室,魏执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上突然亮起一行白字:“38号在试图连接阴阳,是否阻止?”

    “不必,”魏执,“让他去做吧,他自有分寸。”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林行舟看了看那哭得忘乎所以的两位,又看了看旁边表情一言难尽的两位,视线飘忽地在四下游了一圈,咳嗽两声走到窗边,摸了根烟出来放在嘴里叼着。

    田倩和齐薇薇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一摊手——这二人没有林行舟临时给开的“天眼”,看不到那女人的魂儿,只好干戳着当背景板。齐薇薇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抬脚朝他走过去,轻声问:“致远他妈妈真的还在这里?那她一会儿万一不走了怎么办?”

    “不走也得走啊,”林行舟叼着烟口齿不清地,“我画的那玩意时效只有两个时,时间一到周致远就看不到她了,就算她赖着不走,我也得把她‘请’走,你们放心好了,不会让她跟着你们回家的。”

    齐薇薇点点头,虽然在她看来只有一团空气,但周致远的动作好像确实在跟什么人抱着,不像是假的。过了一会儿她:“之前我还不大相信,现在……哎,既然你能看见鬼,那你这医院里,还有别的鬼魂吗?”

    听到她这个问题,林行舟倏地一顿。

    “别的鬼魂……”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啊,有的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完整的不完整的……医院这种地方,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没什么留恋的就当场走了,还记挂着亲人朋友放不下的,那就……”

    他朝周致远那边一挑下巴:“就像她那样,从昨晚跟到现在,还想再见她儿子一面。不过死了到底是死了,留也留不长久,该去哪里,总归是逃不掉的。”

    他着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自己——那他呢?他分明也死了,怎么偏偏他逃过了定数?他当时为什么会在太平间滞留那么久?他心里还在牵挂什么?

    他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忽然感觉眼前多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齐薇薇递给了他一根棒棒糖。

    林行舟沉默片刻,无奈:“我不吃这玩意,你给孩子留着吧。”

    齐薇薇却不听那套,硬把棒棒糖塞过来,还一把抽走了他叼着的烟,顺手丢进垃圾桶里,林行舟忙:“我那不……”

    不是正经烟。

    “人都想抽烟其实是嘴里缺点东西,叼根棒棒糖可以缓解,我老公之前就靠这个方法把烟戒了,要不你也试试?”

    林行舟:“……”

    这个逻辑关系是不是哪里不对?更何况,他也没想着戒烟啊。

    然而他到底是被对方期待的眼神凝视得败下阵来,只好撕开包装纸把棒棒糖含进嘴里:“好吧。”

    随后他眉毛一跳——水蜜桃味的,吃这种口味棒棒糖的男人到底都是什么心理?

    田倩在旁边看着,没忍住捂嘴偷笑,又觉得自己不太合时宜,遂把头扭向一边。

    没过多久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那个“口味独特”的男人现了身,林行舟忙往旁边挪了两步,田倩十分机灵地接上话:“薇薇,你看你这还没恢复利索,要不赶紧回家吧?你们两口子都出来了,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也不是事儿啊。”

    “有她姥姥帮忙看着,”齐薇薇,“那致远怎么办?不跟我们回家吗?”

    林行舟咳嗽一声接过话茬:“那什么,今晚我住这儿,可以陪他一宿,正好明早我出院,直接带他去你们家看看,你看行吗?”

    齐薇薇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又问田倩:“那你呢?我们送你回家?”

    “不用了,又不顺路。”田倩忙摆手,“你俩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车。”

    两口手挽手地走了,田倩本来想邀请林行舟出去吃饭,被他以“不放心孩子一个人留在医院为由”拒绝,只得悻悻然作罢,退而求其次叫了外卖。

    田倩从医院离开没多久,林行舟画的那只眼睛就失效了,周致远还算懂事,没再继续哭闹,那女人也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这天晚上隔壁床一直没有病人入住,林行舟陪周致远睡了一宿,似乎梦到了什么奇怪的事,第二天醒来又忘了个干净,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有一条来自app的系统提示。

    [功德值+1]

    林行舟一愣,心这也能加功德?

    出院之前他在病房的卫生间里草草冲了个澡,可惜的是没有吹风机,只好对着镜子随便抓了两把头发。他还没捯饬好自己的形象,周致远这子居然也凑过来想洗澡,他想了想,觉得虽然是个孩子,不过去别人家里还是弄得干净一点比较有礼貌,于是重新开花洒,帮他也冲了一遍。

    医院里没有沐浴露,只好拿香皂对付一下,他正努力搓着泡沫,忽然在对方胳膊上发现了几道疤,随口问:“你这怎么弄的?”

    谁料周致远:“妈妈不让我往外。”

    林行舟本来就是顺嘴一问,被他这么一搞,反而提起了几分兴趣,奇怪地问:“不是你调皮,自己摔的?”

    “不是,”周致远低下头去,声音得像蚊子哼哼,“是爸爸有一回喝多了酒的。”

    林行舟:“……”

    他完全没料到这孩子还遭受过家暴,手里的动作不由停了:“那你妈妈……也被过吗?”

    周致远的声音在水声里显得模糊不清:“过,妈妈生病以后,爸爸的脾气就变得特别奇怪,经常很晚的时候才喝醉了回来,听到妈妈喊疼,就忍不住想她,我去拦,他就也我,可等他酒醒了,就又后悔,给我和妈妈道歉。后来他们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就离婚了,爸爸每个月钱给我们,偶尔也会给我买礼物,那个游戏机就是他上个月送给我的。”

    林行舟一时不知该什么才好,默不作声地帮他洗完澡穿好衣服,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仔细折好了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收好,如果你以后在新家被欺负了,你就给我电话,听见了吗?”

    周致远捏着那张纸条用力点头,声:“姨对我挺好的。”

    他完忽然走到一边,从隔壁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游戏机,正是他之前用过的那一个,他十分恋恋不舍地看着游戏机,还是一狠心递给林行舟:“这个……应该还挺值钱的,送给你,妈妈得到了别人的帮助,要懂得报答。”

    林行舟:“……”

    他看着那个游戏机,愣了。

    这世上到底还有多少人,思想觉悟甚至不如一个孩子?

    许久他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笑:“你自己留着吧,我又不游戏,要这玩意也没什么用。你要真的想报答我呢,等你以后长大了,自己挣钱了,有的是机会,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他着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你姨家。”

    两人抵达齐薇薇家里的时候,刚好是上午十点。

    田倩叼着根雪糕出来开门,林行舟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把你请来的,我当然得在啊——快进来。”

    齐薇薇家里收拾得利落敞亮,窗明几净,林行舟一看就觉得此处不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他简单地四下扫了扫,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两口十分热情地要泡茶招待,他忙白水就好,稍微客套了两句,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能带我去……卧室看看吗?”

    “当然可以,”齐薇薇让丈夫带着周致远去玩,自己引他到卧室,伸手比了个“嘘”的手势,“宝宝在睡觉,不要吵醒她就好。”

    婴儿床停在卧室的大床旁边,林行舟轻手轻脚地走近了,半蹲下身,里面的婴儿还未及满月,睡得正香,一团看上去十分好捏。

    他忽然联想起自己妹妹,分明她出生时自己也就三岁,可就是奇怪的有一点印象。

    “看出什么了吗?”田倩轻声问。

    林行舟摇摇头站起身来:“这家里真的干净得很,我感觉即便有鬼也不该是家中所生,很有可能是从医院带回来的。”

    他着掏出手机,开“今夜有鬼”app的“阴气检测”,在卧室里走了一圈,系统却提示他“未检测到阴气波动”。

    难不成真的只是他们疑神疑鬼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