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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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宜柔还真梦到了唐春生,他来看看她,他们坐在老家的逼仄昏暗的客厅里,平心静气地话,可着着, 对面的人变成了梁明志,唐宜柔挣扎着醒了, 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放在胸口上。

    怪不得做了这种鬼梦, 她赶紧把手放下。

    她随手一摸, 不意外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 床单都凉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梁世柏今天没有上班, 但他不爱睡懒觉,唐宜柔在床上又躺了会儿,试着回忆梦里唐春生跟她了什么, 梦这个玩意儿很恼人,你感觉自己记得,可你认真一想, 把那根线头扯出来就怎么也抓不住, 从手头儿溜走,又不溜远,故意让人够,做梦是个累人烦心的事儿,唐宜柔宁愿不睡觉不做梦。

    她要把梦忘干净。

    唐宜柔翻身下床, 径直出去,走到阳台,梁世柏坐在他的老位置上,唐宜柔敲了敲玻璃门,他回过头,看见她就笑了,又冲她招手,叫她进来坐。

    唐宜柔摇头,转身要走,梁世柏跑过来开门,拉住了她,唐宜柔推他,“我去洗漱,待会儿。”

    梁世柏:“这会儿空气好,坐一下再去洗。”他大方地分享在他看来异常宝贵的清,唐宜柔被他按到椅子上坐下,对面是列列树梢在轻轻摇摆,空气里有股青松的气味,风也正好。

    “看。”梁世柏指着一棵树,唐宜柔看过去,交错的枝桠间有只鸟在跳来跳去,这鸟羽毛灰扑扑的,在纵密的树枝间若隐若现,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是麻雀。”唐宜柔,“这东西以前到处都是,现在少见了。”

    “我听有人吃麻雀?”梁世柏问。

    唐宜柔:“有啊,了烤着吃,我时候还吃过呢。”

    梁世柏道:“现在应该没人吃了吧,麻雀是保护动物了。”

    唐宜柔不以为意道:“肯定有人偷偷吃。”

    梁世柏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好吃吗?”

    唐宜柔扭头看他,笑道:“不记得了,好久以前了,怎么,你想吃?”

    梁世柏摇摇头,:“不是,就是觉得很奇怪。”

    唐宜柔道:“有什么奇怪的,人什么都吃,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都吃。”

    梁世柏道:“我以前被朋友带着一起去吃河豚,我真不愿意吃,它好不容易把自己进化得浑身是毒就是为了活命,结果还是被人端上了餐桌,我觉得我不该吃它。”

    唐宜柔道:“没办法,谁让它太好吃了。”

    梁世柏神色低落。

    唐宜柔看着好笑,:“你这这叫圣母,那鸡鸭鱼肉你吃不吃?”

    梁世柏道:“那不一样。”

    唐宜柔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冷不丁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梁世柏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天天都在想什么么?怎么跟个孩儿一样?”她突然对他发脾气,“只有孩儿才天天想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树啊鸟啊的,梁世柏,你怎么能想这些,你傻了?”她嘲笑他。

    梁世柏没话,只仰头看着她。

    唐宜柔手一下下地扯着他的头发,像扒拉一条狗似的。

    “鸟啊鱼啊被人吃了,是没办法,人和它们不一样,人要是被欺负了就要反抗,不能忍着,做人不能太心软,这个世界上坏人比好人多,你知不知道?”她很不耐烦地和他这些,带着厌恶的语气。

    “知道。”梁世柏答

    “知道怎么还要我和你这些!”唐宜柔更生气。

    梁世柏:“因为你看我可怜。”

    唐宜柔问:“那你可怜吗?”

    梁世柏:“遇见你就不可怜了。”

    唐宜柔没有话,放下手,又回到位置上坐下,她看着树:“看,麻雀飞走了。”

    他们一早上什么都没干,就光坐在阳台上,看树看鸟,唐宜柔这回话变得比较少,梁世柏却了很多,他起他大学时候,落在他窗户上的鸟,跑进他房间里的猫,还有苑心研,他主动起苑心妍,却还要把原因推到唐宜柔身上,“免得你老问我。”

    唐宜柔:“这次我可没问你。”梁世柏不理她,他苑心妍非常喜欢猫,“我妈妈也很喜欢猫,她们都是非常有爱心的人,我妈妈当时在家里养了只猫,灰色的,蓝眼珠子,在家里都经常找不到它,只有我妈叫它,它才出来,我妈去世后,猫也不见了。”

    唐宜柔问道:“怎么会不见了?”

    梁世柏道:“她喜欢那只猫,可能舍不得它,就把它一起带走了。”

    唐宜柔看他一脸正经,不像在讲鬼故事。

    她纠正道:“你意思是猫死了?”

    梁世柏对她一笑,“不知道,猫有九条命,我觉得它没死。”

    唐宜柔自从知道了梁明志的真面目就对梁母的死产生了怀疑,梁世柏这种意义不明的话,让她更加起疑,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想问。

    “你爸爸对你妈妈好吗?”唐宜柔还是问了,她问得很浅。

    梁世柏:“他很爱她,用他自己的方式。”

    唐宜柔心往下一沉,带着气道:“你爸也她了,是吗?”

    梁世柏沉默了一会儿,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她去世的时候,我爸很伤心。”

    他像在替梁明志辩解什么,他相信他父母之间是有感情,无论那感情有多扭曲。

    唐宜柔想骂人,但她知道梁世柏是骂不醒的,她忍着怒气问道:“那你呢?你伤心吗?”

    梁世柏似乎奇怪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我当然伤心,她是我妈妈。”

    唐宜柔看着他的双眼,她从那双眼睛看到了一片迷雾,他把自己的心藏在雾里了。

    她不觉得梁世柏在骗她,她好奇他知道伤心是什么吗?

    他们在家坐到中午,本来准备出去,结果杜雁兰了个电话来,叫他们过去吃饭,她没有给唐宜柔,直接给了梁世柏。

    梁世柏挂了电话,问她:“你还没跟你妈和好?”唐宜柔都气笑了。

    等他们过去的时候,杜雁兰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和梁世柏话更多,她又和他诉苦,一个人在这里冷清,没意思。

    唐宜柔插了一句,“那我回来陪你住两天。”她故意这么,果然看见杜雁兰表情一下子变了,她像是生气,又像是受了委屈,她把筷子一放,忽然掉下泪来,她一边哭,一边:“我就是一,你何必这么顶着我,像是跟我有仇一样···”梁世柏已经起身去拿纸,唐宜柔还坐在桌上,冷眼看着杜雁兰,她知道自己现在在杜雁兰眼里就是一个坏人。

    梁世柏回来,把纸给杜雁兰,又劝道:“您别这么,宜柔就是脾气急了点,她心是好的。”

    唐宜柔觉得有点滑稽,居然是梁世柏这句话,她心是好的。

    杜雁兰擦着眼泪:“我知道,可梁你自己,你看了我和她之间是怎么相处的,我对她也还好吧,我没哪儿对不起她,我也不要她的钱,我只要饿不死就够了,我老了,我不过就是怕自己哪一天一个人死在这屋子里都没人知道。”梁世柏疑惑地看向唐宜柔,显然听出来了杜雁兰这番哭不是哭上回唐宜柔什么要和她断绝关系的事。

    没有一个父母相信儿女能做得到,或者,敢和自己断绝关系,杜雁兰根本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她是为了别人跟我哭呢。”唐宜柔冷冷地对梁世柏。

    杜雁兰哭着喊:“唐宜柔!我是你妈!”

    唐宜柔不客气道:“你要不是我妈你看我管不管你这些破事儿!”

    梁世柏让她别开口,“宜柔,别了。”

    杜雁兰瞪眼盯着唐宜柔,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好,我走,我不在这儿碍你的眼!”

    她完就站起来,要回房间收拾东西,一边梁世柏忙道:“宜柔不是这个意思。”他焦急地看着唐宜柔,让她赶紧拦一下。

    唐宜柔偏火上浇油道:“你走哪儿去?去找你那个老杜,让他收留你?”

    杜雁兰又气又臊,梁世柏还在旁边呢,她还要不要脸?

    梁世柏神色也尴尬起来,唐宜柔这么一他终于摸着了一点头脑。

    “你话能不能不这么下流?你到底像谁!”杜雁兰是个薄脸皮,她气得抖也骂不了人,更别谈动手,向来是人家对她好她就感激,人家对她不好,她也只能受着,她活得简单,且自认没对不起谁,唐宜柔这个性格完全和她相反,她俩处不到一块儿太正常了。

    唐宜柔筷子往地上一扔道:“我像谁都不像你!你记吃不记,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多少年都一个人过来了现在又要去找男人,没男人你活不下去是不是!你再找个和唐春生一样你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杜雁兰被她几句话得脸通红,她抖着嗓子道:“是,你就盼着我死,我死了你就好了,你当时就该把我和你爸一起弄死,我们都死了你就如愿了!”

    唐宜柔一下子站起来,抓起只碗就往她身上砸。

    杜雁兰吓得僵了,不会躲。

    还好梁世柏本来也站在她跟前,他一侧身,把她挡住了,碗咚一声砸到了他背上,他闷声不响,碗掉到地上哐当碎了。

    唐宜柔死盯着杜雁兰。

    她这会儿真恨得能杀了她,杜雁兰想,她躲开了女儿的眼神,只看着地上的碎碗。

    梁世柏扶着杜雁兰,让她先回房间避一避,“宜柔现在很激动,等她冷静下来就好了,我去劝劝她。”

    杜雁兰脸色漠然,只了一句,“她跟她爸一模一样。”

    梁世柏没有多什么,关上门就出来了。

    唐宜柔坐在沙发上,看着地上的碎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世柏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他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唐宜柔就道:“我和我爸一样。”她了和杜雁兰一样的话,她们终于有了默契。

    梁世柏反驳道:“你怎么会和他一样。”

    唐宜柔抬头看着他,她脸色惨淡,眼底笼着的阴影浮上来,令她整个人都变暗了,但她的语气却异常轻快,她:“我是他生的,流着他的血,他其实还没死透,还有一缕阴魂活在我身上,时不时来个鬼上身。”

    这番话里带着钻骨的寒气,里头有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唐宜柔早就怀疑,她奔波至今也许不过是在重复父母的人生,她总在每一个路口上看见脚下的影子,像个宽松陈旧的口袋套在她的躯壳上,不合身,但她一动,影子也跟着动,和她形神统一,她还没弄清,到底是她在控制影子,还是影子在控制她。

    “要是以前有人我和我爸一样,我肯定气得要人,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句话,就跟个诅咒一样,”她一顿,“现在诅咒成真了。”

    唐宜柔望着地上的碎片,她想象它们落在杜雁兰身上的样子,她见过的,今天她差点做了同样的事,她让噩梦复活了。

    “谁这句话我帮你揍他,你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梁世柏的声音响起来,把她的注意力又拉回来了。

    唐宜柔告诉他,“我刚刚就和他当年我妈一样,我真不愧是他的女儿。”她哭不出来,但是全身都像泡在了泪水里,苦,涩,咸,她被冻在里面了。

    梁世柏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没有她,你只是太生气了,你需要冷静。”

    他手捧起她的脸,看了半天,突然凑过来,在她的左右脸颊下各亲了一口,温热一触即离,反而让人感知到此刻有多寒冷。

    唐宜柔无奈地看着他,她知道他从哪儿学得这招。

    “你好些了吗?”亲完梁世柏问,像在给她治病。

    唐宜柔摇摇头。

    他又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温度从他身上传过来,盐晶开始融化了,从她身上皲裂的豁口慢慢滑下,又疼又痒。

    唐宜柔贴着梁世柏的脸,他的皮肤很柔软,还有她熟悉的香气,她软弱地叹起了气,眼泪也叹出来了,落到他的肩膀上,砸出一个灰色的印。

    梁世柏在她耳边:“你没有伤害她,你是为了保护她,你尽力保护她了。”

    唐宜柔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里,她开始抽噎。

    梁世柏抚摸着她的背,“不用哭,你没做错,碗砸到我身上了。”

    唐宜柔伸出手在他背上摸索着。

    梁世柏立刻:“没关系,不痛。”

    唐宜柔抱住他,她攒着劲儿往他脖子里拱,像是要钻到他身体里去。

    梁世柏笑起来,摸着她的头发。

    地上碎片在他们脚边闪着光,它们面目全非,破碎,锋利,却从从此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