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安二十年,腊月。
一场大雪后,废后苏氏悄无声息殁在了昭台宫,消息传回永安帝嬴承毅耳中,已是下午。
乍闻消息,永安帝怔了一瞬,狼毫笔失手摔落在地,墨汁溅染。
司礼监大太监郑礼问道:“陛下,苏氏丧仪如何处理?”
永安帝沉默许久。
郑礼窥探帝心,试探道:“苏氏是明宣太子生母,若是庶人之仪下葬,怕是不妥,不若以妃嫔之仪?”
永安帝颓然阖上眼眸,身子往龙椅上靠,连道两声“罢了,罢了。”他:“就按皇后之仪吧。”
郑礼微愣,低眉顺眼应是。
紫宸殿内地龙烧得旺,暖腾腾的热气烘得空气有些燥,木窗开了一角,透些新鲜,抬眼望去时,隐约可见殿外红梅绽放,似乎隐隐有暗香袭人。
永安帝忽然想起,昔年少时,他与苏氏二人便是在梅树初遇。
逝者已矣,往事如尘。
永安帝觉得心里堵堵的难受,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吩咐:“来人,去昭台宫,把十四带过来,朕要瞧瞧。”
他口中所的十四,是十四皇子皇子嬴晏,他与苏氏的儿子。
不多时,嬴晏便被带到了紫宸殿,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子骨单薄纤瘦,容貌白皙秀美,一双潋滟桃花眸此时哭得红肿,尤为惹人怜。
乍一看像姑娘似的,也像极了苏蕴禾。
永安帝片刻失神,心生怜悯。
嬴晏立在下首,脑袋深深地埋着,一副怯懦惶恐样,卷翘的眼睫盖住了她清明的眼底。
其实她不想来,因为她身上背着一个秘密,若是被人察觉,欺君之罪扣下来,依着父皇的脾性,震怒之下,才不会顾念什么父女情谊,十之八九会赐死她。
永安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什么,他对这个十四子并无甚特别印象,嬴晏出生时,他与苏氏的感情已经不复往昔,故而对这个孩子感情很淡。
“你母后骤然病逝,朕心中痛惜。”永安帝声音悲恸。
嬴晏神色嘲讽,一朝被废,五年幽禁,你夜夜新人在怀,对母后不闻不问,可没见这般深情。
大抵帝王皆是如此,死后方伪情深。
许是年纪大了,永安帝着,眼角竟然有些微微泛红,看着眼前瘦弱的儿子,心中蓦地升起了补偿之心,他招手,“十四,过来,你我父子许久未见,朕好好瞧瞧。”
“父皇节哀。”嬴晏站着不动。
永安帝神色微变,皱眉问:“你是在怪朕?”
随着话音落下,嬴晏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身子微颤,微哑的声音离带着隐隐哭腔,“儿臣不敢,父皇息怒。”
话间,她噗通一声跪地,连叩了三个响头,毫无皇子作风仪态。
永安帝心里郁结。
“站起来,朕没叫你跪着。”永安帝训斥。
嬴晏继续哭:“儿臣、儿臣……”
哭哭啼啼吵得人心烦意乱,三言对不上两句,永安帝被气了个仰倒,拍桌道:“来人,来人,把她给朕赶出去!”做了数十年上位者,从未被人如此忤逆过。
嬴晏松了一口气,快步离去。
周围人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等人走了许久,永安帝气还未消,胸口起伏怒道:“蕴禾那样才华横溢、傲骨凌霜的性子,怎么、怎么养出这么废物懦弱的儿子!?”
郑礼擦了擦手间虚汗,陛下怒骂十四皇子,他却不能妄加置喙天家血脉,此时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静静听着。
到后面,永安帝的胡子一翘一翘,怒其不争,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郑礼忙递了一杯茶,堆笑道:“陛下息怒,十四皇子年纪还,等好好教两年,定然能成器。”
“年纪?”永安帝灌了一大口茶,消了几分气,“朕十三岁的时候,提笔能赋诗,握弓便能射鹿!”
话落,他微微叹息,陷入无尽感慨,开始数落起一件一件往事来。
他的孩子太多了,一开始有儿女出生,心里还欢喜,到后面就渐渐地没什么感觉了。若论起父子情谊来,当属三儿子嬴柏与他最亲近。
那时他与苏氏感情如胶似漆,嬴柏又是二人第一个孩子,自被他带在身边养,倾注了不少心血。
永安帝絮絮叨叨:“起来少年有为,朕与蕴禾的第一个孩子,倒是像极了朕,三岁成诗,四岁习武,六岁成文,九便能射得大虎,智勇双全,只可惜……”
“只可惜早产孱弱,身体不好,天不遂人愿,英年早逝。”
郑礼宽慰:“陛下长命百岁,子嗣兴旺,何愁培养不出如明宣太子一般的人。”
永安帝摇头,叹了口气。
*
永安二十三年。
三月份的燕京城已经入了春,早晚间天气仍然有些凉意,正是春困秋乏的时候。
太宁宫,昭台宫。
角落的青石台阶处杂草野蛮生长,庭院前有梨花树,淡雅满枝,灿如白雪,梨花如云朵一般绽放,虽然寂悄无人烟,却满是生机。
昏暗屋室内,嬴晏正坐在一面磨光滑的瑞兽星云纹铜镜面前描眉。
不消片刻,原本纤细的笼烟眉便成了斜飞入鬓的剑眉,添了几分英气。
等撂了黛笔,嬴晏神色苦恼。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幼时或许只被人道女气,如今年岁渐长,容貌愈发女儿家姿态。
故而这两年来,她愈发深居简出。
只是这样到底不是法子。
嬴晏摇头叹气,如今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眼前还有另外一件事令她着急,这两年,父皇寻仙问药,一心求长生不老,大多朝事政务都交给一众宦官与大臣,就连金羽军兵权都交给了神鸾卫指挥使谢昀。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月前时,父皇立六皇子嬴启为太子,若是父皇驾崩,嬴启登基,以六哥的性子,她必死无疑。
嬴晏握着黛笔的手微紧,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心思微动间,抬腕在檀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谢昀。
若有朝一日身份暴露,她得寻一个能救她一命的靠山。
谢昀。
嬴晏想了想。
不多时,她摇头,抬腕把谢昀二字划掉,重新写了三个字——顾与知。
在燕京城里,顾与知是个响当当的风流人物,出身徐州楚河顾氏,少年时便名声鹊起。
六年前,顾与知殿前高中状元,如今风头正盛,是永安帝面前得宠的臣子之一,官职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素有温雅端方的雅名。
嬴晏轻舒一口气,这顾与知,应当比谢昀好结交些。
这两年朝廷腥风血雨,他是少有的几位并未参与夺嫡之争的大臣,如此一来,她也能更安心些。
只是如何同顾与知见上一面,成了令她头疼的问题。
哐当哐当——
嬴晏的思路被一阵踹门声断,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道少年凶狠的声音:“嬴晏!滚出来!”
这声音……
嬴晏皱眉,这不是两年前被父皇赶去凉州放马的十哥嘛?竟然回来了?
她捏了下额角,果然是昭台宫消息不灵通么,这么大消息,竟然等人找上门来才知晓。
因为她容貌女气,十哥自和她合不来,后来年岁渐长,俩人关系才缓和了一点。
前年时,嬴宽被永安帝一道圣旨贬去了凉州,这中间谋划,没少的她的推波助澜,想到这里,嬴晏又揉捏了两下额角,颇觉头疼,估计嬴宽要记仇。
嬴晏起身去开门。
随着屋门乍然开,光线侵入。
正在踹门的嬴宽踹了空,身子一踉跄,嬴晏惊讶虚扶:“十哥。”
嬴宽勉强站稳了身子,一转头便瞧见了一个秀美白净的少年,他眼底闪过一瞬惊艳,随即不屑地撇撇嘴。
时候嬴晏就长得就像个姑娘,玉雪可爱,如今容貌真是愈加女气了。
“你回来啦?”嬴晏语气友好极了。
嬴宽心底憋着怒气,反声质问:“我不能回来吗?”
“十哥自然应当回来。”嬴晏笑容真挚,也不在意他语气,“许久未见十哥,弟弟日思夜想。”
日夜思念?嬴宽闻言冷笑:“你还知道想我啊?还当我是十哥?当年你三言两句话,连哭带抹泪,骗得父皇把我贬去凉州,你怎么不兄弟情谊啊?”
“……”
“怎么,这就无话了?”
嬴晏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事情不好,得等他自己想明白。
嬴晏慢慢摇头,一本正经,“十哥,怎能非议父皇。”完,她话锋一转,好心道:“不过十哥放心,我断然不会向父皇你坏话的。”
嬴宽怒气冲天:“我何时非议父皇了?嬴晏,你不要一张嘴胡言乱语。”
嬴晏无辜眨眼。
眼前的少年身高比他矮不少,容貌又秀美,眼神清澈似泉水,让人忍不住怜惜。这样一副乖巧模样,嬴宽心生一瞬动摇。
嬴晏没错过他眼底神色,知他已然心软,便三两步扑上前,亲昵地握住了他的胳膊:“十哥,凉州好看吗?”
嬴宽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做什么?
嬴晏揽着他胳膊又紧了紧,“我听闻那里得天空湛蓝明澈,景色雄伟壮阔,白云低得好似压城,还有美酒和异域美人,一直心生向往,十哥此去,便也当是弟弟我瞧过了。”
只是嬴宽的心思不在她话上,而是在她拽着他胳膊的手臂上,忍不住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哪个男儿家像她这样?
“十哥,你是不是瘦啦?”嬴晏眉眼弯弯笑问,一点儿也不惧他威胁神色,自言自语又道:“不过这样也好,十哥如今瘦瘦高高的,父皇看了一定心里欢喜。”
嬴宽瞪她一眼:“你能不能别娘们唧唧的。”
当然不能。
嬴晏沉默几许。
瞧人无辜乖巧样,嬴宽心里气结,拎着手里的棍子微微顿了下,她现在难道不是应该愧疚而怕吗?怎么敢一副全然无事的模样!?
不过嬴宽很快便想明白了。
他颠了颠棍子,扯了个凶狠笑容,“现在知道怕了?想讨好我?做梦!你即便现在跪地求饶,我也不原谅你!”
嬴晏在心里默默夸,十哥好像聪明了一点儿。
她假装没听见,温声软语:“十哥可有想我?”
“想你?”嬴宽快被气笑了,觉得眼前人厚颜无耻至极,少年俊俏的眉眼间闪过凶巴巴,“当然想啊,辗转反侧,日思夜想,想着如何得你痛哭流涕。”
嬴晏弯眸笑:“我就知道十哥会想我。”
“……”
嬴宽呼吸又是一窒,再次气结,他怀疑十四弟这两年可能脑子受了刺激,出了大问题。
如此想着,嬴宽心硬如铁地拽下她胳膊,摸到骨头时,神色惊讶。
一别两年,怎么这个弟弟愈发瘦弱的不像话,胳膊纤细的和女人似的,还软和。
见到他神色,嬴晏大惊,暗道不好,如今年岁渐长,她早已不是前两年时雌雄莫辨的年纪,离得近了,很容易发现异常,她敏捷地拽出手腕,避开他的触摸。
然而这一番动作落在嬴宽眼中,却以为她要趁机动手,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按她肩膀,将人往后一贯,自以为没用多大力气。
却不想眼前人身量极轻,根本受不住他的三分力。
嬴晏躲不及,被力道一带,后背便狠狠撞到了柱子上。
为什么十四弟的力气变得这么?
看着意外之外的状况,嬴宽震惊。
嬴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撞在柱子上的少年,此时她眼中泪花盈盈,眉头蹙着,唇瓣轻咬,像是痛极。
“你……”
作者有话要: 注:本文架空【架空】
*文中政治制度和社会风貌为几个朝代混杂,有私设,有想象,一切设定为剧情服务,不要按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和本文对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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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文啦,有点儿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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