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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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喜宴热闹而流俗,美人如云,看得人眼花缭乱。

    嬴晏初见时觉得惊艳,看得多了,心里便只剩下艳羡。

    不知道要等多久,她才能如那些女子一般精致妆扮,想到这里,嬴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因为有嬴宽在身边,她这个一向默默无闻的十四皇子也颇受诸人瞩目。

    一开始的时候,嬴晏心翼翼,束手束脚,不过很快便发现,大家虽然惊讶她男生女相,却似乎无人怀疑她男子身份。

    仔细一想,的确如此,毕竟她已经顶着皇子称号这么多年,无人会轻易往女儿身上想,只要不近身亲密接触,点头之交的情谊,应当无人能察觉。

    想通之后,嬴晏便渐渐安下心来,神色也从容许多。

    嬴宽窥她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

    俩人去了紫云楼,这边风景好,可俯视整个园林,临近晌午时有美姬宴舞,王公大臣与新科进士们大多在此。

    嬴晏眼神绕了一圈,也没找到顾与知的身影。

    想着曲江园占地极广,嬴晏思忖几番,若想与顾与知偶遇,机率太。

    思忖的一会儿功夫再抬头,密密麻麻人流如织,已经瞧不见嬴宽的身影。

    “……”他走的怎么这般快!

    四下熙来攘往,比肩接踵,嬴晏寻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嬴宽身影,索性放弃,人来人往找起来实在麻烦,倒不如先去寻顾与知。

    嬴晏想了想,拦了一位面善的公子听,翩翩有礼道:“在下冒昧,这位公子可曾瞧见顾与知顾大人在何处?”

    “顾大人?”

    那人停下,思索片刻回道:“我一早进园的时候,瞧见顾大人去了望仙亭那边,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嬴晏笑着道谢:“多谢公子。”

    “事,兄台不必言谢。”那公子忍不住多量了她容貌几眼。

    嬴晏告辞离去。

    越往望仙亭处走,人影越寂寥,嬴晏心里忍不住诧异,顾与知当真在此处?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摇着扇子,故作潇洒风流态朝望仙亭处走去。万一顾与知喜欢安静呢?还没走到,遥遥地就瞧见望仙亭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酒。

    嬴晏扬唇笑了下,看来有人,“啪嗒”一声合了手里折扇,步伐快了几许。

    等走近了,这才发现四周一个人影也不见。

    嬴晏愣了一下,视线从四周绕了一圈,觉着这边寂静的有些奇怪,方才所过之处,纵然有的地方人流往来少,但少有如此空旷。

    一偏头,瞧见亭里石桌上有一滩水迹。

    嬴晏走过去,低头嗅了嗅,是酒香。

    方才酒洒了?

    嬴晏脑海里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她神色微微失望,这酒水已经半干,想来人走了已经有一会,看来是来晚了。

    心里如此想着,嬴晏走到一旁连着两根柱子的栏杆上,坐了下来,望仙亭这边风景甚是开阔,不远处湖水碧波荡漾。

    湖风迎面吹来,甚是凉爽。

    忽然,一只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猫儿撞入了嬴晏怀中,差点将人撞个仰倒。

    嬴晏拎着它抱在怀里,圆滚滚一团,雪白的毛发毛茸茸,一双猫眼儿湛蓝剔透,好似一对品相极好的宝石。

    嬴晏心头一软,笑嗔道:“哪儿来的野猫。”

    猫儿拍爪:“喵。”

    嬴晏伸指戳它软和的肚子,忽然瞥到背上有一块毛发湿润,她若有所思,缓缓抬手,指腹揉了下后递到鼻尖,隐隐约约绕着点儿酒香。

    原来是这猫儿撞洒的酒,嬴晏恍然大悟,笑问:“你这猫儿怎么也贪杯?”

    猫儿舔了舔爪子,睁着一双无辜的湛蓝圆眼看她:“喵。”

    怀中的触感软和,在料峭春风中分外温暖,嬴晏忍不住伸了手掌在它脊背上轻抚。

    “以后万不可乱跑。”嬴晏一边顺毛一边警告道:“这边贵人多,若是冲撞了哪个脾气不好的,会捉你回去关笼子里,剁猫肉吃。”

    到后边,嬴晏朝它凶巴巴比划。

    猫儿听不懂,窝在她怀里,半眯着猫儿眼,舒服地享受她的伺候,奶声“喵”了下。

    彼时,谢昀刚换好了衣衫,推开屋门往外走,遥遥地就瞧见一身子纤弱的男子坐在望仙亭栏杆上,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猫儿。

    虽是男装,身姿却像极了女子。

    她低着头,露出半边白皙的脸颊,搭在猫儿脊背顺毛的手指秀窄修长,十指尖尖如春笋。

    有些眼熟,猫儿和人都眼熟。

    谢昀半眯了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若有所思。

    感受到有人注视,嬴晏乍然抬头,视线中便闯入一位身穿月白缂丝鹤纹锦袍的男子,眉眼精致,容貌俊美,一双内勾外翘的漆黑眼眸幽凉,十分惑人。

    这衣衫,不就是方才遥遥一见的顾与知身上所穿的那件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嬴晏心里欢喜,便站起身,弯着抹友好微笑朝他走过去:“顾大人。”

    顾大人?

    谢昀听此称呼,神色古怪了一瞬,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嬴晏一向对危险敏感,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细想,怀中的猫儿倏地炸毛,尖细“喵”了一声,一下子窜出老高,跑得无影无踪。

    一时惊变,嬴晏愣住,偏头望着窜入草丛不见的猫儿,颇为不知所措。

    谢昀垂眸量着她,这人和凉亭中女子身形有几分神似,声音也像,但身量颇高,差了不少。

    嬴晏转过头,朝他尴尬一笑,声音歉意:“猫儿不懂事,让顾大人见笑了。”

    谢昀知她是真的将自己认错了,竟然没纠正,而是问了一句:“你的猫?”

    不知为何,嬴晏从他声音中听出了飕飕凉意,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方才这只猫翻的酒盏不会是顾与知的吧?

    意识到这一点,嬴晏当即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我的,方才在亭中遇到的野猫。”

    谢昀“唔”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偏过头望向不远处的凉亭,神色莫测。

    嬴晏低下了头,不显地蹙了下眉,觉得心里怪怪的,此人气势颇为阴沉,似乎和传闻中温雅端方的顾与知不太一样。

    难不成传言有误?

    只是已经了招呼,也不好不告而别。

    “在下嬴晏,久闻顾大人雅名。”嬴晏抱扇行礼,神色从容。

    谢昀闻言偏过头来,微微眯了眸子,眼神落在她脸蛋半响,毫不遮掩,直看的人头皮发麻。

    嬴晏一颗心怦怦直跳,方才可是错了什么?

    眼前人这张艳艳灼灼的脸和苏蕴禾像了六七分,和她兄长嬴柏也像,谢昀视线下滑,再瞧她身上衣衫,是宫里才有的料子。

    原来是十四皇子嬴晏,嬴承毅的儿子。

    嬴晏不明所以:“顾大人?”

    回想着梦中的场景,谢昀忽然振袖抬腕,捏住下颌角将人拉到面前,看了个仔细。

    嬴晏大惊,正要抬手推人,瞥见那双幽幽凉凉的黑眸时,动作一僵,如同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周身恍若坠入寒窟,动弹不得。

    她缓缓收回手,只能在心里疑惑且愁,这顾与知未免与传闻太不相符。

    离得近了,可以瞧见他右眉眉骨处,眼尾上方,有一道细的淡淡疤痕,平添戾气。

    嬴晏心慌如鼓捶,唯恐被人发现异样。

    她紧张地攥起指尖,面上挤了抹僵硬笑容,强做镇定:“顾大人这是作何?”

    谢昀垂眸看她,扯了一个稍显恶意的笑容: “我不姓顾。”

    嬴晏眼睛睁大,听他又道:“我姓谢,名昀。”

    眼前人惊讶而意外,唯独没有恐慌,谢昀垂了垂唇角,不太满意的模样。

    谢昀的视线从她白皙脖颈上划过,那里有喉结,再往下便是平坦的胸口,不见起伏。似乎的确是位男子,和凉亭女子像也不像,

    嬴晏神情僵硬,艰难地垂下眼眸,余光扫到腰际,那里挂着一枚金制盘龙纹令牌,可先斩后奏,腰间还别着一柄长刀——雁翅刀。

    除了神鸾卫指挥使,燕京内几乎无人再用此种形制的刀。

    应当没谎。

    那她在马车上看到的马而过黑衣男人是谁?

    嬴晏诧异不解。

    莫不是方才那猫儿将酒撞洒,污了衣衫,故而谢昀换了一身衣服?想来是如此了,燕京之中,应当无人敢胆大包天去冒充谢昀的身份。

    嬴晏很快便镇定下来,嘴角弯了一抹笑容,神色惊喜道:“原来是谢大人呀,久仰谢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这一身气度,一看便知是谢大人。”

    谢昀嗤嘲一声狗腿,松了手指。

    嬴晏松了一口气,心翼翼地连连后退,终于远离了男子身上炙热的气息,将两人拉到一个颇为安全的距离。

    然而她这副模样落在谢昀眼中,无异于嫌弃他。

    男人挑了眉尖,冷笑了一下,方才将他认为是顾与知便套近乎,知道他是谢昀后便迫不及待的远离?

    若嬴晏知他心里所想,定要无语凝噎,再骂一句神经病。方才明明是谢大人你恶意满满地自曝名字,难道不是想看我神情惊恐惧怕你?

    谢昀不满意,嬴晏便要受苦。

    只见男人撩起衣袍,往望仙亭一坐,指尖扣了扣桌上酒皿,懒洋洋道:“倒酒。”

    “……”

    嬴晏一怔,不想谢昀竟如此好话,一杯酒便能了了方才乌龙,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儿了。

    她笑吟吟倒了酒,神色从容地举到谢昀面前:“谢大人,您请。”

    她的动作模模糊糊地和梦境中有几分重叠,谢昀盯着她手中酒杯,神色不太好看,眼尾漫出森森凉意,缓缓抬起头,视线上移,便瞧见她眼底含笑,竟是一点也不惧他。

    谢昀看着她眉眼,轻扬唇角展了一个笑,却没搭腔。

    见此,嬴晏唇角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她弯了抹更灿烂的笑:“瞧我,应当先赔罪才是。”

    “方才认错谢大人,是嬴晏不对,先自罚一杯。”

    着,她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闻喜宴上的酒不烈,多为怡情甜酒,一杯酒水入嗓下肚,嬴晏没什么感觉。

    谢昀淡淡“嗯”了一声,神色稍霁,他一向喜欢识趣儿的人。

    不过也讨厌不怕他的人。

    谢昀扯了笑:“既然如此,都喝了吧。”

    嬴晏的笑容彻底僵硬在脸上,望着那满满一壶酒,顿时觉得心窝子疼,酒虽不烈,一壶下肚也难受。果然是她想得太过简单,这位爷哪里好话了,分明如传闻一般难伺候。

    见人不动,谢昀目露狠戾,声音凉凉:“怎么,要我给你倒?”

    嬴晏面上挤了一抹温和笑容,“哪敢劳烦谢大人。”

    好好的一句话得阴阳怪气,谢昀勾了抹讽笑,他此生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敲碎人的硬骨头。

    他一副善意大发的模样,笑容亲切,声音里却夹着不出的阴恻恻:“劳烦一次也无妨。”

    嬴晏受宠若惊,神色倏地警惕,谢昀倒的酒,怕是断头酒。

    她快速伸手,握了酒壶,这次神情乖巧极了:“不敢劳烦谢大人,我自己喝。”

    谢昀神情满意,识趣儿就对了。

    一时之间,嬴晏也琢磨不清谢昀到底是何意,若他对她有杀意,倒也不像。

    她眼神微动,有了想法,只见喝了没两口,便身子晕乎乎转了个圈,手指一松,酒壶落地砸个稀碎,瓷片与酒水四溅。

    “不胜酒力,让谢大人见笑了。”

    嬴晏转过身告罪,伸指揉捏着额角,话时,不忘抬了余光觑他神色。

    谢昀轻声笑了下,眼底兴味渐浓,嬴晏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好决定下一句该什么话,他识人无数,自然看得出她心中那点儿心思。

    不像苏蕴禾,不像嬴柏,更不像嬴承毅。

    他目光垂落在她喉结处,轻点指尖,若有所思。

    谢昀的目光极具侵略性,令人不寒而栗,嬴晏如芒在背,生怕被他察觉异处,几乎转身就想逃离。

    直到听见他轻笑一声,嬴晏再也忍不住想逃离的心思。

    她压低嗓音,一边缓步后退一边道:“醉酒失态,嬴晏便不叨扰谢大人了。”

    谢昀似笑非笑:“本座倒想看看十四皇子醉酒何态。”

    早就听闻谢昀此人行事常常颠三倒四,嬴晏仍然不免诧异,他这是什么诡异的癖好。

    嬴晏眼睛转了转,硬着头皮道:“嬴晏离席已久,我的哥哥还在等我,若是哥哥知道我在此耽搁,误了时间,定会生气。”

    她顿了顿,思忖几息,而后神情委屈,声音软糯惹人怜:“谢大人也知道,我哥哥脾气一向不好。”

    谢昀睨她一眼:“哪个哥哥?”

    嬴晏毫不犹豫:“六哥。”

    谢昀“啧”了一声,怜惜道:“真可怜。”

    这三个字就是流于字面意义上的可怜,话音里的情绪寡淡极了,更不见他怜惜神情。

    嬴晏也不在意,若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谢昀动了真感情,她才觉得害怕。

    谢昀看着她,一只手指尖轻叩,一只手懒散地撑着起了下巴,道:“叫声二爷。”

    嬴晏怔了一瞬,不解他为何要如此做,不过她一向识趣,毫不犹豫,张口便喊:“二爷。”

    谢昀原本哒哒轻叩的指尖微顿,眉头不显地皱了一瞬:“再叫。”

    嬴晏:“二爷。”

    和梦中的娇软绵绵声音很像,但低沉喑哑许多。

    谢昀嫌弃:“什么破嗓子,难听。”

    “二爷的是,这副破嗓子让你见笑了。”嬴晏笑笑,试探道,“那嬴晏便不叨扰二爷了?”

    谢昀:“……”

    见人没马上搭话,嬴晏当机立断:“嬴晏告辞。”完,她不给谢昀挽留的机会,便疾步离开,终于逃离了那笼罩全身的压抑恐怖的气息。

    谢昀也没拦着,望着她逃一般离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下。

    起来,他同她兄长嬴柏还有过几分交情,她倒是比嬴柏有趣多了。

    过了许久,谢昀唇齿轻动。

    “去查查嬴启那个蠢东西,最近都干什么了。”

    隐没在阴影处的暗卫应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