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嬴晏与谢昀刚回肃国公府, 皇宫里匆匆来人, 请谢昀入宫一趟,是太子殿下今日被永安帝怒斥, 茶杯砸伤了脑袋,昏了过去。
闻言, 嬴晏微微张了嘴,神情惊讶。
父皇喜欢拿东西砸人倒是不假, 不过他向来砸得不准, 顶多落在地上听个响儿,这嬴启的运气未免也太好。
谢昀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不慌不忙问:“请太医了?”
内官如实回答:“太医已经瞧过, 束手无策。”
谢昀“唔”了一声。
嬴柏的下落还没寻到, 他以为嬴启能多撑一会。
两世轨迹已经偏离许多,上一世太子是两个月后失足跌下紫宸殿前高台,摔伤了脑袋,谢昀指尖压在扶手,轻轻敲着,眉眼间情绪似是淡漠。
嬴晏闻言,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个怜悯的弧度,看来嬴启伤得不轻。
不过……
嬴晏眼神微闪,将视线挪到谢昀身上, 父皇的身体也不知还能再撑几年,若是嬴启废了,于谢昀而言, 应当是最好不过的掌权时机了。
*
太阳西落,整座燕京城笼罩在斜洒余晖之下,镀上一层庄严肃穆的色彩,三面连绵的山脉如巨兽俯卧,五丈高的城楼上披盔戴甲的士兵配剑执矛,面容严肃。
城门大开,人流往来。
一位身穿朴素麻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城门,他头戴一顶蓑帽,背上背着一箩筐山果野味,与守城士兵交换了身份文牒后,入了外城。
……
傍晚时分,嬴晏出宫,去肃国公府读书。
刚过长衣巷,嬴晏便与一位相貌倜傥的世家公子迎面相逢,正是安平侯的嫡次子,郑季然。
嬴晏视而不见,抬腿从他身边走过,不想郑季然上前一步,拦了去路。
“十四殿下,在下安平侯府郑季然。”郑季然翩翩有礼,自报家门,怕人不记得,又提醒了一句,“我与殿下曾于闻喜宴上见过一面。”
郑季然是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今日又是特意扮了一番,穿了一件朱红色的织锦衣衫,金革玉佩,乍一看去,相貌倜傥,风流多情。
嬴晏看傻子似地瞥他一眼,是提醒她见他被十哥狼狈踹下水么?
“原来是郑公子,”嬴晏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浅浅笑了下,眉眼间带着嘲弄,“郑公子今日模样同落水之时相差甚多,本宫险些认不出来。”
郑季然脸色难看了一瞬,但很快又自我安慰,美人嘛,有脾气的总比没脾气有情致。
他听闻十四皇子自幼不受宠,居住在昭台宫,没见过世面,性子也懦弱,想他郑季然也是风月老手,哄哄眼前少年还不是信手拈来吗。
“不想殿下还记得在下,”郑季然干笑了两声,他视线黏在嬴晏身上,上下量,不怀好意道:“殿下,我昨日都瞧见了。”
“哦?瞧见什么了?”
嬴晏垂了垂眼睫,若有所思,这厮瞧见什么了?她与谢昀么?
郑季然摇了摇头,展开着扇子轻扇,深情款款道:“自那日闻喜宴惊鸿一瞥,窥见殿下天人之姿,季然心中念念不忘已久,夜夜辗转反侧,只想与殿下续一段良缘。”
话间,他上前一步。
嬴晏神色冷淡,侧身避开了他的接近。
见人不为所动,郑季然直白道:“殿下,你身份尊贵,何故与一低贱的商人牵扯不清,殿下若是想要,那商人能给的,我郑季然也能给殿下。”
嬴晏闻言,便知晓他是误会了。
她虽好脾气,却也没耐心同这等色念熏心之人交道。
郑季然压低了声音,带着莫名的粘腻之感:“殿下若是愿意,我院中养的倌,皆可与殿下共同享之。”
如此孟浪之话,竟也能得出口!
嬴晏莹白脸上神色难看,唇角勾了抹冷笑,正欲唤陵山陵玉,好好教训一番眼前这色胆包天之徒,却在瞥间他手中扇子上坠着的鱼儿佩时,蓦地一僵。
那只玉佩为白玉所雕,玉质温润剔透,已有一层细腻的包浆,鱼儿做跃水状,鱼身上有赤红的絮状纹路,如烟雾一般,玉石品相极好,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这是她三哥的东西。
这般质地形状的鱼儿佩,世间绝找不出第二个。
嬴晏掩下心中厌恶,假装没有瞧见他色迷迷脸庞,温声问:“郑公子扇子上的鱼儿佩倒是别致,可否给本宫瞧瞧?”
鱼儿佩?
郑季然茫然一瞬,顺着她目光低头看去,瞧见了坠在扇尾的鱼儿佩,十四殿下是对这个感兴趣吗?
眼前人温声软语,他又存了讨好的心思,自然不会拒绝,便十分大方地把扇子递给嬴晏:“殿下尽管拿去看。”
嬴晏手指摸上鱼儿佩时,已经带了微不可察的颤意。
当年三哥跌落洪流,派出军队整整寻找了数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明宣太子陵里,埋得不过是衣冠。
如今八年已过,三哥尸骨没有寻到,不想这鱼儿佩竟重见天日了。
燕京是繁华国都,汇聚四海商流,鱼儿佩顺水漂流,若被人捡到,再转手贩卖,辗转来到燕京,并不奇怪。
可是这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觉让嬴晏心头又颤了颤。
血脉相连,骨肉至亲。
嬴晏握着鱼儿佩的手指微紧,耐下心思,又问:“这鱼儿佩倒是精巧,不知郑公子从何处买的?”
一块玉佩便能如此吸引她,果然是心思单纯的少年。
郑季然心中感概,这块鱼儿佩是他前些日子在玄玉阁买来的,是新到的一批货,他瞧着这鱼儿雕得传神有灵,模样漂亮,便大手一挥买下了。
见眼前模样秀美的少年摸着鱼儿佩似是爱不释手,郑季然顿觉将这位十四殿下吃入口中的把握又多了几许,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龌龊心思。
郑季然眼睛滴溜溜转了下,不怀好意地凑近嬴晏,低声:“这是在下从玄玉阁买的,殿下若是喜欢,不如季然带你前去,可好?”话间,抬手便要去碰她肩膀。
这般纤弱的身姿,搂在怀里不知是何等曼妙滋味,郑季然心里飘飘然。
“岂敢劳烦郑公子。”
嬴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郑季然的手便摸了个空,她握着鱼儿佩,笑吟吟道:“不知郑公子可否割爱,将这鱼儿佩转卖给本宫?”
转卖?
“殿下若是喜欢,送给……”郑季然话音未落,瞥间眼前少年青涩容貌,忽然话音一转,神色为难,“这块鱼儿佩在下也甚是喜欢,千金难换,只赠意中人。”
他声音顿了顿,语气暧昧:“鱼与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我与殿下与鱼有缘呐。”
嬴晏垂下眼帘,盖住了厌恶神色,三哥的东西,怎能被人如此言语玷污。只是认得这块鱼儿佩之人不少,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见人不话,郑季然以为她是在犹豫,便又上前一步,意欲动手动脚。
“陵山,陵玉!”
嬴晏忽然喊了一句,两道暗色身影蓦地出现在眼前,一柄刀便悬在了郑季然脖子上,一柄刀悬在他意欲偷香的手上。
薄利的刀刃压在脖颈,有血珠渗出。
突如起来的变故,郑季然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他抹了粉的面色愈发惨白,冷汗涔涔:“十四殿下,这要作何?”
嬴晏没马上搭话,而是指尖轻动,解下鱼儿佩,淡淡笑道:“本宫正要前去肃国公府,拜访谢指挥。”
郑季然瞳孔蓦地睁大。
“只是这手上缺件趁手的礼物,郑公子扇上鱼儿佩甚和本宫心意,想来谢指挥也会喜欢。”嬴晏声音顿了顿,夹了若有若无的威胁,“不过依着谢指挥脾性,应当不愿知晓此物曾被别人用过,郑公子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郑季然僵立在原地,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明、明白。”
嬴晏满意他的识趣,又问:“多少银钱?”
郑季然讨好道:“既然送给谢大人,岂敢收钱。”
嬴晏浅浅一笑,“方才所言,郑公子是忘了么?”随着话音落下,郑季然感受到压在他脖子上的利刃又紧了几分。
“三、三千两。”郑季然磕磕巴巴。
“银钱晚些我会遣人送去安平侯府。”嬴晏应下,将手中扇子抛给郑季然,语气嫌恶警告,“本宫不好龙阳,郑公子莫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若有下次。”
嬴晏声音微顿,声音愈冷:“别怪本宫手中刀剑见血,到时候连累了整个安平侯府,郑公子你可是罪人。”
郑季然战战兢兢,忙点头应下,却不想脖颈压上了刀刃,瞬时鲜血直涌,他顿时恐惧由心起,涕泗横流哭道:“我日后绝不会出现在殿下面前,殿、殿下可否先将刀松一松。”
他还未及冠,如此年轻,不想英年早逝。
嬴晏没再难为他,微微抬手,示意陵山陵玉松手。
郑季然松了一口气,忙伸手去摸脖子,低头一看,便瞧见了一手的鲜血,红得刺目,他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嬴晏吓了一跳,心神微慌,死了吗?
一旁陵玉道:“殿下莫慌,他应当只是晕了过去。”
嬴晏松了一口气,长衣巷这边多住王公大臣,郑季然是安平侯嫡子,若是身上带伤昏厥在这里,怕是不好交代。
“陵玉,你把他送回去。”
陵玉应是,微微弯腰,便将郑季然扛在了身上,轻身朝安平侯府而去。
夏风卷过长衣巷,身子纤弱的少年站在巷口,衣袂翩跹,额间碎发垂落,纷扬在白皙的脸上,模糊了视线。
她手里握着鱼儿佩,又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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