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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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晏应下了, 绣一个香囊算得上轻松, 还能省不少银钱。

    来惭愧,她手头的确拮据, 先前能阔绰拿出三千两,已是她一半身家。

    第二天一早, 嬴晏去了一趟玄玉阁,查鱼儿佩来路。

    当年三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只有母后和她不信,总期盼有朝一日三哥能回来,这么多年过去, 那些奢望早已成了梦幻泡影。

    可是嬴晏还是想去查查,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寻不到活人,她便去寻尸骨。

    嬴晏没有刻意避开谢昀给她的人,太过东遮西掩,反而更引人注目。

    燕京城里的玉器铺子有十几家,玄玉阁店面不大,布置格局中规中矩,但玉源很广。

    掌柜的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蓄了一把短胡须,瞧见一位衣着富贵的公子入内, 笑容满面上前:“公子想要瞧瞧什么玉件?”

    “我听好友,前几日入了一匹老玉。”嬴晏开门见山。

    老玉件不如新玉讨人喜,多有裂纹瑕疵, 但胜在玉上有故事,若是被哪朝名人把玩过,不少人会争先恐后买来收藏。

    掌柜便是如此认为,他笑道:“公子来得正巧。”着,他引着人往里走,走到了放置老玉的地方。

    那里罗列着不少玉摆件,先入目的是一副和田玉棋子,掌柜将其拿起,滔滔不绝开始介绍:“这副玉棋子传闻是宫里的东西,后来被赐给了前朝一位郡主,公子你瞧这玉质,即便过了百年,仍然温润无暇、纹理细腻呐!”

    嬴晏笑笑,附和道:“果真是大有来头。”

    她顿了顿,捏起一颗玉棋子把玩,不经意问:“如此多有来头的老玉,可是不好寻啊,不知掌柜从哪寻来的?”

    掌柜眉眼自豪,也没见外,笑眯眯解释道:“鄙人有一好友,常年在凉州走商,这批老玉是他在凉州搜罗了数年才积攒下的家当,若不是近日手头紧,也不会忍痛割爱卖给在下。”

    凉州么?

    这未出乎嬴晏所料,凉州盛产美玉,鱼儿佩到那里辗转一番似乎也合常理,而且当年三哥是在云州落入洪水,云州与凉州不仅有一条大河想同,且地域接壤。

    嬴晏温软一笑,夸道:“掌柜好门路。”

    ……

    没费多少隐晦口舌,嬴晏便得知了鱼儿佩来路,离开玄玉阁时,她手里握着一柄青白玉骨扇,手指微微捏紧。

    无论是云州还是凉州,都太远了,她势单力薄,即便想查也无从下手。

    嬴晏犹豫不决,谢昀能信吗?

    *

    彼时,宣政殿。

    太子嬴启已经昏迷三日不醒,兹事体大,朝野慌张不已。

    大臣们汇聚宣政殿,商量对策,此时下首一片喧闹之声。

    永安帝神色颓倦,才几日的功夫,他便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隐见老态龙钟之感。

    如今几个儿子里面,只有嬴启颇合他心意,纵然对他不是十分满意,也断断没想过要了这个儿子的性命。

    太医诊断,嬴启伤到了脑子,苏醒十分困难,即便能醒,十之八-九会患痴傻之症。

    永安帝声音悲恸:“太子有恙卧床,朕甚是痛心。”

    大臣安慰:“上天佑太子吉人天相,陛下且要宽心,保重龙体。”

    永安帝扫过诸人:“爱卿们可有良策?”

    诸人沉默不言。

    有人上前一步,“臣以为,储君一事,乃国之根本,不可轻言废立,应当重金悬赏天下名医,前来为太子诊治。”

    话音落下,吏部尚书顾与知也上前一步:“陛下,如今大熙外有邑国虎视眈眈,内有幽州叛乱,国不可一日无太子,臣以为太子身体有恙,当另择储君,以慰朝野。”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又热闹了起来,太子这才昏迷几日,能不能医好还另言,如何能如此仓促另立新储君?

    先前话那名大臣闻言,转头怒瞪顾与知:“顾大人此言,可是把国政当成儿戏?”

    顾与知淡淡一笑,“张大人言重。”

    “陛下,臣以为应当请钦天监算上一算。”谢昀蓦地出声。

    诸人闻言,抬头看去,只见龙椅旁边有一把紫檀木椅,上面坐着一位身着金线绣飞蟒龙的黑衫男子,正是谢昀。

    这个位置只有储君监国、辅臣或太后辅佐年幼皇帝时,才会坐在这里。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站在下首的诸人,亦是各怀鬼胎。

    永安帝看向谢昀:“哦?”

    “太子殿下身体康健,何至茶杯轻轻一砸便昏迷不醒?”

    谢昀轻描淡写提点。

    果不其然,随着话音落下,永安帝的脸色便沉了几分,是啊,只是轻轻砸一下,连血都没流多少,怎就昏迷病重了?

    “臣这几日思前想后,终于琢磨出了缘由。”谢昀指腹压在椅子扶手,偏凉的嗓音慢吞:“自立太子数月来,先后有邑国偷袭边城、戎狄生事,幽州叛乱,可见太子嬴启与我大熙国运相冲,这是天公降怒,以示警告。”

    闻言,下首大臣登时瞠目结舌,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谢昀怎敢堂而皇之出口!?

    却不想永安帝信了,他沉思几息,愈发觉得谢昀言之有理,当年立柏儿为太子时,瑞雪丰年,国库充盈,哪有这些烦心事儿?

    如此想着,永安帝大手一挥:“来人,传钦天监监正明朝阳。”

    不消片刻,明朝阳便上殿,他约莫六十来岁的年纪,蓄了一把山羊胡,虽然年事已高,仍然容貌矍铄,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明朝阳行礼:“臣叩见陛下。”

    “爱卿免礼。”永安帝摆摆手。

    四个字刚落,没等永安帝询问,明朝阳先迫不及待了起来:“陛下,臣连月来夜观天象,北斗七宿中的斗木獬遭星冲撞,而南斗六星日渐黯淡,天同星尤甚,隐隐有坠夭之势。”

    永安帝皱眉,他一心向道,自然知晓斗木獬为天子星,而南斗六星,主福禄生。

    至于天同星,主太子位。

    永安帝眉头锁着,神色微微沉。

    立身下首的明朝阳继续道:“南斗星明,五谷大熟,治道和平,风雨顺时;斗星不明,五谷不收,风雨不节天下病。”

    他顿了顿,忽然神情惶恐跪地,语气不安:“臣、臣……”

    “臣”了许久,却无下音。

    永安帝见此,眉头锁得愈紧:“爱卿但无妨。”

    明朝阳迟疑半响,语气踌躇:“臣观天象,南斗六星黯淡之势皆由天同星而引,自太子病恙卧榻,南斗六星渐明。”

    虽未明,诸人却已然明白是何意。

    宣政内气氛顿时变得压抑紧张起来,原本还欲为太子嬴启两句的大臣们顿时嘴巴紧闭,收回了念想。

    一阵沉默中,永安帝思忖片刻,最终道:“来人,传朕旨意,六皇子嬴启有疾,身体孱弱,难当大任。”永安帝抬手:“郑礼拟诏,朕念天地祖宗付托之重,今行废黜,不日宣示中外,布告天下。”

    一会儿的功夫,朝政便生了巨变,大臣们战兢惶恐,却无人敢置喙言语。

    钦天监国运一事,向来得人重视。

    而明朝阳,素有在世活仙之名,占卜甚准。

    谢昀无声而笑,深长的眼睫在谢昀眼睑处投下一道不显的阴影,稍显昏暗的大殿内,笼着凉薄俊美的面容愈发诡异。

    他轻勾唇角:“陛下圣明。”

    随着这道幽凉轻悦的声音响起,诸位大臣从惊楞中回神,俯身齐喊:“陛下圣明。”

    永安帝又问:“明爱卿,此危可算解了?”

    明朝阳摇头:“斗木獬与南斗六星已遭冲撞。”

    “那可如何是好。”永安帝声音急切,“爱卿万万要想出一个法子来。”

    明朝阳安慰:“陛下莫急,南斗六星中天机星尤明,有善福之人佑我大熙。”

    听他如此,永安帝松了一口气,问:“此人何在?”

    “此人身份尊贵,就在宫中。”

    宫中?

    这身份尊贵,又在宫中,不是后宫妃嫔,便是皇子皇女,永安帝沉吟片刻:“爱卿可否再透露天机一二?”

    明朝阳故作深沉道:“此善福之人居住在东北处一座宫殿。”罢,他摇头又叹息,又道:“不过其身世颇为坎坷,年幼时有亲人丧。”

    永安帝微皱眉头思索。

    王才和眼睛转了转,上前一步附在永安帝耳侧声道:“陛下,昭台宫便在东北。”

    经此提点一句,永安帝恍然大悟,他与蕴禾的儿子嬴晏,便住在哪里,年幼时有亲人丧,不正是指明宣太子与苏氏之死吗?

    如此想通,永安帝颇为感慨,不想他与蕴禾的两个儿子,都是极有福气的。

    ……

    嬴晏刚回宫,便瞧见父皇身边的大太监郑礼站在昭台宫门前,面容喜庆带笑。

    见着人回来,郑礼当即率一众太监上前,将人迎了进去。

    嬴晏受宠若惊:“郑公公怎么来了?”

    “咱家这是来报喜了。”

    报喜?

    嬴晏眨了眨眼,白皙秀美的脸上一片茫然,她有何喜之有?

    片刻之后,嬴晏恍然大悟,往年封王都在五月下旬,想来今年也是如此,这喜事得应当是封王之喜。

    正如她所料,郑礼捧出一卷圣旨,展开读了起来。

    一连串的溢美之词下来,她也没听个分明,直到最后一句“今册十四皇子嬴晏为福王,赐封地会稽、九江、六安三郡,府邸一座,黄金万两,爵位罔替,十日后举行册封大典,钦哉!”

    嬴晏惊楞在原地。

    福王?封地在富庶扬州?爵位罔替不降?

    嬴晏木然地接了圣旨,直到郑礼走了,她还没回过神儿来。

    素秋率四位宫女俯身行礼,面带喜色:“恭喜福王殿下。”

    嬴晏却是欲哭无泪,她摇了摇头,这哪里是喜,分明是要把她往断头台上送。

    父皇往日并不喜她,封王时却如此偏宠,想来是突然怀念起了母后与三哥,情之所至之时想到了她的缘故,这只是愧歉补偿而已。

    这般盛宠降在头上,若是册封大典那日她骤然恢复女身,父皇岂不是怒上加怒?

    如此想着,嬴晏神情愈慌。

    “素秋,快随我出宫一趟,去肃国公府。”

    她得去找谢昀商量对策。

    作者有话要:  谢昀:喜欢么?

    嬴晏:吓哭……

    《二十八宿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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