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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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晏瞧着眼前被气得不轻的帝王, 心神诡异平静。

    邑国使臣岑兆与平宁公主卫遥也在。

    因为先前被迫签订让出荆州三郡的和约书, 岑兆心中憋气,正是难受, 此时听闻熙朝荒唐秘辛,不禁开怀而笑。

    岑兆隔岸观火尤不够, 还要火上浇油。

    一片寂静中,一道粗犷的声音忽然响起, 满是惊愕:“十四皇子竟然是男子?”

    话音落下, 永安帝脸色愈发铁青难看。

    平宁公主此次来熙朝是为了缔结两国姻缘之好,他的膝下几位皇子中,适龄的只有六皇子、八皇子、十皇子与十四皇子。

    六子昏迷在榻, 八子被贬交州, 便只剩下十子嬴宽与十四子嬴晏。

    今日封王大典,他特意邀请了岑兆与平宁公主卫遥一同观礼,一是为了一展大国风采,二是想让平宁公主瞧瞧属意哪位皇子。

    不想十四皇子嬴晏摇身一变,竟成了女子。

    永安帝只觉颜面尽失,帝威不再。

    平宁公主立身上首,一身锦绣华服裹身,金钗玉环,一张巧鹅蛋脸, 倾国倾城。

    她目光落在嬴晏身上,想着方才与他一前一后入殿的谢昀,神情若有所思。

    萧贵妃暗嘲嬴晏愚蠢, 上前柔声宽慰道:“十四殿下年纪尚,这些年居住在昭台宫无人教导,不懂礼节,陛下宽宏大量,切勿动怒。”

    罢,她转身看向嬴晏,神色佯装惋惜,“十四殿下怎么不早向陛下坦白,如今封王圣旨颁了,礼部白忙活一遭,封地王府大大事宜,都要重新拟诏。”

    看似句句关切,实则字字诛心。永安帝好颜面,此言不外乎是要提醒他,嬴晏挑了今日暴露女身,怕是挟嫌报复昔日不满。

    果不其然,永安帝狭长龙目阴沉,神色愈怒。

    明朝阳摇头叹息,俯下身子深深一拜:“陛下,不可啊。”

    永安帝心头怒火又是被凉水一浇,怒气憋在喉咙中,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瞧见跪拜在地的明朝阳,周身一震,连忙伸手虚扶:“明爱卿莫要行此大礼。”

    他平日寻仙问道,对星象之言尤其忌讳,明朝阳有在世活仙之名,素得他宠信尊重。

    明朝阳顺势而起,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语重心长道:“陛下,十四殿下乃我大熙福星,万要好生待之。”

    永安帝神色沉沉,“朕知道了。”

    嬴娇杏目流转,窥探帝心,不多时便一副娇憨天真模样上前,“父皇,九姐姐在安国寺为我大熙祈福,十四姐姐是福星,想来前去祈福,必然事半功倍。”

    祈福?

    永安帝微怔,不消片刻,心中困扰便解。

    若是杀十四,怕会天公降怒,若是不杀,难解他心头不快。

    永安帝思忖着祈福一事,气得起伏的胸膛也逐渐平息。

    嬴宽瞧见父皇神情,便知晓他动了念头,一张俊脸煞白。

    少年恶狠狠瞪了嬴娇一眼,急忙道:“父皇,十四妹是福星,哪能不想荣华富贵,去清贫道观吃苦的道理。”

    “放肆!”

    永安帝呵斥,“道观乃是清净证道之地,岂可言语冲撞!”

    嬴宽不服,“十四妹二八年华……”

    没等完,嬴晏往他身边蹭了蹭,不着痕迹扯他衣袖,眼神示意:不可。

    嬴宽不解,迟疑片刻,最终偃旗息鼓,没再言语。

    萧贵妃与嬴娇母女二人心意相通,她轻挽永安帝,柔着嗓音道:“陛下,十四公主既然是天降福星来保佑我大熙,不如为其修道观一座,入观为国祈福可好?”

    此言合情合理,便是明朝阳,也不好阻拦。

    明朝阳反应却是极快,他矍铄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高声又呼:“陛下,十四公主乃天降福星之身,来此一遭,是为享世间凡尘之乐,不宜入道观清修。”

    永安帝皱眉。

    岑兆一把年纪,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场好戏在眼前,岂有不掺和的道理。

    岑兆装作疑惑不解:“陛下,贵国十四公主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怎么往日竟无一人发现是女子?”语气中夹杂着毫不遮掩的戏弄嘲笑之意。

    永安帝哑口无言。

    嬴晏容貌生得的确女气,却能安然无恙瞒过这么多年,其中缘由,多一半是因为他对她不闻不问,不曾关心。

    可此情此景落在他国使臣眼中,便是他这个帝王愚蠢,遭人戏弄。

    岑兆看见永安帝脸色青白变换,只觉堵在心中得郁结恶气渐散,面上笑容愈盛,火上添油继续道:“熙国地大物博,趣事见闻也多,兆今日大开眼界。”

    永安帝面色涨红。

    登基为帝二十余年,他亦是头一次如此面上无光,怒愤涌上心头,身子摇摇欲坠,恨不得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嬴晏垂着眼眸,一副置身事外得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谢昀既然答应要保下她,断然不会任凭她被丢去道观。

    如此想着,她心神愈安。

    谢昀幽凉的视线缓缓扫过诸人,在萧贵妃与嬴娇身上多停了几息,漆黑惑人的眼底有冷戾的杀意闪过,最终落在永安帝脸上。

    谢昀挑唇一笑,唇齿轻动,开口了。

    “岑将军此言差矣。”

    一道懒洋洋声音忽然入耳,岑兆转头看去,见是谢昀,面色一黑。

    岑兆不情不愿:“哦?”

    永安帝皱眉,看向谢昀。

    谢昀口吻淡淡,“陛下一早知晓十四殿下身为女子。”

    永安帝愕然。

    不过永安帝很快便悟出画外之音,顿时松了一口气,知晓谢昀是在为他挽回颜面,他轻咳一声,声音严肃:“谢爱卿所言没错,朕一直知晓。”

    诸大臣:“……”

    谢昀看向岑兆,偏凉的嗓音慵懒:“方才陛下动怒,是爱子心切罢了。”他神态悠然,一张眉眼凉薄淡薄,煞有其事般正经。

    当他是傻子吗?

    岑兆冷笑一声:“恕兆孤陋寡闻。”他没见过爱子心切到要将其拉出去杖杀的。

    顾与知和谢昀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相接,又交错开来。

    顾与知合时宜上前一步,笑道:“邑国弹丸之地,不曾见识也属平常。”

    岑兆瞪大眼睛,不禁后悔方才口误遮拦,一句话的功夫便被对方寻了空机嘲笑。

    岑兆心里暗骂,熙人无耻!

    永安帝面色稍缓,赞赏地看了一眼顾与知。

    谢昀不疾不徐,“十四殿下诞生时,身子孱弱,有高人指点,需以男子身养至十六岁,再恢复女身,方可长命百岁。”

    永安帝就着台阶下:“确有此事。”

    岑兆:“……”无耻之尤!堂堂帝王,怎能如此厚颜无耻!?

    形势陡转急下,萧贵妃拧了帕子,隐隐约约觉得怕是有变,心神微揪。

    沉默许久的嬴晏终于明悟了谢昀是何意,他是想借邑国来使撞破熙朝皇室秘辛的机会,将她彻底摘出是非。

    嬴晏思忖几息,也突然开口,嗓音轻软:“儿臣有罪,有负父皇厚爱,今日贸然暴露女身,只是怕耽误邑国公主。”

    她顿了顿,“儿臣身为女子,断不能与平宁殿下缔下姻缘。”

    解释的合情合理。

    永安帝闻声看她,脸色又是一沉,偏生有“爱子心切”之言在前,不好再发作,便声音冷硬斥责道:“朕知晓你为女子,岂能将你与平宁赐婚?”

    嬴晏面不改色:“岑大人与平宁殿下不知。”

    岑兆瞪大眼睛,只觉大开眼界,这熙人一个两个,怎么都如此厚颜无耻?

    平宁眼神在嬴晏身上量半响,而后缓缓挪开,落到嬴宽身上,少年眉眼俊俏,神色赤诚,若无意外,此人将是她的夫君。

    岑兆挤出一句话:“兆长见识了。”

    此情此景,永安帝的气总算顺了大半,他龙目狭长,隐隐夹着不善,看向嬴晏,思忖着该如何处置这个孽障。

    方才萧贵妃所言甚和他心意,丢去道观,眼不见心不烦,正好还全了善福名头。

    只是邑国使臣还要在燕京停留不少时日,今日倒不好赶去道观了。

    罢了,等邑国使臣走了再言,心里想开后,永安帝厌恶挪开视线,准备离开。

    谢昀挑眉又道:“岑将军不信?”

    永安帝脚步一顿。

    岑兆冷笑,不置一言。

    虽未“不信”二字,却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谢昀幽幽一叹:“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永安帝:“……”

    这下走不成了,永安帝心口一堵,不得不收回脚步,沉色看向岑兆。

    岑兆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谨言慎行:“兆不敢。”

    此乃熙朝朝堂,纵然他什么,这些人都有话反驳,所谓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不过如此。只是岑兆到底心中郁结,不能痛快出“相信”二字。

    谢昀神色淡淡,不话了。

    永安帝心口堵得慌,岑兆这厮回了邑国,若是添油加醋胡言乱语,他岂不是要载入野史蛮记,受后人笑话百年?

    如此想着,永安帝狭长眼底闪过杀意,又很快作罢,青白交夹的脸色为难。

    含元殿一片压抑寂静。

    永安帝看向谢昀。

    谢昀挑唇一笑:“岑将军有所不知,陛下本算在十四殿下十六岁生辰之日,为其恢复公主之位,今日恰逢岑将军与平宁殿下在,有劳两位做个见证了。”

    永安颔首,笑容勉强:“有岑将军与平宁殿下见证,是我儿福气。”

    一言不发的卫遥蓦地开口,娇软一笑道:“陛下严重了。”

    萧贵妃手指攥紧了帕子,这嬴晏到当真是好福气啊!

    嬴娇神色不甘,为何诸人都要为她话!这般欺君惘上的大罪,如此便要轻飘飘揭过去了吗!?

    嬴娇撅嘴,正欲再言,却被萧贵妃拽住了衣袖,眼神严厉警告。

    嬴娇咬唇作罢。

    事已至此,永安帝只好就坡下驴,他沉声吩咐道:“郑礼拟诏,赐十四皇女嬴晏为……”

    谢昀笑道:“十四殿下既为福星,不若福寿二字。”

    永安帝颔首,继续道:“……为福寿公主。”

    明朝阳:“陛下圣明。”话音落下,诸臣便跟着附和道:“陛下圣明。”

    永安帝:“……”他胸口好似又堵了一口气。

    他将视线挪向岑兆:“既已明白来龙去脉,今日殿上所发生之事,还望岑将军勿要讹传。”言语之中,已然有威胁之意。

    岑兆:“……”

    永安帝为了这等秘辛编排出一场如此大戏,他岂能再不知所谓。

    岑兆绷着脸应下:“是。”

    永安帝面色缓了一点,却仍然心口堵得慌,他视线扫过诸人,在嬴晏身上一沉盯了半响,最终重重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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