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嬴晏无措地抓着腹部的衣料一角, 攥出了一道道折皱, 那里寒气未散,隐隐生痛。
跳下去吗?
马车行路很快, 此时行走在山间直道,若是跳车, 即便侥幸没摔伤骨头,一旦滚落山林, 怕是要落得被野虎恶狼吃掉的下场。
嬴晏收回视线, 脊背抵着马车边缘,思绪渐渐回笼。
她百思不得其解,陈文遇为何会突然发难, 但唯一知晓的是, 他绝对不是想替她揉腹这么简单。方才他身上有毫不遮掩的杀意。
他是想要杀她吗?可是为什么要杀她呢?嬴晏揉着腹,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陵山陵玉现在离她多远,跟上来了吗?
瞧见人愈发戒备和警惕的眼神儿,陈文遇后悔莫及,懊恼为何方才没能控制好情绪,如此一来,似乎又将晏晏推远了。
可是陈文遇不会任由她离开。
去白云观之前,陈文遇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 不细瞧他眉眼间隐秘的阴郁,像极了一位谦谦如玉的世家贵公子。
陈文遇缓缓起身,微屈了膝盖, 半跪在一片狼藉的马车内,朝她伸手,放轻了声音哄人:“方才一时魔障,神智不清,认错了人,殿下别怕。”
嬴晏抿唇不言,狐疑瞥他一眼,神智不清吗?
这个理由倒也得过去,嬴晏将信将疑。
因为陈文遇的确没有杀她的理由,上次在华阳公主府,他还毫不犹豫地跳水救她,怎么会想杀她?
马车颠簸,晏晏虚靠在门帘处,着实危险。
陈文遇心里担忧,伸手将她拉了过来,重新在马车里的凳子坐下。
嬴晏下意识地伸手推陈文遇,却被他攫住了手腕。
“殿下在怪我吗?”陈文遇语调温和,似有自责。
“没有。”嬴晏心底无端生寒,却强做镇定,使劲儿抽出了手腕,往旁边靠了靠,声音虚弱轻软,“陈公公,我累了,想憩一会儿。”
陈文遇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伸手替嬴晏整理衣衫,动作轻柔拂去她衣衫上沾染的糕点碎屑。
嬴晏脊背紧绷,浑身僵硬。
陈文遇熟视无睹,手掌缓缓压上了她腹,同方才阴冷的气息不同,这次涌入的是一股暖流,他轻声问:“还疼吗?”
见人神色如常,嬴晏微松了一口气,掰下他的手,挤出一抹笑,“不疼了。”
陈文遇不肯松,低声喃道:“世上除了殿下,我再无人可以牵挂,为什么要与我疏离至此呢?”
从一开始,就是晏晏先救了他,纵然他有算计,难道不是她先招惹他的吗?既然招惹了,为什么还想离开?好好留在他身边不好吗?
嬴晏垂下卷翘眼睫,避开他眼眸不看,用力将他压在她腹的手掰开,声音冷硬,“陈公公,我曾过,但愿你我之间,没有反目成仇、血刃相向那一日。”
陈文遇心痛如刀绞,“乌芝草一事是我错了,晏晏,我们忘记它,和好好吗?”
嬴晏唇角翕辟,“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这个道理,陈公公应比我更明白。”
陈文遇面色惨白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他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温声哄人,“晏晏,别闹。”
然而心底,陈文遇冷笑一声,什么破镜难圆,什么覆水难收,不过是因为她身边多了谢昀那条路可走,所以才铁石心肠要离开他。
可是谢昀又是什么好人呢?
陈文遇缓缓起身,在她身边坐下,强硬着掰着她脸蛋赚了过来,“晏晏,谢昀图谋不轨,并非好人,这世上,只有我对你真心。”
“我与谢昀本就是利益交换,真心无用。”嬴晏眼帘微垂,神色淡漠,心里忍不住苦涩。她与陈文遇是患难与共,真心换真心,可有什么用?
后半句话嬴晏没,只深埋在心里。
嬴晏伸手扯下陈文遇的手,往稍远的地方坐了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陈公公,此去白云观请玄真大师,耗心耗力,舟车劳顿,好好休息吧。”
罢,她自顾自地阖上了眼睛,不再看陈文遇。
陈文遇盯着空荡荡的手掌,苍白清俊的脸上一片阴鸷之色。
嬴晏轻靠车身,心乱如麻,心底涌起了一抹不清道不明的害怕,修剪圆润的的指甲嵌进肉里。
她觉得陈文遇的情绪很不对劲儿,像是一朵长在腐土的花,妖异而颓靡,十分瘆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在嬴晏的记忆中,陈公公博学强识,身上书卷气很浓,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话慢声细语,清俊缱绻。
纵然他名声不好,在司礼监里沉浮,踩着一路血腥,才提督东厂,可那些传言都是从别人嘴里出来的,嬴晏没有亲眼瞧见过。
不能感同身受,心境自然不同。
然而未等沉思,一只手点上了她穴位,嬴晏身子一麻,手脚顿时软绵无力。
嬴晏惊慌睁开眼,别过头,“你做了什么?”
陈文遇没话,伸手将人抱到了怀里。
同谢昀的怀抱不一样,陈文遇的怀抱十分温暖,可是嬴晏却觉得周身阴凉,如坠寒窟。
“你想干什么?”嬴晏仓皇失措,动弹不得。
陈文遇声音温和,“别怕,我不想伤害你。”着,他伸手抽了嬴晏发间银簪,一头青丝落下。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衣衫凌乱,卷着浓浓牛乳的香气,此时如檀墨发散下,衬得巴掌大的白皙脸愈发盈盈可怜。
陈文遇心中悸动,温柔地擦了擦她眼角泪花。而后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将錾银簪塞到她手里握紧。
神色认真低喃,“是我的错,让晏晏伤心了。”
顿了顿,他倏地抬头,弯唇一笑,“我让殿下还回来好吗?”
陈文遇一直知道,嬴晏心软善良,还有脾气,不喜欢被欺骗,也不喜欢受委屈。
嬴晏潋滟的眼睛睁圆,不解其意。
而后她眼睁睁的、神色惊恐的看着陈文遇握着她的手,将那支银簪抵到了他胸口,骤然用力,狠狠刺下。
噗呲——
有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嬴晏头皮一阵发麻,而陈文遇的动作不停,握着她的手坚定而有力的继续深入,似要穿透心脏一般。
鲜红粘稠的血液涌出,渐渐洇湿了衣衫,十分刺目。
“住手!”嬴晏吓得不轻,声音尖锐颤抖,“你住手!”
陈文遇温声笑:“殿下解恨了吗?”
嬴晏慌乱摇头,略带呜咽的声音语无伦次,“没恨你,我没恨你,陈文遇,你松手好不好,不要再刺了,会死的,你松手啊……”
听见人谅解,陈文遇“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把簪子拔出。
银质的簪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上面沾黏着细碎血肉。
嬴晏一张脸惨白,泪水溢出眼角。
她手指不可控地颤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陈文遇按着她后腰,将人压在胸前肩膀,而后从腰间抽出一方白绸丝帕,将錾银簪上的鲜血擦拭,伸手轻挽过她一头青丝,重新簪发。
嬴晏浑身发寒,直至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些年,到底与一个什么样的人朝夕相处。
“别哭了,”陈文遇扶着嬴晏坐好,温声安慰,“我不疼。”
嬴晏唇瓣颤抖,不发一言。
陈文遇以为她心疼担忧,便拍了拍她肩膀,“累了就睡吧,到白云观了喊你。”
嬴晏惊魂未定,哪里敢睡,外面有马蹄声和树叶簌簌声入耳,仿佛三九寒天的冰棱子,一点点刻划在心间,留下一地冰霜与雪水。
她身子麻而无力,动弹不得,此时如一只牵线皮影人,被陈文遇抱在怀中。
他握着她的胳膊,环过他腰身,摆成依赖的拥抱姿势。
陈文遇笑了笑,眉眼阴郁稍散,一直这样乖巧而依赖他,不就好了吗?
殊不知,在良久沉寂中,嬴晏的心绪终于冷静下来,咬唇思忖,一会儿该如何摆脱陈文遇,两人相处,太危险了。
天空上的白云走得很快,倏尔蔽日,倏尔晴空万里。
马车辘辘朝白云观而去。
……
紫宸殿。
陵玉徘徊在殿外梁上,隐没身形,等得心急如焚,偏生永安帝在里面,与二爷商量国事,他无法入内知会。
大门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陵玉连忙从梁上跳下,走到面前。
谢昀瞳孔一缩,“怎么回事?”
陵玉压低了声音道来:“方才陈文遇前去公主府传旨,是陛下派遣二人同去白云观,请玄真大师出关,我前来知会二爷,陵山跟在殿下身边。”
请玄真大师出关?
很好,很好,陈文遇这个狼猛蜂毒的混账东西,竟然又把晏晏牵扯进来。
谢昀眉眼间蓦地涌起戾气,阴沉似风雨欲来,修长手指骨节捏得咯吱咯吱作响。
难怪嬴承毅那给老东西,方才满面含春,喋喋不休如乌鸦。
长生不老药?谢昀冷笑一声,那是一命归天丸。
一眨眼的功夫,谢昀已经闪身几丈之外,只怕嬴晏那个蠢东西,又要着了人的道。
陵玉连忙跟上。
守在丹阳门的从阳,遥遥地就瞧见一道黑影掠过,甚至连容貌都没看清,险些拔刀之时,谢昀已然翻身上马,重勒缰绳,低喝一声,扬长而去。
从阳一脸惊愕,忍不住揉揉眼睛,方才那是昔日里慵懒华贵、从容不迫的谢大人吗?
除了十四殿下失踪那次,他从来没在谢昀凉薄无情的俊脸上瞧见过焦急的神色。
紧接着又一道矫健身影掠过眼前,匆忙跟着谢昀而去。
从阳:“……”
发生了何事?如此的不淡定?
从阳右手握刀柄,神色戒备,一副随时抽刀砍人的模样。
一道熟悉声音从风中传来,阴沉冷冽如寒冰,“立刻率神鸾卫,包围白云观。”
作者有话要: 陈文遇病娇变态,谢昀傲娇病态。
两个人不一样的,对晏晏做出的行为也大相径庭。
陈文遇会有各种极端行为。
但是!!别怕!!不会虐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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