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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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阁里燃了熏香, 正是嬴晏喜欢的果香。

    阳光透过窗棂, 投下斑驳细碎的光芒,因为置了冰的缘故, 倒不闷热,只觉得的周身暖洋洋。

    嬴域被姚贵妃连斥带哄, 委屈巴巴地收了声。

    嬴晏吃了一惊,十分意外这娃娃的眼泪掉就掉, 收就收, 竟是比她还厉害。

    豆大的泪珠悬在葡萄似的黑眼睛里,将落未落,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嬴晏自是不会计较扯头发这件事, 她取下胸前的璎珞逗他,软声问:“域儿,玩这个好不好?”

    赤红色的玛瑙珠叮当作响,一下子吸引了嬴域的注意力,他破涕为笑,扬着手去抓。

    嬴晏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没哄过孩子,不想误误撞地讨了孩欢心,嬴域咯咯笑着,手紧紧地抓住她, 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姚贵妃抿唇一笑,这个孩子自初生起,就十分的合她心意, 似乎总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嬴晏抱了一会儿就觉得胳膊酸了,只好转身,抱着嬴域去了一旁的软榻。

    嬴域生得一张漂亮的脸蛋,乖乖巧巧的模样,任凭谁看了都要心软如水,嬴晏半趴在软榻上,轻声软语,拿了一只拨浪鼓逗他玩。

    比起拨浪鼓来,嬴域似乎更喜欢嬴晏,攀着两只肉乎的胳膊,笨拙地往她身上爬,亲了好几口脸蛋。

    嬴晏稀奇地戳了戳他奶香的脸。

    姚贵妃喜闻乐见,无论是嬴晏天降福星的身份,还是嬴晏与陈文遇的交情,于她们母子而言,都有如天助。

    只是十哥还在等她,嬴晏不好在这里久久耽搁。不多时,她敛了衣裙起身,温声软语,对姚贵妃告辞,“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叨饶娘娘和皇子了。”

    姚贵妃笑着点头,心里已经在盘算何时再邀嬴晏相见,面上却只不动声色地开口,遣贴身宫女相送。

    出了暖阁后,嬴晏提裙慢走,绕过了一条回廊,在转角处与一人迎面相逢,险些撞在了他身上。

    陈文遇伸手扶她,“殿下,心。”

    待看清了眼前人,嬴晏吓了一跳,十分意外陈文遇竟然还没走。

    她忙脱开他的手掌,连连后退,面上挤出一抹僵硬笑容,“多谢陈公公。”

    瞧着这样的疏离与防备,陈文遇唇角笑容化作一抹苦涩弧度,“白云观之行,我不曾想伤害殿下。”

    嬴晏轻轻摇头,“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罢,她侧身绕了过去,继续往前走,衣裙翩跹间,毫不停留。

    陈文遇眼神微冷,忽然伸手,用力地攫住了她手腕。

    冷宫里多年的生活,教会了嬴晏好脾气,即便是天大的不公平压下来,落在身上,她也不会委屈掉泪。可陈文遇知道,她是因为不曾期盼,所以才会不失望、不计较。

    嬴晏下意识地挣脱,严词厉色了几分,“陈公公!”只是她那点力气,连甩腕都难以做到。

    瞧见她脸涨红,似是动怒,陈文遇反而笑了,他缓缓转过身,侧首去看她。

    两人明明并肩而站,行走的方向却是相反,阳光透过雕花镂刻窗棂和琉璃,在走廊墙壁上上亲昵的虚影,面上却是最疏离的神色。

    “你还在怪我。”

    陈文遇忽然了一句。

    嬴晏挣脱不开,便作罢,缓缓摇了下头。

    她觉得这句话没有意义,怪与不怪都没有用了,今后大路分两条,两人各走一方。

    只是,她怕陈文遇不肯。

    嬴晏抿唇片刻,凝着不远处的团花地毯一角,直白而又冷硬地:“陈公公,如现在这样,我们见面,还能点头寒暄,若是再步步紧逼,只能反目成仇了。”

    陈文遇捏着他的手腕不自觉地用力。

    这是在威胁他吗?

    嬴晏的确是在威胁他,她觉得陈文遇需要当头喝棒,清醒一点。

    她不想看到陈文遇自寻死路。

    嬴晏默了一会儿,继续:“我父皇的身体熬不了几年,以陈公公的才华,一定能安稳从东厂退下,到时候衣锦还乡,余生有享不尽的富贵,自由无拘。”

    这样大逆不道,直言圣上生死之话,也就嬴晏这个无情逆女敢。

    可是嬴晏不知道,陈文遇从来都没想过离开皇宫。

    他自从入宫开始,就注定了一生要在这里倾扎蹉跎。

    “衣锦还乡?”陈文遇慢慢重复了一遍,须臾,他低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掰着她肩膀转过来,“晏晏,我已经没有家了,上哪儿衣锦还乡?”

    嬴晏垂下卷翘眼睫,“天下之大,陈公公何愁找不到安身之地。”

    陈文遇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阴霾,去捧她的脸蛋。

    “陈文遇!”

    嬴晏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想去掰开他的手,不仅没掰开,还被迫仰头,对上了那双狭长凤眸。

    陈文遇低头,瞧得见她卷翘眼睫,却无论如此都瞧不见那双潋滟眼眸。

    他拇指在她脸蛋上轻轻摩挲,温声哄着:“晏晏,抬眼看我。”

    马车里支零破碎的画面好似又重现在眼前,压抑地叫人喘不过气来。嬴晏心底突然涌上一股不清道不明的害怕,细白的指尖紧攥。

    嬴晏一面手脚踢地挣扎,一面神色慌张地开口想要喊人,唇角颤抖翕辟间,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就连手腿上的力道也被陈文遇轻而易举地卸去。

    在他面前,她毫无反手之力。

    嬴晏惊慌失措,嘴巴开了又张,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惊恐倏地涌上心头,眼里洇了雾气水光。

    “晏晏,看我。”

    陈文遇耐心哄她,捧着她莹白的脸,将人又凑近了一些。

    两人呼吸交缠,绕出的却不是暧昧,而是危险。

    嬴晏再一次迟缓而又清晰地意识到,陈文遇这个人,比谢昀危险得不止一星半点。

    如今立在她面前的陈文遇,早已不是那个任她撒娇的陈公公。

    嬴晏不禁怀疑,这么多年来,她真的了解过陈文遇吗?

    她了解过。

    可是她也忘了,日月分白夜,人也分两面。

    以陈文遇的心智,若是不想在她面前显露什么,纵使她百计千方,也看不出半点异样来。

    感受到陈文遇似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嬴晏眼睫轻颤,心翼翼地抬了眼,强做镇定,与他四目相对。

    瞧见她逐渐变得乖巧而安静的神色,陈文遇眼底的阴霾散了很多。

    这双狭长凤眸,嬴晏曾看过无数次,可是没有一次,如此惊惧过。

    陈文遇的眼帘微微垂下,盖住了眼底绕着不散的疯狂与痛楚,声音慢而温柔,“晏晏,我没想伤害你,听我话好吗?”

    此情此景,哪里容得嬴晏拒绝,姑娘抿着红唇,配合着点了脑袋。

    只是她心里不禁疑惑,仅仅是想和她话吗?

    陈文遇的确只是想和她话。

    少莲汤守卫太严,何止是东厂番子探不进去,就连他亲至少莲汤,也很难避开层层守卫,进去见她一面。

    陈文遇盯着这张熟悉而娇美的脸,轻声低喃,“晏晏,我做了一个梦。”

    嬴晏眨了眨眼,十分意外在他眼底看到如此翻涌的情绪,是噩梦吗?

    陈文遇慢抚着她细滑的脸蛋,继续:“梦到谢昀会在未来杀了你。”

    嬴晏:“……”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嘲笑陈文遇编造的谎言太荒唐,还是该感慨他当她是三岁孩童。

    嬴晏张了张嘴,本想口型比划一句“梦哪里能当真”,可是思及陈文遇状态似是不对劲,想了想之后就在心里作罢。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陈文遇嗓子微微发干,“那天……天气阴沉,下了一场大雨,雨势滂沱,谢昀在一座凉亭杀了你。”他顿了顿,神情痛苦回忆,“那座凉亭修得很漂亮,六角琉璃瓦,周围卷着天青色的蝉翼纱,随风飘荡间,就像招魂的幡子一样。”

    嬴晏神情一僵,敏锐地捕捉到了“六角琉璃瓦凉亭”、“天青色的蝉翼纱”两个词。

    然而她心里想得却不是陈文遇所言真假。

    嬴晏一双潋滟的眼眸如兽一般警惕,陈文遇派人监视她了吗?所以才知晓那日在百花园发生的事情,然后编造了如此荒唐的梦境?

    “不信吗?”

    陈文遇皱眉,恨不得将嬴晏拉到那场梦里去看看,他声音急切,“晏晏,是真的。”

    嬴晏摇了摇头,唇角翕辟,似是想要话。

    无声“啊”、“啊”了几次之后,陈文遇才反应过来,伸手在她身上某处穴位轻点了一下。

    锢在嗓子间的那股力道顿时散了,嬴晏轻咳一声,终于有了声音。

    沉默片刻之后,嬴晏试探性地、缓缓拽下陈文遇的手,见人没再死死禁锢,她心里微松了一口气,连忙趁机后退两步。

    陈文遇见人要逃,步步紧逼,又问了一遍:“晏晏,不信吗?”

    嬴晏连连后退,神色有些慌。

    直到逼至一死角,她的脊背“哐当”一声撞上墙壁,退无可退,手指无措捏紧,冷汗沁透薄衫。

    陈文遇半蹲下身子,用一种温和的近乎痛苦的眼神看她,“要怎样你才肯相信?”

    嬴晏顶着极具压迫力的目光,声道:“多谢陈公公提醒。”

    见人不为所动,陈文遇眼底阴沉翻涌,似是风雨欲来,他知道嬴晏执拗,可是当这种情绪对着他显露,让他的心底无端地腾起一种近乎暴虐的情绪。

    偏生眼前人娇气,也不得,杀也不得。

    在一片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嬴晏的唇瓣抿了又抿,终于缓缓开口。

    “梦真也好,梦假也罢,若是有朝一日,谢昀真的想杀我,那就是我眼拙,识人不清,选错了路,怨不得天,也尤不得人。”

    作者有话要:  陈文遇:谢昀杀了你

    嬴晏:你派人跟踪我?

    陈文遇:?我没有

    #信任崩塌之后,脑回路总是不在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