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晏晏。”
“晏晏, 明日三哥下学堂, 带你出去玩好吗?”
……
“晏晏。”
“不哭了,明日三哥带你去骑马。”
“晏晏不是奇怪的人, ”少年一边揩去她脸蛋上的眼泪,一边轻声哄, “晏晏是女孩子,只是现在得假扮成男孩子, 不能告诉任何人。”
男童漂亮的眼睛里含泪, 神色茫然而疑惑。
显然,她这个年纪,还不能清晰的认识到男孩和女孩到底有什么区别。
少年揉揉她的脑袋, “以后再有人奇怪的话, 不要一个人偷偷哭,告诉三哥去教训他们。”
……
嬴晏的眼皮千斤重,似乎陷入一个梦魇中醒不过来,直到一道凉飕飕的风在她耳畔划过,“晏晏。”她倏地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嬴晏睫羽忽闪几下,待看清了眼前人,不禁心头一窒。
谢昀无疑生得容貌俊美。
他是那种骨相比皮相还出挑的男人,眼角眉梢间都藏着锋利, 一双内勾外翘的眼眸尤为精致惑人。
嬴晏见过很多美人,平日里顾镜自怜,也没少欣赏自己的美貌, 自以为不会沉溺美色。
可是一大清早,从谢昀怀中醒来,这种感觉让她有那么一瞬,怦然心动。
谢昀在她乌黑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扯着唇角笑了下,指腹在她眼下划过,落在眼角泪花处轻按,“做噩梦了?”
嬴晏回神儿。
“没有,”她摇摇头,轻声:“梦见了时候的事。”
谢昀“嗯”了一声,没再开口,伸手揉揉她有些凌乱的青丝。
他起身下床,拎起了木施上的衣衫穿起,动作优雅散漫。
外边太阳初升,渡了一层淡色的光芒的窗户上,透过窗隙,正好投在谢昀的脸上,半明半昧,勾勒出一副惑人的画面。
嬴晏看了须臾,忽然张口喊了一声:“二爷……”
谢昀正在香汤净手,闻声微偏了头,笑问:“怎么了?”
嬴晏欲言又止,半晌笑笑,“没什么。”完,她也掀开薄被,起身下床。
人大抵都是贪心的,得到一样东西之后就会忍不住渴求更多,就连一向懂得知足不辱的嬴晏,也难免动了几分心思。
嬴晏敛了心思,走到谢昀身边,递过一方净手的帕子,转而问道:“二爷,你昨日我三哥的记忆还有救,是要喝药吗?”
“不必如此麻烦。”
谢昀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没擦,而是顺手掬了一捧水淋上了她脸蛋。
香汤温热,手掌微凉,嬴晏吓了一跳,两腿一挪便要往后退,却被谢昀轻而易举地拽了回了。
“别动。”谢昀。
嬴晏默了须臾,已然恢复如常,乖巧地不再动。这种事情上,她无法拒绝谢昀。
“你三哥伤到了后脑,这么多年调养,淤血已经散了,没有后遗症,多带他去熟悉的地方走一走,见一见熟悉的人,没准哪一天就会想起来。”
谢昀一边,手指一边慢慢划过她脸蛋,从一弯黛眉到眼睫,再到巧琼鼻,就连唇瓣都没放过。
一张巴掌大的脸,肌肤白皙滑润如羊脂玉。
谢昀稀奇,她怎么能生得这般精致漂亮。
感受到人在她脸蛋上慢悠悠描绘,嬴晏耳朵又红了,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看。
谢昀又道:“明日我会带你三哥去觐见陛下。”
嬴晏闻言,蓦地睁开眼,迟疑问:“明日?”
谢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父皇身体每况愈下,宜早不宜晚。”他顿了顿解释,“晚了恐生变数。”
这些时日陈文遇动作不断,明显是想扶二十八皇子嬴域上位,永安帝若忽然一命呜呼,再折腾一番委实太过麻烦,不如早早复了太子位,这样也好名正言顺的继承正统。
嬴晏心里担心,“可是三哥的记忆,还有父皇……”
谢昀笑了笑,断道:“无妨,你父皇不会对嬴柏做什么。”
永安帝刚愎、无情、贪图享乐,可他心里还记挂着大熙江山,除了嬴柏,他已经没有第二个出色的儿子可以选择。
何况在永安帝心中,怕是只有嬴柏,才与他有那么几分父子情谊。
听谢昀如此,嬴晏便不再担心,点头应下。
她心里想:这样也好,三哥早一日掌权,陈文遇便可早一日告老还乡,到时候两人之间的纠葛也就彻底断了。
彼时她还不知道,谢昀心里想的是,让陈文遇给她父皇陪葬。
一场起梳洗,慢吞吞地拖拉了快三刻钟。
直到推门而出的时候,厨房备好的早膳已经凉了,不得不又热了一遍。
嬴晏没有在山庄久待,三哥明日便去面见父皇,那兄妹叙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于是用过早膳后,她就与陵玉骑马回了汤泉宫。
*
“右边这本是燕京的人脉关系,左边的这本记载着你的往事,应付一般人绰绰有余。”
谢昀拎了两本三指厚的册子,推到嬴柏面前,“明日觐见陛下。”
赵绍安:“……”
他的视线在两本册子上扫过,忽而抬眼去看谢昀,“谢大人为何如此着急?”
谢昀随意地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道:“陛下沉迷寻仙问道,国不能一日无君,殿下早一日复太子之位,天下子民早一日得安稳盛世。”
理由找得冠冕堂皇。
赵绍安心底埋了几分疑惑,一个十八岁就上战场的男人,明显是奔着建功立业而去,真的对权势一点留念都没有么?
这未免和传闻中的谢昀出入太大。
赵绍安沉吟片刻,“谢大人想要什么?”
谢昀拎着茶壶转了一个圈,漫不经心地笑,“天下太平。”
乍一看去,仿佛只是一位赤诚精忠的臣子,为了嬴熙皇室鞠躬尽瘁。
赵绍安手指捏在茶杯上,狐疑地凝了谢昀半晌,
谢昀似乎一点也不怀疑他消失的八年里是否性情大变,也不担心他能不能坐稳太子之位、成为心系天下的贤君。
似乎连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担心都没有。
在那张凉薄寡情的俊脸上,瞧不见半分端倪。
赵绍安神情稍沉。
谢昀轻声笑,知道嬴柏在思忖什么,不露一点他的心思,怕是嬴柏会心生疑虑。
“明年双春年,宜婚姻嫁娶,还望太子殿下早日掌权。”
赵绍安:“……”
随着话音落下,赵绍安终于迟缓地明悟过来,谢昀费了如此周折,只是想娶他妹妹。
*
嬴晏从后山回汤泉宫,刚过了一座水榭,就瞧见了陈文遇的身影。
不止是陈文遇,还有父皇和姚贵妃,郑礼和王才和也随侍在身侧。
嬴晏讶然,父皇不是在金沙洞闭关么?
嬴晏不太想出现在永安帝面前,只是帝王就在眼前,岂能容她绕路,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圣安。”
永安帝闻声转过头,狭长眼眸扫过嬴晏,落在她一身男儿装上,额角顿时突突直跳,隐现青筋。
若是其他女儿如此扮,永安帝还能开口赞一句英姿飒爽,不输男儿,颇有吾少时风姿,然而落在嬴晏身上,则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被苏氏骗了十六年。
嬴晏心思敏锐,察觉到永安帝不善的目光,心中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永安帝皱眉斥道:“如此妆扮,成何体统。”
嬴晏乖巧认错:“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一旁的姚贵妃见了这一幕,娇艳的脸上闪过惊讶,目光在永安帝和嬴晏身上来回流连,没想到父女二人一见面竟然是这般剑拔弩张。
姚贵妃眼波流转,思忖着要不要帮衬个话,直到瞧见一旁郑礼朝她摇头:不可。
见此,姚贵妃作罢。
她知道,郑礼不会害她。
郑礼叹了口气,她入宫晚,心机再多,也绕不过永安帝心思深沉,到底还年轻,明哲保身最好,他跟在永安帝身边三十年,自是知晓嬴晏和苏氏是什么情况。
郑礼默默的把视线从姚贵妃身上收回来,站在永安帝身侧,一如既往的面带笑容,手揣拂尘伺候。
永安帝冷哼一声。
年纪快过半百的帝王坐在水榭龙椅上,面容严肃,不怒而威。
不远处身姿纤细的姑娘踌躇不安的站立。
永安帝盯着她模样,思绪逐渐飘远。
他少年就被封为太子,直到登基帝王,一路顺风顺水,大熙在他手里头,虽不蒸蒸日上,却也没山河日下。
有朝一日羽化登仙,见了祖宗,嬴承毅心里想,自己也能上一句心中无愧。
仔细算来,他这一生,最多的跟头是栽在苏蕴禾身上。
两人少年夫妻,十余载相伴最后却反目成仇,倾尽半生心血养的大儿子英年早逝,尸骨无存。再俩人的女儿,欺君罔上,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血脉。
如此想了一通,永安帝的胸口堵了一口气,修剪整齐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
年龄大了,总是容易追忆往昔,不过永安帝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有错,错的只能是苏皇后。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嬴晏那张低眉顺眼的脸蛋上,永安帝才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口气顺了不少。
嬴晏和苏蕴禾长得太像了。
以至于神情恍惚间,永安帝甚至以为自己瞧见了苏蕴禾。
若是苏蕴禾的性子有嬴晏一半软和,朝他服个软,夫妻二人何至于穷途末路?
嬴晏被永安帝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中不知该悲该讽,还是该惧,于是行了一礼,十分识趣地道:“此处风光极好,父皇与贵妃娘娘同游,儿臣不再扰,这就告退。”
永安帝眯了狭长眼眸。
那些久远的记忆慢慢浮上心头,苏蕴禾也是这样不咸不淡,“陛下有淑妃相陪,妾不扰了。”
不过比起她母亲来,嬴晏显然更乖巧温软,没有冷着一张脸。
然而永安帝还是怒从心中起,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石桌上:“朕让你离开了?”
比起年轻时,年迈的永安帝脾气越来越大。
嬴晏:“……”
她无声叹气,怕是今日不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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