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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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的冬日很冷, 出了荒山, 便是覆满积雪的路。

    一辆中规中矩的马车在官道上辘辘行着,行至荒山高处时, 马车内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喝:“停车。”

    赶车的车夫闻声,当即勒马停下, “姐,怎么了?”

    车内的人没再话, 而是缓缓伸出素白的手, 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是一位约莫十□□岁的女子。

    她容貌生得昳丽,身上穿了一件素白色的冬衣, 站在荒山高处, 回首望了燕京一眼。

    许是一场冬雪覆盖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国丧,举目望去时,四衢八街一片缟素。

    姚月妩本来以为,她后半生都会在这里度过的。

    这两年时间,仿佛就是一场虚幻的繁华梦。

    直到现在,姚月妩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不是她的运道太好,而是有人一直愿意护着她, 给她铺路。

    她这条命啊,是用郑礼的命换来的。

    还有她的域儿。

    姚月妩轻抿唇瓣,有些失魂落魄, 十月怀胎,一朝诞子,她岂能不爱。

    淑昭仪温柔知礼,想来会善待她的域儿吧。

    如此想了一通,姚月妩的眼睫渐渐被泪水晕湿,凝成了细的冰晶。

    山风迎面呼啸,凛冽森寒,刮得人脸蛋生疼,几乎要把人冻僵,她却恍若不察觉一般,只怔怔地看着燕京。

    一位中年女子走到她身旁,往身上拢了一件斗篷,轻声:“姐,该走了。”

    姚月妩收回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没多长时间,便化作一点黑,消失在了山路中,只在雪地上留下的一路深深的车辙。

    姚月妩最终没有去青州北海郡,也没去豫州汝南郡,而是去了幽州。

    那里是郑礼的老家。

    此生辜负,愿来世与君重逢,以身相许,许君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

    永安帝驾崩时恰逢年关,只是丧仪事大,新帝下旨,将一切祭祀与大朝贺延后。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已经到了来年正月。

    新帝嬴柏追谥生父为孝惠皇帝,在初十那日,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年号为天启,是为天启元年。

    过了立春之后,天气就开始渐渐转暖了,只是早晚仍然寒意浸衫。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

    紫宸殿。

    这些时日,谢昀陆陆续续地交出了手中金羽军兵权和神鸾卫指挥权,动作之快,就差一道奏折呈上,明晃晃地写上辞官二字。

    嬴柏皱了眉头,“朕不是卸磨杀驴之人。”

    谢昀深以为然,抿了口片茶,淡淡一笑:“臣知道。”

    不过他却没耐心再为熙朝伐筋洗髓了,也没耐心再陪嬴柏走一遍明君路,那种无趣而孤独的滋味,他已经走了十数年。

    嬴柏自然看得出谢昀得不是假话,愈发不解其意。

    这世上大抵没有哪个男人不爱权力,他不例外,谢昀也不例外。

    尤其像谢昀这种曾经手握权力之人,怎么会甘心远离朝堂?

    只是嬴柏不知道,谢昀站在过权力巅峰过,再瞧帝王手指缝里露下的那两分权,心无波澜。

    来嬴柏和谢昀的确有几分交情,约莫十二三岁的时候,不过少年时的谢昀,远没有现在坐在他面前的男人这般凉薄寡情。

    嬴柏转了转手上扳指,沉吟道:“不喜欢大都督一位?”颇有爱卿想做什么官,任你挑选之意。

    嬴柏没想轻易放谢昀离开。

    谢昀于他而言,不止是恩人,此人胸有乾坤,远虑深谋,若是与他一同治理江山,定能事半功倍。

    片茶甘而味苦,没有加他喜欢的薄荷叶,谢昀有点想念嬴晏房里的薄荷香片茶,眼里不着痕迹地嫌弃,面上却不显,只如常地撂杯放下。

    谢昀“嗯”了一声,眼底含笑道:“我想娶嬴晏。”

    嬴柏:“……”

    这大概就是“我和你谈江山社稷,你却一心想女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我合过日子了,四月十八大吉,宜婚姻嫁娶。”谢昀又道。

    本朝祖制规定,天子之丧以日替月,且不禁祭祀嫁娶,四月十八,已然是谢昀能忍受的最慢的日子了。

    若不是怕别人诟病嬴晏,谢昀恨不得二十七日除服后,就把敲锣鼓地把嬴晏娶回家。

    嬴柏:“……”

    他轻咳一声,装作严肃,“等日子到了,朕自当给你们二人赐婚。”

    完,嬴柏似是神色惋惜,又道:“爱卿有不世之才,可惜了。”

    谢昀不置可否,只勾唇笑笑,“多谢陛下。”

    他谢昀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千辛万苦寻嬴柏回来,帮他登基,不仅仅是为了晏晏,有一个嫡亲的兄长撑腰。

    有道是能者多劳。

    嬴柏胸有乾坤,无疑是接手这个破烂江山的最好人选。

    思及此,谢昀的心情颇好,精致的眉眼又舒展几分,拎着茶壶倒了一杯茶,竟然也没嫌弃,饮了一大口。

    见人无心朝堂,嬴柏也不好强留,只能放谢昀离开。

    身着黑衣锦衣的男人出了紫宸殿,步伐散漫地朝丹阳门而去,余晖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芒,衬得愈发俊美,恍若神祗。

    一路目光所及,亭台楼阁,檐牙高啄,无数座宫殿错落,华丽而宏大。

    谢昀轻笑了下。

    一个崭新的朝代崛起,其中的权力更迭,远比父死子继要血腥复杂。

    上辈子在六角凉亭,谢昀曾故意地阴恻恻问嬴晏:“世人皆知我谢昀狼子野心,窥伺嬴氏江山已久,你不怕我寻到了嬴柏,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那时嬴晏一脸镇定:“二爷不会。若是没有二爷,熙朝或许早已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嬴氏一族该感激你。”

    后来谢昀夜里辗转难眠,也曾数次扪心自问。

    为何自己宁愿辅佐一个奶娃娃登基,宁愿做临朝掌权的摄政王,宁愿名不正言不顺地推新政,受尽诸人怒骂奸臣弄权,也不取嬴氏江山?

    谢昀想,他终究是没忍心伤嬴晏。

    他的晏晏在某种程度而言,的确没心没肺,冷情心硬的很。

    可是谢昀知道,他的晏晏是公主,也是嬴氏女,身上背负的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整个嬴氏一族的生死荣辱。

    他若下手,到时候隔在他和嬴晏之间的,就是无法湮灭的国仇家恨,此生此世,再难逾越。

    更何况嬴氏若覆,他的晏晏如何自处?

    亡国公主么?

    所以熙朝江山不能倒,嬴氏宗室也不能覆。

    ……

    过了年关之后,天启帝嬴柏已经二十又五,可后宫却空无一人,膝下子嗣也无,满朝文武不禁心中暗急。

    若是按祖制,秋日再行选秀,等到了新人入宫,就到了天启二年,陛下又长一岁。

    故而臣工们开始接二连三的上奏折,催促新帝选秀事宜。

    这一日,天启帝连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命各州郡广选良家子入宫。

    第二道封肃国公府二公子谢昀为宁王,封地三郡,十年不纳岁贡,爵袭三代。

    第三道赐福寿公主嬴晏与宁王谢昀,于四月十八日举行大婚。

    消息传到嬴晏耳朵里的时候,她愣了许久,等反应过来,慢慢地耳尖就变红了。

    一旁的素秋等人听了忙福身贺喜:“恭喜殿下。”

    嬴晏抿唇一笑,眉眼弯成了月牙,十分大度地一挥手,赏赐府邸上下。

    嬴柏本来想将嬴晏接回皇宫住的,毕竟是未出阁的公主,况且兄妹二人数年未见,应当好好叙叙旧。

    奈何谢昀那厮从中作梗,硬生生地把嬴晏拖在了公主府住下。

    美其名曰:乔迁麻烦。

    福寿公主府。

    这日傍晚,嬴晏坐在桌旁,拎了一根笔在作画。

    画得不是别人,正是谢昀。

    窗户开了几道缝隙,隐隐约约能瞧见天幕之上,一轮明月高悬。

    一旁点了盏烛灯,昏黄的烛火轻恍,在雪白的墙壁上投下秾纤曼妙的身影。

    窗台上养着的一盆十二瓣水仙花昨日盛开了,整个屋室内满是清郁的香气,馥雅宜人,随着呼吸慢慢卷入胸腔。

    嬴晏看了一会儿,两只眼皮渐渐地开始架,手腕一抖,在纸面上拉开一道浓墨。

    嬴晏却无所察觉,一颗脑袋开始左摇右晃。

    谢昀悄无声息的出现,饶有兴致的看了片刻,竟然没伸手抚她。

    而在她睡得朦胧的时候,故意凑近她耳畔,压低了嗓音喊了一声:“晏晏。”

    嬴晏被这声吓得猛然惊醒,恍然发觉身侧站了一个人影。

    偏头看去,果不其然,映入视线中的是谢昀那张熟悉的俊脸。

    “晏晏在等我么?”谢昀心情极好。

    嬴晏正想举起手中狼毫笔,无声反驳,然而搭在她的脸蛋上的那只手,忽然两指勾着,揉了揉她下巴上的软肉。

    “……”

    这个动作让嬴晏想起来,昔日时她偶尔抱着宫猫逗时,也是这样揉猫脸和猫下巴。

    别,还挺舒服的。

    谢昀在嬴晏身上动作一向多,能揉捏的地方,他一处都没落下,无时无刻都在表达他的爱不释手。

    而且谢昀还在一直不断的探索新的领域,把她的身体了解得透彻。

    谢昀提着她腰往怀里一抱,整个人十分熟稔而闲适地坐上了她椅子,慵懒而闲适,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什么叫反客为主。

    “作画呢?”谢昀随口问。

    他单手拎起桌上的那幅画,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就是这一瞥,神情僵住了。

    “画的我?”谢昀微眯了眼眸。

    嬴晏的画技出挑,挥毫泼墨,画出来的人七分神韵,一眼便能瞧出是他。

    只是这副画上,他身后多了一条滑稽的东西,有点像尾巴。

    “嗯嗯,画的是你。”嬴晏点头,眉眼弯弯的模样似乎是在等人夸,“这幅画我画了整整一下午。”

    其实她挺骄傲的,仅凭脑海中勾勒的三分形,就能画出谢昀的七分神韵。

    “二爷瞧着可像?”

    嬴晏一边轻声问,一边伸指搭上纸边,笑道:“我特意……”

    话未完,声音戛然而止。

    嬴晏不可置信,一双桃花眼睁得圆圆,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昀瞥她,一向散漫的神情竟然认真了,还饶有兴致地思忖起来:“大尾巴狼?还是狐狸精?”

    “……”

    不是!没有!

    作者有话要:  谢谢一只锦的营养液(≧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