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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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平生冷声道:“你出去。”

    莫晓心一沉, 表情僵在脸上。

    顾言忱坐着,背后空空如也,和床头隔了数寸,握住莫晓的手拉她在床头坐下,神情眼神具是寡淡。

    “父亲, 莫晓不是别人。”

    顾平生半生商海沉浮, 眉浓目深,从外形到气场到很冷硬, 一副中年成功人士的派头。

    顾言忱话落, 病房里微妙地安静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 平静的光景下暗潮涌动。

    顾平生的助理跟在他身边十多年, 对这父子两人的关系十分了解。之前父子两人的关系虽然薄淡却不至于冲突, 矛盾是从顾言忱高考选志愿开始的。

    顾平生膝下只有这一子,希望他读商,继承家业。而顾言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编导专业, 与顾平生的期许大相径庭。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仇恨,有着一脉相承倨傲性格的父子俩,谁也不肯先服软, 矛盾就这么在淡漠中不断加深。

    助理将手里拎着的礼品放在置物柜上,硬着头皮轻咳了一下, 迎着笑脸看向顾言忱,在顾导和顾总两个称呼间斟酌了一下,觉得委实为难。

    笑了笑, 圆场道:“言忱啊,你别误会,顾导只是想和你单独点事。你看,知道你出了事,他今天早上的高层会议都没开,特意给你选了补品送过来,补血的...”

    顾怀年眉峰一凛,斜晲了助理一眼,冷硬气场浮现,助理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顾言忱眼神清淡如水,淡淡看向窗外,不置一词。

    莫晓在他的手心捏了一下,用指腹轻轻摩挲,无声安慰。

    目光一跃,对上助理含笑的眼神,交流着什么信息。助理笑着:“凌姐,方便的话,我们出去坐坐。”

    莫晓抿唇笑了一下,点头好。

    将顾言忱的上衣理了理,在他的肩头抚了一下,顾言忱回头看她。

    窗外的阳光不算烈,她的眼眸映着日光清华,闪着点点盈光十分柔和,是理解,是包容,她知道他不想让她在父亲面前受委屈。

    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声:“没事的,我出去坐一会儿,你和爸爸好好话,别发脾气。”

    顾言忱拽紧了她的手。

    莫晓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和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唇,声音愈发柔和,“不委屈的。”

    顾平生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安静的病房里凝神去听也是听得见的。

    助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自言自语似地轻喃了一句,“挺好的姑娘啊。”

    莫晓和助理退出病房,没了润滑调和的人,父子两人更是安静地僵持着。

    顾平生量着儿子,二十八岁,已不再是年少轻狂的模样,眉宇间的沉稳内敛,是岁月磨的痕迹。他的优秀、他的成长,他何尝没有看在眼里,可他选的这条路终究不是正道。

    上一辈的偏执和顽固已经深入骨髓,在他眼里艺术创造这种事情终究不是正业,只有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实业,丰厚的家底,才是一个男人该去努力的方向。

    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看着病房雪白的墙壁和坐在病床上的儿子,让顾平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在他眼里,导演已然是没钱、没名,还危险的行业。

    稍稍敛去脸上的情绪,开口:“愿不愿意回来继承家业?”

    “不作考虑。”顾言忱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顾平生稍微缓和下来的情绪瞬间被提了起来,语调拔高了两分:“你就算守着一台摄像机厮混一辈子?”

    顾言忱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我有我自己的事业,不劳你费心。”

    “放着唾手可得的集团你不要,开了一家什么破公司。”顾平生冷嗤,“还有微音,知书达理,精明能干,顾陈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有什么不好。偏偏要在那个圈子选个女明星,蛊心丧志,看看你现在混成什么样子?”

    提到莫晓顾言忱语气更冷,“我过,工作和莫晓都是我的选择,从没有父亲的抚育我尚且苟活至今,今后的人生你自是无权干涉。”

    这句话得极其冷硬,可何尝不是事实,在顾平生的心口砸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

    ......

    一场交谈又是不欢而散,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不愉快,顾平生走出病房时,助理见他黑沉的脸,无奈叹了口气。

    莫晓紧跟着助理从椅子上站起来,规规矩矩叫了声顾叔叔。

    顾平生是个老顽固,和儿子不快的交谈还压抑在胸口,见着莫晓也多了几分不善。瞥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的话语经他沉肃的声音来已是迫人,“听他是帮你挡炸弹才受的伤。”

    这是一句陈述句,莫晓心里的自责、内疚、心疼再次被搅动起来,如鲠在喉,静默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是。”

    “我希望他能娶个助他一臂之力的妻子,就算没有,但至少,不要成为他的累赘和负担,拖他的后腿。”

    何一南带着换洗衣服过来,一走近便感受到了压迫的气氛,见莫晓低着头,一副被欺负的媳妇儿模样,话没经脑,当即没轻没重地反唇相讥,“哎我,这位大爷,你可真是幽默,还拖后腿,你当你的儿子是狗啊?还分前腿后腿。”

    陈最连忙拽住她,制止她满嘴跑火车,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顾平生眉目更冷,觉得和这样没教养的人在一起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姑娘,话也重了些,“听凌姐之前的精神状态不好,也不稳定,这样是否会影响到和伴侣的关系,你心里清楚,如果真的在乎他,自己掂量轻重吧。”

    莫晓面上浮现颓靡之色,僵直站立,最隐秘的怆痛被突然拨开,几乎要冲垮她的勇气。

    看着顾平生果决坚毅的脸,莫晓眼眶泛起点红,缓了缓情绪,平静道:“顾叔叔,叫您一声顾叔叔是因为您是他的父亲,我尊敬您。”

    “如果您对他还有一丝关爱的话,那么请您,尝试着去了解他,不要总是将自己的意愿强行压在他身上,他的行为与您的期许相左就冷言冷语,这是一个合格父亲的表现吗?”

    “他吃饭前习惯先喝一口汤;早醒来会静静躺一分钟再起床,一定要喝一杯温开水;在想事情的时候不管抽不抽都会点一支烟,心烦时会一支接一支地抽;他口味清淡,但有糖醋排骨和鱼香肉丝时他会多吃半碗...”莫晓目光不遮不避,直直看着顾平生,“他的这些习惯,作为父亲,您又了解多少?”

    “您只会用自己的偏见去衡量他,却不知道他在做多了不起的事。电影不仅是娱乐,也是文化和正能量的传播,你不知道他每年拍摄的公益广告可以影响多少人。这些,都是他和顾爷爷致力在做的事情。”

    “顾叔叔,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金钱和物资去衡量的。”

    莫晓无法唤醒一个顽固偏执的父亲,但这些话,他希望能够替顾言忱出来,在父亲,他至亲的血脉面前,他受到了多少的委屈和不公。

    莫晓看着顾平生离开的方向,直到空落落一条走廊,不知哪来的风,吹起了她的裙摆。

    陈最拍了下她的肩膀,“先进去吧。”

    莫晓收回目光,收敛起情绪,才走回病房。

    另一边,顾平生坐到车上,一路无言,仔细看去,向来自信沉肃的面容竟有些灰败。

    助理在副驾驶座,目光透过后视镜偷瞄了他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到了岔路口,他问:“顾总,是去公司还是回家?”

    公司,是他的战场,有无数员工敬畏他,依仗他,他是掌定乾坤的将军。

    家,偌大的房子,奢华昂贵,却从来没有家人,需要容身的地方只有冰冷一张床,他不过是个孤寡老人。

    顾平生没话,助理按照他的习惯让司机把车往公司开。

    老助理很了解他,察言观色,试探着轻声开口:“顾总,对昌盛集团的狙击是否还要继续?”

    这是一场谋划已久的商战,在凌莫栩赴美之际给昌盛集团最沉痛的击,最大程度削弱昌盛的实力,夺取市场。

    商场无情,人却有情,助理相信今天早上一番,顾平生是有所动容的。

    顾平生眉目不动,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静默良久,半响,他:“你把他这几年拍的影片收集一下,我有空看看。”

    助理得到一丝安慰,又道:“我看凌姐是个好姑娘,不知道您早上听到没有,她对言忱:你和爸爸好好话。”

    是爸爸,不是父亲。

    助理感慨很深,“您想想,言忱多少年没叫您爸爸了。”

    再大力强硬的积压,再粘合的胶水都不见得能够修补裂痕,有时候修补裂痕的不过是一句话,轻柔得像水一样,浸入每一个缺口。

    顾平生眸色微缓,想到了儿子的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你向来雷厉手段,但要是还念及半分父子情谊,请不要伤害她和她的家人。”

    商场像是舞台,有人登场必然有人谢幕,以他的手腕,进入一个行业必然是要独占鳌头,所以顾言忱这话的时候他只是在心里冷嗤,心软儿难成大器。

    可现在,他凌厉的眉角软了下来,好似千帆过尽后终于幡然醒悟,要是他迈出这一步,他恐怕要失去唯一的儿子了。

    汽车已经快驶到公司,他问助理:“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

    助理心里有了底,“按计划进行的话,现在的事态应该还在可控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