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郡界的这一路，对艾息格来过于痛苦。

    忧愁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在他体内发散，转化为苦楚或冷汗甚至泪水，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思量人生的意义。他当然知道这种不对劲始于何时。在天高城的西城别馆，他完成了救赎自我的决定——虽然只是单纯的举之劳——远远不够完全的抵罪，但在那一刻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心灵的慰藉。

    直到有什么东西从瓮中窜进体内之前，他仍能安逸于此。在受到未知的冲击时，扭身坐下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那个叫白染着并在之后突然消失的男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他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微笑，但总有不出来的意义掩藏其中：好像人们妥协于终局时的苦笑，但又少了那种无奈的意味。他不上来，但笑容让他莫名发愁。

    愁伤的对象当然是他自己。在第二天出发之前，这种愁伤只是精神层面的。但随着时间的渐进，迷雾的冲击终于有了切实的后果。他无暇忧虑思想上的不对劲，那时已开始感到虚弱，头晕脑胀，鼻子流血不住，身子颤抖不止。后来，睡眠是唯一的安稳剂，但越来越多的睡眠也只能获得越来越少的安稳。

    他感到自己这一生都在东进，一直向着东方去追求并不存在的美好生活。史书中的体面王朝在战乱时期的慕邦难以体现，这里遍地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苦人，人们行步之间已经失去了悠然的自我，每个人都得时刻堤防着偷袭和贼人。混乱的慕邦传入了不少西兹的先进理念——那些抢占土地的人在自行圈设的区域外立上了“私人领地神圣不可侵犯”的字牌。人们是如此的理直气壮。有钱人还将闲散村民聚集起来成立保安队巡逻保护自己的地界，即使是休息时不慎越界，也会遭到驱赶和辱骂。

    然而，大路上也有了拦路抢劫的，必须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才能向前，否则不让后退，不许离开。于是谨慎的帕勒塔带领大家穿走径绕开冲突。因为虚弱让艾息格无法发声，洛秋也不喜争斗。

    失去了朝廷的慕邦陷入极大的混乱，尽管如此，利益阶层的冲突也很少会涉及普通人。跋扈的各家少爷们在各个镇子中过着一如既往的奢华生活，现在少了府衙监管，他们更能为所欲为。默因此不得不换下身上显眼的服装，在一个荒唐的时境里，她没有散发魅力的资格。

    其中的一天，在德根镇上的饭馆里，艾息格听见对面桌上的几个魁梧汉子围着一个面露嚣张的青年嘘寒问暖，他们左一个少爷又一个少爷的叫法令他作呕。回想见闻种种，他突然感到这个国家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追逐正义。好像又回到了认证血统追求血统的愚蠢国度，慕邦先贤奢望的时代正义并没有在此代绽放，甚至那些不合时宜的旧时代正义都被完全抛弃。留下来的只有糟粕的身份延续和彰显自我的矫情讲究。从入境慕邦至今的路上，他恨之入骨的阶级正铺天盖地的在这里展现出来，每个人都在奋力地攀登并稳固自己的位置，相较于阶级固化而不可撼动的西兹而言，它形成之初的状态显然更让人难以接受。

    这好像是不会再改变的一切，哪怕日后慕邦回到和平，斗争后的胜利者也将完成身份的定位。他们会排类其他人，设定他们的群体特征，解释他们的存在理由，然后像现在的西兹一样，设定一种可笑的信仰来抬高他们自我的高度，然后让人们潜移默化的认为代行民是将作为不容置疑的完美典范而永存，各个利益集团将依靠它为民请命，而不是利用它巧取豪夺。现实已毋须多言。

    艾息格走在这片大地上的感受并不比走在西兹好多少，甚至于因为病体的拖累，他的感受变得更差。他仍能向前，唯一的理由是九天，和拯救恩人钟依。

    可是，随着病痛愈甚，他连起身都感到困难。那股来自瓮中的神奇气体仿佛在他体内兜转，将所有沉静的痛苦重新唤醒，断臂之痛因此也日益加剧。越发临近他们所的郡界时，他就不停地问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去救钟依？

    作为杀，艾息格对于任何事都从未退缩过，但今日在拯救恩人的这件人生大事上，他的内心生起了退缩之意。这仅仅是因为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同时，他深切地领悟到临死亡带来的恐惧虽然可以压抑，却绝对无法挥散。杀不止一次想过死亡的后果，可那是激荡人生中的豪情。现在，平静刚刚眷顾他不久，他也才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再一次体验濒死感时，他已经没有豪情去面对了。

    他想起葬在里芙镇墓园里的妹妹。就好像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一样，他允许自己如此迷信地思量，奈德布林的蠢事好像就是上天在成全杀艾息格的死亡，让他的人生能终结在温情可及之处。他思考了很久很久，放弃了对这片土地的向往，探听了前方遥远的修仙之路，最后决定妥善的迎接死亡。

    他不想麻烦朋友帮自己收尸，不想拖累同伴将自己送上环境恶劣的高山，也不愿让他们的路程上多一个需要费心照顾的人。他知道自己无力再拯救任何人，倘若不拖累他们已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在听到那两个守卫要归去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立刻出随他们同行的那句话。一边，他一边低头，直至酸胀的双眼缓和，才平静的面对诸多不解的眼神。他确实想赎罪之后心安理得的作为一个仙人活着，但人生的终局来的毫无预警。他不甘的咬着下唇，扭头望着不周山所在的方向——修仙路太过遥远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