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跨海求生的人们
“我还打算目送一下他的,咱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走?”启程继续前往不周山的路上,洛秋不时回头望向身后,艾息格和默已渐渐走远。
他们在这里分别。前来郡界的这段时间里,愈发虚弱的艾息格不自觉间以沉默和痛苦深思的神情显现出深刻的疲倦。佝偻身姿成了他的常态,咳嗽和鼻子流血频发,还有粗哑的嗓子导致他的话音越来越模糊不清。这些症状在睡眠后偶有缓和,精神状态却无法修复,只能眼看他一天不如一天。
尤其是为了躲避持刀路霸的时候,他们绕远路沿着羚羊行走的峭石攀上平台,然后从另一侧下去。攀爬向上到一半时,独臂且虚弱的艾息格险些摔落。孙海标和洛秋决定相互交替着将他背上顶端。他只能接受这个提议,站在不是道路的石块之间不住地鞠躬致谢,深怀愧意。那时刻,他再没有盛气凌人的眼神,只有一双困苦于哀愁而暗淡的眼睛。回想至此,洛秋猜测也许那时他已决定返回了。
“咱们不能让他更难堪了”劝大伙转身离开的帕勒塔如是回答。
“你听得懂他们的话,”洛秋问,“艾息格刚才激动的时候了什么?默怎么也跟着他去了?”
老人没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临走之前,他不是跟你单独了什么吗?”
“他跟我道歉,一直道歉。因为他知道他的决定意味着放弃拯救恩人。他希望我能转达他的歉意。他已经这么虚弱了,实话,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担忧他能不能活着见到下一个大夫。如果他往回走的话,至少能让人为他安心一些。”
“我也担心。”孙海标点个头,“不管要救谁,得先保证自己活着。完成任务最重要的考量就是保证执行人的稳定性,如果不稳定的话,就得换人或者趁早放弃。”
帕勒塔瞥了他一眼。“他自己也有这些意识,总之,就像他的那样,希望他能很快回来。”
洛秋看见,年迈的帕勒塔这话的时候闭了闭眼睛。
“这样也好,各回各家。”孙海标,“这是特殊的时期,非我族类,还是得堤防点好。”这一路上,魁梧的汉子虽然对修仙之行胸有成竹,但对于外邦来客始终心怀戒心。哪怕表面上他和艾息格相处融洽,但仔细回想起来,二人从来没有过深入的交谈。
“他只是艾息格。”帕勒塔明显不赞同地,“在我看来,比起某些所谓的同族而言,这样的朋友更加可贵。而且,你的到底是什么族?咱俩也不是一个族。”
孙海标愣了片刻,不太确信地:“只要是一个国家的还管什么族呢?”
帕勒塔点个头:“我游历世界那么久,见过多少凭着长相区分血统然后进行分类的。每一个国家都是这样,每一个。他们能对所有的一切一概而论,包括人类。血统优劣就是这种分类的直接后果。白皮肤的西兹人的孩子是普通的,黑皮肤的西兹人的孩子在他们眼里就是低劣的。族类的区分如果不是服务于文化和正义,而是为了纠正并表现血统的话,最后都会走上西兹社会今天的道路。所以我觉得,有什么必要管什么血统族类呢?如果两个人有契合的观点,共同的志向,甚至可以比你的血亲还值得信任。”
孙海标对他的感慨丝毫不感兴趣,“你老西兹西兹,他们到底怎么了?咱也没去过啊。”
“那里黑皮肤的人是作为奴隶存在的,这就是族类的后果。”
“奴隶?”孙海标同情地,“你是像我这样的徭役?”
帕勒塔使劲摇头。“无法相比。奴隶是比采胜州的农奴还要悲惨的存在。”
“我行军路上见过你的农奴,除了个别太惨的,其实也就是正当的讨个生活。”
“那是在现在这个时境。”帕勒塔苦笑道,“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大多数,就像个叫花子。饥一顿饱一顿,你如果你的所见是正常的讨生活,在这个状态下我也能理解。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在我刚才的西兹,那里的人生活优渥,普通人就过着地主般的生活,甚至比咱们这的地主的生活更好。可即便这样,那里的黑奴,也比你所见的农奴要悲惨数倍。他们就不被当人,而是一种繁殖和劳动的器。”
“就因为他们是黑皮肤的人?”洛秋忍不住插话问道。这让他想起了那些远去西兹边境的慕邦戍卫军士兵。
“是的。血统决定了地位。血统表现在长相上。”帕勒塔咬着牙。
“那你跟他们长的差不多,”孙海标猜想,“你要是去那也能过地主生活咯?对了,默不是繁真人吗,我早就听繁真是贵族的国家,那她也是贵族了?”
“贵族的国家,”帕勒塔面无表情地,“确实是。因为繁真全境属于他们的王和宗亲,当然是贵族的国家,可惜繁真不是每个人都是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就是因为那只属于一个家庭和它的裙带。你刚才我去西兹能过地主生活?当然也能。二十年前西兹就在他们现在称之为底塞壬州的土地上颁布了一个法律,只要任何一个宣布入籍西兹的人,为了居住和耕种,免费登记后,即可领得不超过相当于咱们九百亩地面积的土地。耕种五年,居住满半年并按——我算算,以我们的计量来看——大概每六亩缴纳两枚火币的费用,那块土地就能归你所有。”
“这么大方吗?”孙海标惊叹,“我都想去了!那个底塞壬州大不大?”
“大方吗?当然。土地也很大。大到你难以想象。只不过,那里原本就是有人住的地方。”
“等会儿,”孙海标疑惑地,“如果原本就有人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我还怎么耕种和居住呢?我是向谁买?”
“怎么耕种和居住?”帕勒塔回头道,“把西兹政府卖给你的那片土地上原本住着的人杀光,不就可以耕种和居住了吗?他们一直都就是这么做的。‘因为隔海奔波到那里的,为了自由和明天的任何人,都有基础的求生权力’。今天的午饭不太合胃口,我都快吐了,咱们聊点其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