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弱的残疾人固执地拒绝默的搀扶，严奇和靳春生为他携带着工匠帕勒塔所制作的折叠推车走在最后。山岗之下的远方已经完全看不见时，残疾人才沉默着回头望了一眼，恰好狂风卷着黄沙遮挡了他的视线。远处是否依然明媚他们不得而知，但至少昏天暗地已在眼前上演。

    他们只能迅速投身于岩壁下躲藏。风声越来越大，巴掌大的石块被吹着满地乱跑。接着久违地下起了暴雨。雨中，一群野猪逃命似的从眼前奔过，狂风卷着沙尘紧随其后。顷刻之间，这里的视距急剧缩短。此后更是下起冰雹，硕大的冰块砸在地上，很快就融于湿润的沙土。野兽鸣声四起。炸响的惊雷也被风沙所掩盖。

    一直到傍晚，郡界的天候才终于安分下来。

    火烧云在眨眼之间暗淡，夜色降临之后，圆月前所未有的明亮。满空闪烁的星辰陪伴他们回到之前的镇。默在客栈固执地只开了两间房，其他人身无分文，也就没有决定的权力。她认为艾息格虚弱显眼，需要自己整夜照顾。拗不过她的艾息格只能同意。

    他本来打算当夜耗到默困乏难解主动入睡，从而将唯一的床铺让给她。可惜在圆桌前坐了没多久，他就无法自制地昏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时，他躺在唯一的床铺上，默则坐在旁边垂头摇晃，尚未醒来。想来昨夜，这个体格纤瘦的姑娘费了多大劲才将他扛上床铺。

    默预订了早餐，所以二叩门将她吵醒。她立刻起身，走至门前接过托盘。

    “昨天半夜那两位先生走了，在柜台留下一个折叠木推车，让我交给你们。”二走前问，“需要我现在给你们拿来吗？”

    默愣在原地。艾息格出声：“那麻烦你了，请拿过来吧。”

    二刚转身，默就问：“他们走之前还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二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用充满善意地口吻回答：“不过我听见他们得等到今早药房开了去抓点药。”

    二抱着轻便的木推车再次返回时，默将吃剩的碗筷递还，接着阖上房门。她诧异地：“他们真的走了，我去隔壁看了下，随身携带的布包都不见了。”

    “我现在这样，”艾息格自嘲，“他们没揍我一顿再走已经算是好的了。”

    “没关系。”默仿佛是给自己听，“好在我跟着回来了。”

    “我肯定得给你添大麻烦。我现在连自己的睡眠时间都控制不了。”

    “没关系的啊。你不用想那么多啊，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乐意。你不用管我的。”她望着门外，“上次吃那个药不是挺有效果嘛，我昨天就想好了，今天再去买点药。钱也还有不少。我现在就出门去看看吧，没准上次的那个大夫已经回来了。我这次多买一些。”

    她等艾息格起身——今日他身子尚佳不用推车——二人闭门缓步走出客栈。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商贩虽少，但摊台宽长，品类杂多。腹地战争中断了慕邦的国内贸易，边境商品的空缺已由安吉补充。摊台货格内的产品标注着外国文字。属国安吉虽然有自己的语言，但书面用语依然以开络文字为主。同源的文字能让默试着猜测它的含义，尤其是其中的日用品，因为先进的繁真和西兹永远走在开络的前面，于是率先在奥雷区乃至整个世界行使了为人类共同使用之物冠名的优先权。

    这种权力和认知铺盖，正在将奥雷推举为世界新的中心。默深知这一点。以往每一个过路的平民，以及她身在天高城那段时日之中的见闻，都在向她传递着当地人由心而生的攀附。似乎巴结一个奥雷区的姑娘，能让他们获得赏赐和所谓“结交广博”带来的优越。低级的卖弄，让她很难对这些人产生好感。

    她再一次向注视自己的人投去厌恶目光时，艾息格：“你不用管他们。你享受的是崇拜视线，洛秋在塞拉比州的时候享受的可是憎恨的目光。你的待遇好多了。”

    “我不希望别人注视我。”

    “他们只是好奇吧。”

    “绝对不是。好奇的目光可不这样。而且峼卫郡有万折城，这里的人离着这么近，难道还没见过万折城里的外邦人吗？那里有那么多，还有什么好奇的。”

    “他们进不去，人家不让他们进去啊。”艾息格完一阵咳嗽。

    街边的商贩生意不差，稀奇玩意吸引了不少顾客。虽然有褴褛老翁街边乞讨，瘦弱孩子举牌卖身，但这并不是一个整体贫穷的国家。因为富人的日子依旧优越，何况这个国家还有可以向外流失的大量财富。古董玩物也被摆摊贩卖，贩叫卖称是盗墓所得。默嫌晦气，加快了步伐。

    艾息格慢慢地跟在她身后。他们还看见贩卖禽肉的屠夫在和顾客争吵，后者宣称这些肉很有可能是死去的荒兽。

    默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望望已在身后的肉摊，“我想起霍加镇的人慕邦人什么都吃。后来我发现我们才是什么都吃，因为我们什么都吃的下，还能靠那活着。”她在街边买了一根烤肉串，没问那是什么肉，一口咬了下去，满足地呼了口气。

    “吃饱肚子才是人们求生的基础权力。”艾息格也要了一串，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而不是越洋屠杀，自圆其。”

    “什么意思？”默不解地问。

    他将整串肉嗦进嘴里，恰好行至药房门口，于是鼓着腮帮子摇摇头，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