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你要去洞里参拜木神，”章守穗蹙着眉头，撇嘴瞧着远方雾气氤氲的山头，“就帮我带些杻叶回来怎么了？”

    “我爹会打我的。”单合紧了紧怀中的盒子，泪眼婆娑地望过来。

    “你就不怕我打你吗？”章守穗按着指关节反问道。清脆的响声窜入单合的耳中，吓得他瑟瑟发抖。

    八牛村的富家少爷在少年们的阶级排位中，甚至不及村口的大黑犬。好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至少还有个可以真诚相待的玩伴。在他受胁迫的不远处，被章守穗七人一块拦下来的洛秋正趴倒在沙地上，尤金尤银两兄弟分别用自己的右脚踩着他的屁股。他们时不时单腿起立以此作乐，脚下的洛秋因而发出愤怒地吼叫。

    章守穗觉得吵闹了些，就朝自己的弟兄摆摆，矮胖的兄弟俩用脚将洛秋翻了个身。他望着洛秋脸上受沙石浸洗而生的血痕，嬉笑着：“杻叶拉回来，再帮我把牛喂了，以后就不打你们俩了。”

    洛秋从地上弹起来，拍去身上的泥土。单合怯懦地退到他身后，抬眼望着被苍翠包裹的粗枝在自己的头顶摇晃。

    “你从来话都不算话，”洛秋瞪着尤金尤银两兄弟，话音则向着章守穗飘去，“就算我们帮你把牛喂了，下次你又会找新的借口来揍我们。”

    章守穗狡黠一笑。“我从来就不会——”他张大嘴没能接着下去。洛秋一面卷起袖子朝他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还用辛辣的笑声叫他回神，“人多有什么了不起的！有种咱俩单挑啊！一对一，我了多少次了，你这样的来十个都不是我对！”

    “呸！”倚着树杆的昌丛是个结巴，往日这个团伙做坏事时，他总是自告奋勇在外围望风，虽很少参与暴行，但嘴上可厉害的很。“你你你，你连连我都打打打打不不过。”

    洛秋不屑地冲他招招，身旁的单合紧张地抱着盒子蹲了下去。受到挑衅的昌丛憋红了脸，像头失控的疯牛，他从地上捡了块称的石头攥在掌心，踩着步子迈向洛秋。

    “慢着！”章守穗忽然叫住他，“这么打会被他娘发现的，咱又得挨训！”

    昌丛停下来指着掌心的石块使劲摇头。“不不怕，我我们”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在所有人都露出不耐烦地表情时，堵住洛秋退路的刁非替他解释道，“昌哥的是咱可以砸看不见的地方，比如他的腿上，肚子和胸口，是不是？”

    昌丛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兴奋地点头回应：“头头发里。”随后继续向前。

    眼看着昌丛不断近前，单合愈发感到恐惧，他的脑海中已浮现出洛秋满头是血的模样。自家的权势使得章守穗这样的混混不敢过分伤害自己，但洛秋却不受之庇佑，他是布生嫂子捡来的孩子。这母子二人均是外来人，若洛秋被打死，多半不会有人愿为他们发声。村民犯不着为了外人与章守穗那颇有地位的双亲闹僵。洛秋并不傻，内心早生怯意，也只能隐忍于心。

    章守穗想了想，又：“也是，就让他是自己摔的，上次打得那么重也瞒过去了，这次也肯定可以。”

    昌丛露出满意地笑容，他举起石头瞄准洛秋的脑袋，刚要双大力掷出，单合忽然站起来大声喊道：“你们敢动他我就回去告诉他娘，再跟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你们对我和洛秋做的事情，到时候看看谁更惨！”

    章守穗不屑地耸动肩膀。昌丛反倒停下了中的动作。跟班们大多只是村中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们十分清楚，自己不仅惹不起章守穗，更惹不起富家少爷单合。

    “你去啊！”章守穗嘲讽道，“道士们马上要进村了，你看谁还有空理你？再了，你出去有人信吗？你爹和我爹闹翻的话对整个村子会有什么影响你知道吗？你敢吗单合！”他很清楚，眼下是整个村子的紧要关头，如果惹恼了自己的父母，村子归入万仙源门下的计划将被就此搁置。此时若出现岔子，即便单合的双亲也担当不起。

    “我管他什么影响！”然而，单合毫不退让，中的盒子随着他嘹亮的嗓音而剧烈抖动，“大不了一起完蛋！我想好了，只要你们今天动了洛秋，我就让我爹不要再资助村子，我们家马上搬出八牛村，没钱的话看看那些道士还要不要你们！谁也别想入万仙源！谁也别修仙了！”

    对修仙一事满怀期待的跟班们立刻心生不满，一个个翘首盼着自己的老大把将要失控的事态重新握回到里。章守穗没料到单合会有这等觉悟。他沉默了很久，用余光打量着自己的跟班。那些殷切目光中夹杂的埋怨和不满他已清楚的感受到，甚至还有威胁和愤怒。

    “咱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想了许久，他终于想到一个自认为能挽回脸面的法子，“就不应该给父母和村民们添乱，我要教训洛秋就必须得教训洛秋，你刚才的那些什么屁话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我压根不怕你爹不资助，只要有我爹娘在，咱村子就一定能入万仙源！”他的目光依然游移不定。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番话是不可能打消伙伴们的顾虑的。“我也不欺负你们，但我要教训谁就一定得教训谁。”他接着道。

    “你要怎么教训我啊？”洛秋一脸无畏。

    “一对一啊！”章守穗舒展着双臂立直身子。

    单合双腿不住发抖，却目光坚决，“你动他一下试试！”

    章守穗愣了一会儿，他本以为只要不以多欺少，单合就不再如此执着。谁知就连平常这二人一直奢望的一对一竟都无法改变单合的执拗了。他只能咬着牙吐出三个字来：“不打架！”

    “哦？”洛秋嘴角上扬，带着轻浅的笑意。

    “咱来比试比试，”章守穗握着拳头，“咱各自选一块石头，大任意，抱着从这个山坡下去，”他指着身后那近乎垂直的坡道，“谁先到坡下算谁赢，谁要是输了，那就一辈子都得听赢的那人的话！敢不敢？”

    “就咱俩比吗？”洛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单合见那斜坡陡峭，刚想出言制止，却见洛秋满脸自信笑容。

    “就咱俩，”章守穗径直走到一块巨石边，俯下身子拍拍石头，然后站起来，“我就选这块，我代表我们七个人，你代表你和单合，你赢了一辈子听我们的，我们赢了就一辈子听你的，怎么样？”

    他的七个跟班并无异议，见其所选石块大，心中都已充满钦佩，纷纷呐喊助威。

    “那石块少也得四五十斤吧！”洛秋因其脚下的山石而惊叹。自己则找了一块比之了一圈的石头。章守穗的跟班们嘲讽他，为他喝倒彩。他并不在意，自信满满地回道：“谁先到底下谁赢，这是好了的，又没比谁的石头重。”

    章守穗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他有别的考量。他要先突出自己的男子气概抵消单合带来的微妙氛围，随后在比试中让这块大石头失从山坡上滚下去并精准的命中洛秋。

    比试正式开始。

    洛秋抱着二十斤左右的石块心翼翼地往山坡下移动。章守穗与他大概相距两米，正半蹲着将石头压在大腿上。他靠膝盖来移动自己，至少目前而言，这并不吃力。即便正大光明的比，他也坚信自己会比洛秋先到坡底。

    两边各有人声援，章守穗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异常谨慎的洛秋，他在盘算着自己该何时失才显得最不可疑。

    一刻钟后，洛秋已接近底部。章守穗正抓着一把长草歇息，他已经感受到乏力和痛苦，两只腿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僵硬的难以动弹，唯有借着腰腹的力量来保持平衡。“流血了！老大你流鼻血了！”跟在身后的尤金朝着他大喊。

    他确实感到口中满是咸味，但现在已无力转头回应。渐渐地，他觉得脑袋开始眩晕，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用尽，眼前一片漆黑。

    “老大！”随着位于坡顶的刁飞惊恐地呼喊，章守穗不自知地撒开抓住长草的，整个人连同巨石一齐滚向了坡底。隆起的土块让巨石跃向高空，章守穗则重重地砸往树桩，喷出一口鲜血。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恰好此时巨石落地，精准地砸到他的脸上。

    所有人都听到了骨裂的清脆响声，殷红得血液喷洒在黢黑的树杆上。山林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最终被尤金尤银两兄弟的惊声打破。单合抱着装有虫豸的盒子，目光呆滞地盯着石块下一动不动的躯体。周围人或蹲着或站着，或趴着或跪着

    洛秋早已扔下石头，喘着粗气伫足良久，半晌也没能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