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捕灵
罗津兴高采烈地给自己未来的弟子普及修仙学识,还乘兴挥幻形,满堂人听的津津有味,尤其孙海标已盘腿坐在他的左侧。唯有洛秋眸子向下,盯着灰白的石地板,偶尔,会抬起头来观察眼放华光的罗津。
“也就是每个阶级都有学堂了?”他已觉乏味,但依然装作兴致盎然。在章鹤至此前他打算耐心装扮下去。
“正是如此,”罗津那张苍白的脸庞往前凑了凑,“你要知道,学堂里可什么人都有。仙人们在远古的学堂中感受万物的自有规律,学习仙术,礼仪,传诵着第七殿堂的伟大传。我有跟你过吗?寰宇之中,身处第七殿堂的就只有九位神——是神,不是仙。这个世界上,只有第七殿堂的人会被称为神。仙有仙名,神自然也有神的名”
洛秋盯着地板上成列爬行的蚂蚁,穿梭其间的醒目蛹壳让他想起了时常与虫豸相伴的单合。他正出神地望着,忽然有人叩响庙门,听上去很是急促。
“干什么!”罗津不满而大嚷,“我这正忙着呢!”
“仙君有令!即刻前往乐游,不得有误。”门外人这么一喊,罗津与黑衣人顿时神情大变,均立刻起身。门前两个老翁不敢怠慢,急忙打开庙门,却不见一人。洛秋眼中闪烁着饶富趣味的光芒,回过头用轻快地语气问道:“你们要走了吗?”
“当然,”罗津恭敬地扭头瞧着身后的石像,“大仙仙君有令,不得不走啊,我看,你跟我一起吧。”
“我为何要与你同行?”洛秋一面环顾四周。余下的黑衣人已走出门外,他们看上去远比泰然自若的罗津要紧张很多。
孙海标曳步石像下方,大声地:“有我就可以了啊。”
罗津并不理会,而是望着自己的右掌心。他在心里思忖着要不要先把章鹤移至此地好让洛秋安心跟着自己,但又想到拜师礼节繁多,二人恩怨纠葛也需时间处理,如今有紧急号令,不可操之过急。遂从腰带内侧掏出一块玉佩递向洛秋,道:“你拿下,之后我可凭此物寻你。”
“若今日不见章鹤,”洛秋一动不动,冰冷回道,“之后你也不必寻我了。”
罗津蹙眉思索,门外的黑衣人着急而不敢催促。屋内沉静片刻,他才道:“罢了,你与我一道,待我到了乐游听完仙君吩咐,必定让你见到章鹤。”
寻母与复仇大于一切,洛秋问他:“此言当真?”
“当真!”他抬作揖,面向苍蓝,正色起誓:“此事未成,吾当受天诛。”
于是洛秋随他而去。他在山顶召来浮云与凡人同乘,孙海标及二老翁也在其中,另外的十一人则各自腾云驾雾随其身后。身处高空,脚下山川河流蔓延远去,江山星罗棋布,如一副长卷锦绣,此景此生未见,洛秋也只是黯然一瞥,而后抬头望着天际,任凭狂风在耳际咆哮。
他们往三危山西边去,乘祥云飞越八座山头,在层峦叠嶂的崇吾山系中段降落,来到这座名为乐游的山下。此处原本是荒草山林,后经人工开垦而变得广袤平整。这里有一座繁华的城市,山田在城墙之外,田埂上的农舍屋顶立着并不精美的稻草人,三五成群的麻雀落在它们两臂上来回走动。
城墙之后被称为南国,掌管此地的国君为皇帝姒政的亲外甥,叶姿,贵为皇爵。
沿着主道走过十六个街口,左拐之后,他们在宫殿护墙前停下。眼前是两扇巍峨如峰的朱漆大门,门上整齐分布着鎏金浮沤钉,一共九排,每排九个。禁锢森严的宫门之前,驻守的卫兵静立左右。他们铁甲着身,金丝龙纹的斗篷在身后随风招展。
宫门顶上有石匾,镌刻胜京殿三字。
罗津示出一块铁制令牌,一行人才被引领进门。喧嚣抛在脑后,走上了一条肃静的大道。登上九层石梯,趟过平台上的龙凤石雕,再登上九十九层阶梯后,他们终于进了正殿。
一张金属制成的椅子被漆成了金色,傲慢的中年人靠在镂空的椅背上,审视着满堂朝臣。他头顶悬有帝闻二字匾额,偌大的屋子里静得能听出风声的流向。
“你们来了。”金漆椅子右下方有个穿着大氅的青年站起来朝这边看了一眼。他抬鼓掌之后,朝臣也跟着鼓掌,“罗津,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他。
“仙君,玉石一事——”罗津与另外十一人脱下衣帽,“我们愿受惩罚!”他完,率领着同伴朝青年所在的东北方位单膝跪下。高踞正北的中年人不满地蹙起眉头。不敢抬头的孙海标拽着木讷的二老翁跟着下跪,唯有洛秋伫立原地。
他在观察这青年的面相,只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
“见到本君,为何不跪下?”
青年低沉地质问传到耳边,洛秋反问道:“你是谁?”
罗津额头沁出几滴汗珠,立刻右下掷。后方站立的洛秋只觉受一股巨力下压,两腿一软,瞬间就跪了下去,张嘴竟也无法发声了。
“仙君见谅,”罗津急忙解释,“此人为我所收弟子,仍是凡人,未进学堂修习,种种不敬,绝不再犯!”
青年将宽大的袖子往前一挥。黑衣人全体起立,孙海标三人仓促起身。青年开口道:“我马上要准备升入第七仙屋,现在民望不够,需要更多人的以我为尊,玉石之事暂且先放一放,这些年辛苦你们了。等入了苍穹阁后,我自会去找晏继明。”
正北乏味静坐的中年男人听他提及“晏继”二字时猛然一惊,又立刻瘪着嘴将目光移往他处。朝臣皆然,讳而垂首。
“那我就不必再摄魂捕灵了?”罗津惊喜问道。
“你很高兴吗?”青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
“不敢,”罗津怯声回道,“只是我之前收到消息,陆判已在关注我等行事,我只是不想这么引人注目而已”
“陆之道么?”青年冷哼一声,“不必在意那么多。”
“敢问仙君,我们之后该怎么做?”罗津始终不敢把头抬起来,虽身处室内,但他始终感到寒意彻骨。
“继续捕灵便是,”青年回道,“这一次不为玉石,只为仙庙。你们明白该怎么做么?”
罗津瞻前顾后,似有顾虑。青年告诉他:“无妨,大声出来就是。”
“那我便了,”他吞了口唾沫后道,“挨家挨户捕灵使平民暴毙,至亲者若要在尸身腐烂前救回家人,那就只能替您修建仙庙祈福,届时我们会再放回其魂魄。”
一听此话,孙海标醒悟喊道:“怪不得你们叫捕灵人!这也太龌龊了!”在他话之间,两个老翁不停用肘敲击他腹提醒,可直到祸从口出他才有所意识,便连忙捂住口鼻。前方的罗津眼露寒光,忽然扭头回来朝着他扇出右掌,将他击飞至殿外。
堂上青年伸出一指,语气冰冷,“下不为例。”转而抬首朗声又道:“各位可听清楚,我今日再加一条,只要家中有人参与修建我姬桀之仙庙,便保你一家不再成为捕灵人之目标,稍后各自回去,尽快通报家人,动员乡里,尽早建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