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场上那具千疮百孔的遗体慢慢有了变化。眼看着他伤口渐渐愈合，剥除污泥与尘土的血液回流源体，瘪嘴的巴由用又粗又重地喘息声表达深深地不满。不止一次地，他要求许瑟把对方炼子扔出场外，余下四人却一致反对。对巴由来，仙人有无尽的时间，但也难填乐趣诱生的欲壑。“好了好了，”他不耐烦地提醒许瑟，“罗津的话兑现了，他的炼子果然又复活了，战斗啊，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解扬涂傲慢地用折扇指向场内。“你难道看不见吗？”

    巴由的两道怨气从鼻孔释出，悄然将紧握的拳头置于腹前。解扬涂的方方面面都让他难以忍受，从而对成廷也渐有微词。若不是伯勋仙名原属于某位九神，升阶易主后归顾绔所有，不然连成廷之王都不愿被他内心接纳。

    “奇了。”身后的那个黑影又睁眼瞧了瞧。

    黑影每次一开口都让巴由感到被轻视，从而习惯性地用心头地浅笑来安抚自己。令他难过的是，不管职阶、仙阶，哪怕是学堂历年，都没有任何一项能成为自己爆发不满的理由：位于四人身后静坐的广奇仙君，不仅是成廷五待诏之首，且为第六殿堂子舆阁之仙人。

    五待诏中，唯一让他不至厌烦的存在只有沉默寡言的画待诏熊泽。专注作画的熊泽必须在静默中才得以作画。他会用仙法描绘所见的每一幕，之后的任何时刻只需大一挥墨宝即现。沉默是友，这是巴由信奉的箴言，斗场和成廷席位的座次被他看作是地位角逐的成果，他每一次都抢先入座正中享受被簇拥的快感，有人因此不满，但熊泽例外。

    广奇仙君曾就此问过他：“这下棋的人竟不惧居中，草腹之言看来你并不在意了。”

    巴由回他：“那是棋盘，何况正中天元；我等并非棋子，坐席也非棋盘，何惧之有？”

    从此，他愈发不能忍受广奇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与之相比，曼妙多姿的许瑟就常常被他纳入眼中。但从根本上来，他依然厌恶不愿采纳自己意见的人。

    许瑟仿佛是故意与他作对，借以炼子双瞳，正专心地戒备和等待。巴由认为这是浪费时间，唯有闭目养神。

    她从血液回流初时就感到异样，总觉得眼前的某个迹象在告诫自己必须时刻留心。回想上一次与子休阁仙人相斗，因大意致使自己的炼子被扔出场外，两阶差距的溃败让她沦为一时笑柄，半百后的今天也偶有提及。自那之后，每一次临近终场，她都发誓绝不再睁眼，专心致志直到结束。

    场上的少年炼子缓缓起身，神情与人无异。他呆滞地站着，绝不像是被操控的炼子般单调，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却已难窥人性。但除此之外，他肢体的每一处都散发着人性。

    “这好像是个凡人，”许瑟忍不住睁眼。“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我确信他是个凡人，我需要某种方法去检验他的身份。”

    “在他被你打死之前再抓一次魂啊！”巴由终于逮到会把这句话吼出来。许瑟迟疑后地点头并没有被他看见，他正用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对面山岸气定神闲的罗津，又不时低下眸子看看场上停滞不前的炼子。

    打斗重新开始。许瑟操控的炼子用五指抓住洛秋的头颅，后者似乎还没有从浑噩中苏醒，完全倚靠着敌人的掌心，仿佛是被粗壮臂膀支撑起立的残疾人。“快看看吧，”巴由暗示自己早有预见。“这还能是炼子吗？罗津这是违背九神议定，还比什么？我们上报伯勋仙君，秉公处理就是了。”

    五指灵态具显，她从洛秋身上拽出一层人形薄膜，刚准备抽离，借以炼子双眼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拳头直击面门。她的视线疾退，最终看见暗幕星辰。

    “我又回到这里，面对同一个人。”这冰冷的嗓音有苦涩相伴。“不是哑巴的话就两句话来听听吧，无论如何我最终都会站在这里，不如点什么一解我心烦闷。”

    许瑟的炼子翻身起立，她的仙阶无法借炼子开口，更何况不如自己的罗津。这意味着场上的炼子必定是凡人。

    广奇仙君的问责和冰冷的视线如期而至。“云见兄这是打算拖我们下水么？斗场该结束了。”

    罗津的脸庞欣喜渐露。“阁下何不拭目以待，输赢难定。”

    “没有输赢，我们违背了议定，炼子和凡人的战斗是不被允许的。”

    “但它已经开始了，不如一同见证奇迹的结果。”

    “它必须马上被结束，我会让阿曼停止攻击，你带上你的炼子离开吧，此事我会禀报成廷。”广奇仙君的语气不容退让，“自然，判你为负。门砖归阿曼所有，至于成廷是否会对你的行为做出处罚，还得等伯勋审判”

    “省省吧，你们那恶心的王权游戏，”罗津握起拳头给自己鼓劲，“我要是屈服于力量的话就不会做捕灵人了，末路舍我都不怕我还能怕你们吗！成廷和九神议定我都没有遵守的义务！斗场只应以胜败结束！”

    在听到末路舍三个字时，广奇仙君垂下眸子。“其实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你将一败涂地。”

    罗津伸指向场内算作回应。他用大口呼吸平息内心余悸，刚才如稍有不慎，斗场可能会上演诛仙戏码。自己当然是被诛灭的一方。成廷在性质上和末路舍有些相似，但两者无法相提并论。九神之一领导的末路舍是肃清丑恶的组织，同时还负责甄别丑恶。正因如此，用真正的极致提醒醉心自我的仙人是罗津意气斗争中领悟到的诀窍，学堂弟子的惯性会让像广奇这样标榜巅峰的人在意识到真正的巅峰时陷入短暂的空虚和自愧，热情和狂妄也会被一并浇灭。这一着，他屡试不爽。

    “罗津师父！”他听到场内的洛秋在大声地呼喊自己。“你想赢吗？”

    “想啊！”他得意地回道：“全靠你了！回想起那些训练！只要能躲过攻击，她的仙气迟早会被你耗尽！”

    “在冰台上跳跃的训练吗？”他看到洛秋走到陨铁剑旁，一脚将它踢出场外。

    他因而不舒服，感到自己做了无用功，但还是笑脸回应：“是的，就是那些训练！”

    “我能凭着那些训练跳的很高。”

    “当然，因为那些训练已使你变得更加迅捷，让他们看看你的修炼成果吧。”

    许瑟听不得他们的悠闲的对话，驱动炼子举拳上前。洛秋站定原地，俯身弯曲膝盖，然后纵身一跃。

    他跳跃的高度远超凡人极限，五待诏无不讶然瞠目。许瑟更因他躲过攻击而心慌。罗津放声狂笑，将积压心头的担忧抛离天外。他感到如此舒心，看着洛秋从斗场起，自高空落，已然乐的合不拢嘴。

    山岸齐肩的洛秋从至高点落下，最终选择在斗场外着陆。

    罗津刚刚把笑脸换成震惊，率先反应过来的广奇仙君便朗声宣布：“此战结束！胜者！阿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