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等他来(10)
在无风的地界府掀起的任何烟尘都将久不散去,久到役卒押赴亡魂从黄泉路远端至此。趁他们伫足与无常二帅交谈时,赵奉匍匐接近窃取现状。神情刻板的亡魂在他眼前成排直立,目光了无生气。东因和洛秋则在他身后的阴影中静默等候。
亡魂们依旧保持着他们生前的模样。也许是因为魂魄被肉体拘束的时长不一。既有干瘪如皮纸裹身的幼童,肌肤与墨色一般;亦有血肉饱满,满脸褶皱但人形依旧的翁媪。奈何桥就在前方,可汤罐已碎成一地粉末。“敢问二位爷,这一次也就这么等着吗?”役卒忍不住问道。他显得左右为难。
黑无常头也不回。“不必,携路引发回酆都,待此地修葺重整后,你们自会获得通知。”
役卒才悄悄呼出一口粗气,颔首道:“那的就带着他们先走一步了。”
“且慢,”白无常却叫住他们。“如今魇鬼来犯,等我将专柳工孤魂交予你们,一同带去酆都罢。新婆婆忘了我们的嘱托,已使他喝下孟婆汤,再无用处了。”
他回头之前瘪瘪嘴,“的明白。”
赵奉从众多不附血肉的髀骨之间看到烟尘渐已散去。在他仰头观察时,一株红花枝干恰好穿透他的瞳孔。他看到烟尘里站着三个人:两个穿着相似的年轻女人与一个从未谋面的驼背老妇。她们脚下的土地如锯齿般撕裂,倾塌的庄园被吞没其中,仅有十字脊与破碎的琉璃瓦顶显露在外。
“白爷,婆婆她们这是在?”役卒已退至无常二帅的右首,他们之间隔着一整列已经审判而待饮汤水的亡魂。
白无常抬起头:“看那吧。”
庄园遗迹的高空悬浮二人,有着不同于亡灵的诸多特征。譬如阶层象征的衣裳,他们一身精美,一身简单;生气饱满的臂膀,他们一个粗壮,一个纤柔。左边的男人有着披散的长发与欺霜赛雪的皮肤,右边则是一个布带束发,赤面虬髯的大汉。他们融入无尽的黑暗,居高临下地在深色幕布中悠然徜徉。正下方的姜庸二姝皆挺胸敞臂,五指极力舒张,仰首怒目,正蓄势待发。赵奉感到山石颤动,看见无叶红花的根枝挣脱大地缓缓上浮。而在二姝的周围,断壁与花枝停滞在更高空。
老妇旋身跃起,来到无常二帅身前。她微微仰头,清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寒光。与此同时,二姝四臂挥动,仿佛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向着头顶掷去,迤长的的金光从她们挥臂轨迹的尽头迸发而去。拔地而起的四股明锐光芒一霎便照亮了整个地界府。
“这样都不管用的话,”黑无常目不转睛地开口。他的后半段话还没出口,蹿升的光芒就被虵矛横向击飞,隐于黑暗。“就让我来吧。”他一边,一边环视重归晦暝的地界府。
“确实该你来,”老妇的眼睛彷如一汪清潭,她定定地看着高空,黑暗在她瞳孔中荡漾。“但不是现在。魇鬼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黑无常知道她任职不久,但没料到她对地界府的事迹一无所知。“三百七十一世前。”回答她的是白无常。
“这么久啦,”老妇侧头一瞥,那些亡灵的面孔被她一扫而过。“上面那两个人你们有印象吗?”她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知道他们是谁吧?”
“不管是谁都只能打了。”黑无常向着身侧平移右,五指猛地一握,长镰拄地。随后他纵身准备起跃。姜庸二姝已放弃远程攻击的尝试,她们一跃冲天,各自的腕处皆缠有赤色绸缎,另一端与她们握持的刀首环扣相系。俯冲直下的进犯者照头一击,将她们打落地面。
“稍等,”老妇咬着下唇沉默片刻,黑无常看了她一眼,然后直起身子。“你们必须得知道那是谁,解梦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醒来,否则没完没了。”她眯起眼睛开始讲述,“白面的叫朱长洛,纵欲淫乐直到精尽力竭之后陷入梦乡一睡不起。你们应当去取过他的魂魄,一无所获的原因是他被梦中人唤醒成为魇鬼了罢。赤面的是张义德,本是沙场大将,在梦中被属下割断头颅死去。”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黑无常问道。
“他们也许知道自己已死,但在梦中人的影响下却并没有认识到什么是死亡。”
黑无常蹙着眉头问:“什么意思?”他不喜欢与逻辑周旋,但急于要获得答案。
“就是,”白无常显然比他聪明不少。“他们不知道死亡原本该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是欲望让他们不愿接受现实吗?”黑无常面带讥讽地瞧着上空。
“无论如何,他们应该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老妇道,“地界府是终结罪恶而非作弄生命的地方。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汤罐跌落河道,我必须为此负责。还有那些”她转身向后,佝偻的脊背慢慢挺直。黑白无常皆目送她离去。走到花丛中时,她忽然回头,继而转身朝向押赴亡魂至此的役卒。
“来之前,府君有跟你们过什么吗?”她问道。赵奉距她脚下不远,正屏住呼吸绷直身子,躲藏在无叶红花漫长的花瓣下。
那名役卒因被婆婆搭话而显得情绪激动。在仔细回忆之后,他一字不漏的将崔珏的原话转述出来:“府君:‘把他们带过去的时候别忘了提醒婆婆检查路引。接下来会更忙,捕灵人频繁活动,九神的审判并不及时,姬桀及其麾下无视议定,不仅掳掠生魂进行威胁,还携凡人斗场比试。死伤者不计其数,之后你们将更加辛苦了。旸谷之战后,恐怕这是最忙的时期。’”他见婆婆安静聆听,又示好道,“我们怕打扰婆婆休息,就擅自替您检查过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您”
“无妨。”老妇轻声叹息后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