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等他来(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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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其一击之后,黑无常就感到体内的能量正在逐渐远去,如同姜庸异口同声的惊呼那样:“我们渐渐失去力气。”但这样的表述实则并不准确。他们与凡人的显著区别,便是拥有相对永恒的能量。可现在,黑无常连握住自己中的长镰都颇感费力。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愿赞扬九天工匠的技艺,否则他已被重器拖赘疲乏难堪,而不是将之扔进乾元袋中暂时得以解脱。

    在他与姜庸的身前,傲慢的张义德头颅高昂,用两只鼻孔瞧着他们。沙场大将的气魄不减当年,冰冷的呼吸扑面而来时,黑无常竟也不禁哆嗦。伫立一旁的朱长洛倒是另一幅姿态,他的心思与目光都属于自己柔嫩的指,他用食指和拇指细心又谨慎地揉搓着另一只的尾指,偶尔抬头展露自大又可恶的笑容。

    “我老了。”张义德道。黑无常听见这话时只觉好笑,凡人在仙人面前自称年老,哪怕身为魇鬼,这也算是头一个。“易主之后,这是我最后一战了。我必须表明我的忠诚,让大王——我的挚友能够完成他的心愿。我才能安心回到深渊。”

    “你还能存在很久,”黑无常动了动嘴角。他发现自己的搭档根本无视眼下困境,依然背身紧盯河道尽头。然而刚刚离开的徭役就在他注视的方向,尽管他在等待的是血池监狱的役卒将要押赴至此的专柳工魂魄,但黑无常依旧感到莫名的不满。“对于死去的亡魂来,”他不耐烦地告诉张义德,“流转地才是你唯一的归宿。那里也将是你们新生的地方。”

    朱长洛抬眸瞥了他一眼。“胡八道。又要那什么四世才灭的鬼话了?”

    “婆婆既生人死去四世则灭,那事实就是如此!”孟庸试图起身与他争辩,而后又瘫坐回地坑之中。“她在桥旁驻守之久远得出的结论,岂是你们这些眼界之窄,可恶至极的人能够诋毁的!”她用双撑住将要倾倒的身子。仙君赠予的绉褶短裙被黑沙浸染,让她感到异常的惋惜,这本是她最喜爱的裙子。

    朱长洛用贪婪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与自己对视之后,才满意地垂头继续揉弄尾指。“大王和孟婆交战过,一直以来的那位孟婆。”他一面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大王一清二楚。比起她,我们可就真诚多了。看看罢,就算是你们现在这模样,我还是得真诚的表扬你们。”他故意缓慢地旋身环视,“跟随至此的士兵竟一个不剩的被你们消灭了,在来之前,我和大王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更没想到的是,深渊之外竟然有一座监狱,困于其中的囚犯还会甘愿为你们卖命。他们恐怕不知道自己将在战场上魂飞魄散,以为自己是亡魂,就真的刀枪不入了。可笑。”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知道更多的事情,我以为你们的脑袋里只有命令。”黑无常斜眼瞧着他,“那么,你们到底被那位大王赋予了怎样的能力?”他发现朱长洛微微仰头,彷如要用阴冷的视线洞穿自己。然后他看到他们身后的大地伏有一枝干枯的桠杈,先是显得异常通红,又变得黑色而龟裂,最终成了粉末。朱长洛举头望来,但他看到的是自己。自己也能看见他漆黑如夜的眼珠。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毫无征兆的悬浮向上。

    姜庸脸色一瞬煞白,胜过远处始终背身的白无常的一袭白衣。朱长洛从中感受到妙不可言的满足,然后宣告:“这就是我们的力量。我们想让你们飞起来,你们就会飞起来。我们想让你们摔下去,你们就会摔下去。再比如,我想让那边那个白衣裳的蠢货听不见我们的对话,也看不见我们在干什么,那他就既听不见,也看不见。”

    “原来是因为你们。”黑无常重新把长镰握在上,沉重的兵器将他带回地面,他屈膝落地,身子僵直的像一尊石像,巨响之后,尘土却从白无常脚下飞散。

    “你那武器比我想象的要沉呐,”朱长洛扬起单边眉毛,用在鼻前轻轻的扇动着,“我受够灰尘了。虽然不能消除它,但至少得让它离我远些。”他用两个指头将细长的鬓发挑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不然可能会落上太多尘土在头发里。”

    “无聊至极。”黑无常咬咬牙,他只能勉强站着,无力斗争。孟姜竭力思索将话音传递给白无常的法子,眼下如果有人能思考对策的话,他无疑是最佳人选。

    “哪一段让你觉得无聊了?”朱长洛,“是把你们击飞啊,还是让你升空啊,或者是我接下来打算让你们跪下感受天威让你觉得无聊啦?”

    “天威?你们算什么天威?”黑无常本不愿理会,但他的话总能让自己火冒三丈。

    “你没发现我们如同天神吗?”张义德把双抱在胸前,目光如炬。黑无常看向身侧的姜庸姐妹,尽管她们脸上血色尽失。但他还是发出轻微的嗤笑。

    “有什么好笑的?”张义德把硕大而绷紧的拳头举到他眼前。

    “你们确实如天神。”孟姜怏怏地。黑无常蹙起眉头,既因她长敌人志气,还因她抢在自己前头开口。“你们确实如天神,”孟姜道,“但只是段,比起天神,你们的心胸还嫩了点。”

    朱长洛脸上显现出嘲弄地笑容,他瞥了一眼神情严峻的张义德,接着便默不作声。黑无常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静观其变。

    “嫩了点?”张义德气呼呼地质问。

    “天神无所畏惧,但你们”

    他厉声打断孟姜的话音,“我们也无所畏惧!”

    “但你们忌惮挑战者的人数,区区三人,你们已经用尽段,防止更多的人看见和听见你们的狼狈。”

    “我喜欢你称自己为挑战者。”张义德骄傲地。他很清楚白无常为什么会被排除在外,他相信朱长洛和自己有同样的感受,当从高空坠落时,深渊之外的世界头一次让他心生恐惧。“没人会给自己找麻烦,现在狼狈的是谁?蹲坐在地上的是谁?又是谁上气不接下气的?”他还想告诉她,这是与仙人所谓的隔碍相近的法术,大王过此法的威力远远超过隔碍。但他没,他怕朱长洛因此怪责自己。

    “那又是谁告诉你们自己如同天神呢?你们到过苍穹之下吗?你们见过真正的神吗?你们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位神吗?”孟姜接连反问。

    “大王我们如同天神我们就如同天神。他天神能描绘一切,我们也可以描绘一切。”

    “果真如此吗?”孟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果真如此。”他内心闪过一丝疑虑,朱长洛亦然。

    “那你还怕什么?”孟姜突然嗓门大开,她认为自己的嗓音在飘动,于是暗暗祈祷旁人听不出来。“如果你们能像九神一样描绘一切”

    朱长洛大喝一声,“激将法可不管用!”他随后微笑,“我们把这隔绝的仙法撤去,不过也只是多了个瘫软的废物。”

    “你们的自大让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黑无常决定参上一脚。况且他着实厌恶任何毫无来由的轻蔑,即便现在全身乏力,他也依然不认同对方的实力。或者是因为这种卑鄙的段让他不齿。他不管这二位魇鬼头领到底用了什么段让自己与姜庸姐妹力气尽失,但绝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法。“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要进攻地界府?你们的大王难道不明白自己压根无法从地界府出去吗?惟有地界府让他得以存在,如果经过日光曝晒,他肯定会像逃离此地的亡魂一样魂飞湮灭。之前的战争中,他也训练了几个将领,称之为天启四灵来着,所以这一次换成你们了?天启二灵。”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朱长洛指了指血池监狱的方向,“当我们发现深渊之外有个监狱时,为了节省时间,就兵分两路,主力则跃点进攻至此了。”

    “我看另外两个才是主力吧,血池将军可不是你们俩能战胜的。你们的大王隔三差五的就想试探地界府的耐性,在成为弃子之前,你们最好回去告诉他,地界府除了守候生命流转之外,还是一个把他囚禁在深渊之中的巨大牢笼。”

    “弃子?”朱长洛陡然瞪圆双眼,“你个该死的谁是弃子!我他妈会宰了你,再肢解你的躯体,把它们扔进粪坑里,割断你的头颅,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从那里灌进野狗骚臭的黄尿!”

    虽然不知道哪句话惹怒了他,但黑无常乐见这样的效果。“天神可不会出这么粗鄙的话来。”他能感到被抽离的力气正慢慢回流体内,周围的空气也在骇人的滋滋声响中波动。

    此时,白无常才终于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