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等他来(14)
走出好远之后,赵奉依然不时回头张望。“我们就这么走了好吗?”他在白无常身后的黑幕中看到较为淡泊的幕墙笼罩在那里,如同象征着愤怒。如果缺失礼数而惹怒二帅的话,他相信再次回去时会被狠狠的教训一顿。“我都没和他们告别。”他拉长语调叹了口气。
然后幕墙在他眼中破碎了。他还处于震惊之中,直到不敢停下的步伐让二帅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们并不想和你告别。”东因告诉他,“礼数这东西可不是为了刻意显摆才存在的,也不用你张扬的表现出来,而且它与尊卑有本质区别。它应该存在于你的举止,和并不多余的话语之中。”
他想了想,“有些时候,总觉着你似乎是个高贵的人。”这种感觉由来已久。最初从隔着墙壁凝听沉寂时,他就一直在思考,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在似乎无法传递声音的虚空之中度过久远的时日。一墙之隔的另一侧真是静的让人可怕。
“高贵的人?”东因侧头看看他,“虽然比起你来我确实高了不少,但我可不贵。”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奉道,“我是你让我尊重,也让我觉得难以接近。”哪怕狂妄的莫北初——或许是因为牢狱生活平常又枯燥才使他陷入疯狂——他也并没有如外表所见般难以亲近。但在绝对的静寂之中,东因却依旧安定从容,教人难以琢磨。
“你看,现在不就很接近了吗?”东因出现在他的左侧,与他并排同行。
洛秋始终在他们前面,好像不知疲倦。单合像个熟睡的婴儿,倚靠着他宽大的背脊,但他的衣裳褴褛不堪,还有污渍与浸湿河水之后残余的臭味,哪怕可以省些力气——亡魂的能量,赵奉也绝不愿像单合那样趴在他背上,忍受那臭烘烘的气味。忘川河很美,但气味难以忽视,她全凭水流为遗骸摆渡,并包容属于他们善恶写照的路引。赵奉曾经听到过一个传,忘川河的臭味不来自于其本身,而来自于被肮脏魂魄所玷污的肮脏路引。他揣测肮脏的含义,如果腥臭的忘川河即是肮脏,那么他们都被这样的水流冲至下游,甚至沉落河底,也许还喝过几大口。从监狱出来不久,他就认为自己的嗅觉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他被这臭气熏的反胃,不仅刺鼻,甚至还睁不开眼睛。“我们之前经过时,好像也没这样啊。”他抱怨道。
“你指什么?”洛秋瓮声瓮气地反问。
“臭味,你们闻不到么,比之前更臭了,就像是,”他在脑海中一番思索,“如果之前像他们役卒的粪便被叶子盖住,仅有轻微臭气飘散的话,那么现在就是那叶子被人完全揭开了。真是让我直犯恶心。”
“那他们的大便不就和你身上的气味一样了么?”洛秋并不认同。“我倒觉得,这与我之前生活的村子的气味有些接近,就是鸟犬树散发的气味。你要大便的话,可能你不知道活人大便的气味,可比这恶心多了。我当然也不知道那些役卒的粪便是怎样的气味,但我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气味的话,也不是”他忽然意识到,“我为什么要和你聊大便的气味?”
赵奉把额前一撮黏湿的头发甩到脑后,那声音听起来粘腻而浑浊,洛秋认为这远比他们嗅到的气味更加恶心。他们重回地缝显露的深渊之前,洛秋不得不再次将他们挨个儿背负。好在这并不会消耗作为亡魂时太多的能量。他们一路向前,本应在裂缝之后已然干涸的河道中矗立的一面土墙旁停下,土墙之后便是他们需索的河水。但那里已经不见土墙,原本泛绿的浑水亦已枯竭。
“要么是我们走错了,要么是老天不想让我们活了。”赵奉懊恼地,“我不想魂飞魄散。求你们了,别耽误了,我们跑吧!”
“往哪儿跑?”东因少见的面露困惑。“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放任你在地界府四处游荡,只差使你去做一些简单的活计”
“是啊。活计!”赵奉激动地叫了起来,“活着才能做活计啊!你们也看到了,那种战斗方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稍有波及,我们可能会被他们挥带来的狂风吹散了。求你们了,我永远不会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慌不忙,我也不想知道。就这一次,听我的,咱走吧,去洛秋刚才的那种村子都可以,人们相聚而居,想想都觉得有趣不是么?”
“你的身子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东因沉下脸色,迫使他恢复平静,“如果没有路引的话,你无法通过奈何桥。或者可以叫孟婆庄的人送你上桥,否则咱们连桥首的隔碍都无法穿过。”
“那我们怎么办,拿什么交差?回去等死么。忘川河改道之后,咱们压根不在该死的下游,谁知道那两个冒犯二帅的蠢货什么时候会飘下来,就算飘下来我们也看不到啊。也许在我们话的时候他们已经飘下来了。那么我们就得魂飞魄散了。魂飞魄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东因不再指望叫他镇静,他已是一副咬着后槽牙鼓起腮帮子,五官缩成一团的狰狞模样。
但这话叫洛秋陷入沉思。干涸的河道也许能被横向穿过,但对岸仅有浓厚的黑色,与之相邻的河道边缘深邃而漫无边际,他们谁也不知道上岸之后会怎样。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人,一个从彼岸跌落的人。“我们不能穿过河道么,那样的话就不用过奈何桥了。”他对东因。
“那你不如想想该怎么穿过奈何桥前的隔碍,”东因回答,“毕竟那只是仙人或在其之上的某个人创建的屏障,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过是把桥与天然的缺口相连。奈何桥建立在那儿的惟一理由就是那里有个得以踏足对岸的缺口,除此之外,无论是谁,无论从哪里,都无法到达对岸。”
洛秋的眼里露出惊讶。“所以你是从那个缺口跌落下来的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野兽般的长啸,不及辩听,鲜明而独特的叫声就已接近:乌拉阿阿额。这叫声由低至高,尾音嘶哑而高扬。而且愈来愈近。“我认识这声音!”赵奉突然怪叫道,“是穷奇啊!让你们不跑!是穷奇来了啊!让你们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