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慎重对待
魇鬼大军的四分之一或已去往彼岸,虽然其中大部分跌落桥下。桥首一片混乱,交战中的孟庸不时回头,断断续续地获悉姐姐的讲述。在她前方的仙君背影孤寂冰凉,魇鬼汇集的海洋把桥前的颐卿与卫兵冲散到不同区域,仙君逐渐远去。
她好想上去一番安慰。
因为自己忽视仙君痛苦至今,她倍感愧疚。甚至在面对魇鬼大军时低头自省,她问自己,怎能觉得她在庄园二楼每日的期待惹人心烦,她才来了三十年,我和姐姐对她的依赖却已如此之深。这难道不足以让自己发现她是个怎样的人么?愁绪之中,她被魇鬼撞翻在地,成为它们脚下之石。但她只是双臂护头,低沉不愿反抗。
“你是腰背酸痛到想找人踩踏按摩吗?”她听见黑无常的话音。抬头看见他正用巨大的镰刀收割那些踩着自己向前的魇鬼,将断肢分洒大地,奈何断肢依旧往彼岸奔去。
于是她推开魇鬼起身,脑海中却闪过另一个人,又急忙扭头看向金戈石柱之后罗列的亡魂之中,那里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裳虽无法话但始终紧盯此地的亡魂。
“你在这紧要关头,”黑无常再次开口,“白无常又去哪了?”
她远望肚腹血肉窟窿而过分醒目的哥哥,想起姐姐曾劝告自己正视现实。现在,要由我来劝告黑无常了吗?“他死了。”
“是谁在这地界府犯诛仙不韪?”黑无常愣住了。
她抿嘴沉默片刻,“哥哥被那个张义德戳穿腹部,之后就变成凡人”
没等她完,黑无常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自己可以把想象照进现实看来是真的。白无常如此大意,那就只能让他去流转地了。你不必太难过。”
她不明白为什么黑无常对溘然死去的兄长能如此地淡然不惊,她以为他会比自己更难过。“你看那边,哥哥就在那里。”她把白无常的位置指给他看。
黑无常甚至没有回身,他的镰刀仍在左劈右砍。“就让他去流转地罢。喝下孟婆汤今后倒也能轻松许多了。”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孟庸砍杀魇鬼疏解苦闷,也只是分断出更多奔驰向流转地的肢体。在黑无常身前倒下的魇鬼的愈来愈多。二人如同堵在路径上的两堵高墙,没有从身前放过一个魇鬼,只是黄泉路何其宽广,簇拥的魇鬼还能往左右向前。此时的血池将军远在他们的更前方,位于二人身后能够堵漏的只有孟姜而已。刘青虽同站其侧,魇鬼亦无法靠近他,但他事不关己只顾聆听。
孟姜自右肩撕去破碎的衣袖,露出白皙似雪的胳膊,她的右握着环首刀,所以那只裸露的臂上满布青筋。“如果这些魇鬼全都跑过去的话,或许我就能知道脚底下到底有个什么东西了。”此前,她用九天定点传音术向刘青交待了自己之后会做的事情,“我要找的那面镜子就在巫祈身上,等我们把这些魇鬼解决了,我会让巫祈和庸儿都获得最好的结果。只是眼下这群魇鬼实在是麻烦如果他们想靠数量来增大复活的几率,我们就得减少这个数量。”
“我们?”刘青告诉她,“我的时间快到了,就算我仍有时间,恐怕也不能帮你。”
“这算是你与世界约定俗成的规矩么?”她在心头一笑,世界多么庞大,但似乎惟有世界才与他相衬。
“我的历练即是见证一切自然而成的事实。没有什么在约束我不得干涉,但既然我知道干涉的后果是什么,那自然要慎重的对待那个后果。”
“也就是你不会帮我驱赶魇鬼?”
“是的。”
“你的坚持是为了保持事态的自然性,还是为了保证自己不露踪迹。”她攥紧中的环首刀,转而面向魇鬼群。“如果是后者的话,你可以假借他人之身来帮助我,我相信这些魇鬼对你来不值一提。”
“两者皆有,于我而言更重要的显然是后者。但万事因缘皆有脉络,你眼前的这些魇鬼可能会造成的影响是我必须慎重对待的,所以我不能帮你。”
“你难道还会预见未来不成?”
“假如时间是离弦之箭,那么它将不可回逆。”刘青乏味地,“我只是可以看见一切组成那个箭头的因素,以及在时间持续的推进下,那些因素会依据自然法则演变出怎样的结果。我与你的区别仅在于你看不见那些因素,与你没有了解更多的法则。”
她点头,“伯阳阁有与你所相似之论,意在总结天下领导者识大局之根本,在于他们看的更远。而看的更远,就是看见了凡俗看不见的因素,和你所的能够依据自然法则推测出的因素的演变。我在孟婆庄看见的无数路引中有无数魁首的忧思,他们忧思的对象大多与他们预测的一致,要么为天下带来灾难,要么为居住之地带来麻烦。我既然作为地仙,同时又是大观天下的颐卿,自然能够理解和相信你所的话。”
黄泉路上的魇鬼开始从孟庸与黑无常的左右向中央聚拢,流动逐渐稠密,打乱了它们原本有条不紊的阵型。魇鬼的逼近让孟姜只好向前一步执刀迎接,刚要劈砍,她便发现前方魇鬼被一团疾速横飞的黑影排开向外,直到黑影掠过眼前跌入左侧的红花丛中,她才发现飞来的黑影竟然是巫祈。再循其来时方向举头一望,她还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狄弗悬立半空,她曾听血池将军描述过此人长相,如今一一对应。而在他身后的更高空里,张义德正以俯身之势将要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