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自备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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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瓦技艺不精,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心脏的准确位置,他那一剑虽穿透艾息格身背,却刺在了正中间,不过细剑拔出同样血流如注,这就是他要看见的。

    年轻的连恩迫不及待地展示着满足于自我的讲究和个性,他那故作姿态但已习惯而不自知的脸庞上挂着因艾息格亵渎神圣才刻意产生的愤怒,一双碧蓝的眼珠子则透着初生牛犊不知虎的凶狠,意在告诉别人自己并不好惹,哪怕是面对更不好惹的艾息格。他自告奋勇地揪着头发将虚弱的艾息格扔出餐厅外,随后在喋喋不休地辱骂中关上大门。

    在被扔出来之前,艾息格还听见沃纳放声嚎哭,而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杰奎琳仿佛受到感染而哭得更大声了。

    此刻不甘入睡。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目前而言断臂远不及想象中痛苦,惟有人之将死的哀凉与寒冷在不断激发着内心的困意,生命已脆弱如松疏的细线,正丝丝被死神从体内抽离,这种感觉如此真实。蹒跚地离开石堡后,他在月光下并未找到新买的白马,方才忆起归来时没有拴马,尚且陌生的四脚畜牲便跑的无踪无影。

    接下来该去哪儿,他问自己。寻医问诊未尝不可,只是福克巴兹的村医顶多知道如何分配里芙镇送来的风寒跌打药若是走向山下,肯定殁于半途。在行人往复的路途上无聊的死去,或许好心人会把自己葬入蓝双教堂后的墓地里,可这种结局他并不想要。何况妹妹安睡之地据此山高路远。

    如果早便得知奈德布林修行成为了法师,或许今夜他会甘愿忍让,他想修行,比任何人都想。这种强烈的想念源自幼年,彼时妹妹与瑞思、杰奎琳和索菲娅坐在刚刚抢来的更替旧车的軿车上,他在前头骑马引导她们回到暂住的营地,路途中妹妹掀开帘子对自己大笑,发誓今后要成为人人畏惧的女法师,将埃利蒂德家族的威名传遍世界。他擅自继承了妹妹的愿望,唯一的区别是,他从不打算帮助埃利蒂德扬名四方。

    沿着专属石堡的狭长路径,他从福克巴兹的背面绕开村庄,避开繁忙的街道。他偷了路边旅客帐篷里的衣被,用嘴撕成布条扎紧出血口,不为求生,只是不想在终点未定前因失血而猝然死去。他让血滴拥雪的间隔渐渐变长。然而戴雪冠沐冰风使他的身心渐冷却,于是疼痛覆激昂,侵扰他全身以及行路的双腿,教他比前一刻更跌跌撞撞。

    依据对暴君的了解,再过两天,埃利蒂德家族将派人寻找自己,多半以死要见人活要见尸发令。缘于暴君并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这一点可倒是以从一直模仿他的连恩身上就能看出来。这样的暴君倘若最终不能发现自己的尸体,恐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会陷入恐慌中。艾息格乐见于此。

    他便想把自己的尸体藏起来,也许可以去殉葬夏琳马莉母女以表歉意。

    等他费尽力气赶到藏有湮石的山洞口时,残臂断端已开始产生阵阵肿胀的痛感,几与心跳的频率一致,如同血管在最大限度的挤压自己向白雪慷慨异色。麻布条浴血湿透。他背对山洞站在悬崖边,解开包裹与填充断端的麻布条乃至有织物,一股脑扔进深渊。然后打算跳下悬崖终结此生,却闻马蹄声近。

    自尊驱使他解开偷来系在腰间的备用衣物,再次简单包扎堵住血流,然后藏进山洞,打算等行人过去。他不想有人目睹自己的死亡,也不希望任何人在这种时刻来劝或者拯救自己。他本不想死,但必然要死了。

    两匹马的蹄声一前一后,相继停在洞口。接着有人自马背落地,艾息格倚靠着山洞内壁的夹角,在一块岩石的后方。他低头查看山洞雪地,生怕自己的血滴暴露位置,好在新换上的织物仍未湿透,血尚未滴下。

    “这有血!那家伙不会跳下去了罢!”竟然是杰奎琳的声音,她似乎看见了悬崖边那摊醒目的血水。

    “我看多半是。”另一个声音是艾尔瓦,他得意地,“被我刺了一剑还能走到这算他厉害。他肯定是想抢走咱们的湮石,但来这之后意识到自己活不长久了,也没力气再搬走湮石,所以就绝望地跳下去了。”

    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艾息格对自己露出苦笑。

    大概是因为生性多疑的暴君不想夜长梦过,所以派他们暂守山洞。于是趁着他们进入暗道之后,艾息格便溜出洞外,果然看见两人的马背上都绑好了帐篷。其中,艾尔瓦的马暴走易怒,可当初替他驯马的正是自己。于是他解纼上马,一路疾驰。

    行至通往死神丘的缝隙前,他勒马停下,单解开马鞍扣放马归去,途中甩下负身之物,那匹马便未在洞口停下。听闻马啸的杰奎琳与艾尔瓦快步赶出洞外,是已望尘莫及,艾尔瓦咒骂不断。

    虚弱如艾息格远远地看见他暴怒的身姿也笑出了声,笑的满身伤口剧痛。要堵住的创口太多,他已经乏了。他侧身进入缝隙,往死神丘而去,希望自己能在临死前跳入人迹罕至的地缝。他当然也奢望自己能见到钟依,听她修行的故事不过这只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