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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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恩揉了揉被揍了一拳的鼻子。起初在二楼窗户看见那个慕国人翻进来时,他最先感到的只有愤怒。他还不慌不忙的走到床头置剑的木架上拿起艾尔瓦哥哥送给自己的陈旧细剑。哥哥的新剑是里芙镇的工匠打造的,他喜欢那种崭新的剑光,不过旧剑也别有韵味。握紧剑,他等待着慕国人的进攻。他们的发型很怪异,长发在头顶被布带束拢成一个发髻,看上去倒是挺洁净。他为此瞥了眼自己披散到左肩的发量,想象着这点长度也许不够完成那个发型。就在此时,那个慕国人突然冲上来,一只扼住他握剑的腕。这个人的力气可真大,令他感觉到骨头似乎将裂开。往日被别人这么握住腕的时候,他好歹能利用皮肉让腕稍微转动,但一旦被这个慕国人扼住时,皮肉就被牢牢地粘在骨头上,连丝毫地转动都不可能了。

    廊道里谁也没有,餐厅里还有人声。他需要穿过餐厅去往厨房,务必谨慎的他决定先绕回通往二楼的转角,让脚步声从那里开始。

    刚才在面壁室里,莫名而起的满腔热血让他决定为艾息格哥哥效力。没有深层的原因,他十六年以来的个性即是如此,一旦认知受到冲击就会改变立场,除非下一次冲击到来。沉默寡言的艾息格是埃利蒂德家族书读的最多的、也是最凶狠的人。父亲家族需要一个狠辣的人,艾息格当仁不让,但哥哥冷静而富有理性,却不够疯狂。他想替代哥哥在家族的地位。而且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父亲已经不喜欢艾息格了,失踪的罗延总在艾息格与家族格格不入。特别是在地牢观察艾息格的言行和动作之后,连恩发现自己还不及哥哥的万分之一,至于评判的标准是什么,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折服于艾息格生死淡然的模样,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十六岁的少年正在寻找人生的榜样,在犯罪家族中,最特立独行的莫过于读书人,而他需要的正是与众不同的特点。何况艾息格已不成气候了,他少了一只臂,连弓弦都无法再张开。当初他是多么的勇猛,现在却连自救的段都没有,只能找一个慕国人来强出头——那个慕国人倒是和哥哥一样恐怖。一想起慕国人那张可憎的面孔,他就感后臀灼热,如同刚刚脱离滚烫的铁板座椅。他把伸进裤子里摸了摸,稍微的触碰也疼的全身发抖,皮肉似乎没有绽开。

    想起面壁室里的哥哥同意自己的请求时,他现在仍感到有些激动。彼时他喜极而泣,剑尖便愈来愈近,哥哥开口后慕国人才收起剑锋。他们后来又有交谈,慕国人才解开了他的铐,先行离开。“我一定会给你拿来食物的。”他临走前对着哥哥发誓。那个慕国人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从地牢出来时,廊道清幽如常。

    他的脚步声从转角一直到餐厅大门前,推开门,他看见父亲和师父坐在餐桌前陆续抬头望着自己。

    “怎么了连恩?”父亲道,“明天杰奎琳和瑞丝会去守夜,白天还是得靠你和乔舒亚沃纳今天还是不回来?”

    “他想在外面静一静,他在福克巴兹的酒馆租了一间房。我饿了,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连恩回答。好在那个慕国人在脸上就打了一拳而已,伤痛大多被衣物掩藏,后臀遭受了最大的毒。

    “不懂父恩的混蛋!”父亲呷了一口澄澈似水的美酒,吸了好大一口气,“你信不信,要是告诉他艾息格回来了,他肯定立马就回来住了。到底老子是他爹还是艾息格是他爹?嗯?你!”

    “当然父亲是”连恩很少看见父亲喝醉的模样,距上一次看见已有好多年了,他现在有些不适应。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厨房吃点东西睡觉去吧。”比起满脸通红的父亲,师父奈德依旧不见倦容,从他成为法师后好像就不会再感到疲惫。连恩点头将要穿过餐厅。

    “被谁打了?”奈德忽然问道。

    连恩绷直身子缓慢回头,怯声问,“什么?”

    “鼻子,不是被打了么?谁打的?你又跟谁吵架了吗?”

    “乔舒亚呗!”父亲霍地起身站直,高举杯子邀大气闻香,“肯定是乔舒亚,这两个臭子老是胡闹。有些时候看着他们,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慈祥的老父亲,还感受到那么点儿孙环绕的乐趣,可我们不需要那种乐趣!他们都是我的仆人,我的奴役,我的棋子——”

    “行了行了,别喊了!”奈德将梅瑟拽回座椅上,一面道,“这些废话你们以前也听过了,赶紧去吧。”

    连恩离开餐厅。不管是仆人、奴役还是棋子,哪怕狗、畜牲或者跟班,还有比这些更过分的,梅瑟的子女们都听到过父亲酒后的这些不知是胡言乱语还是酒后真言的话。没人能计较,也从没有让他完全释怀,总是要花费很久他才能慢慢服自己不去回忆。他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拦下的不是父亲的马车,会不会有一个更好的人捡到自己,也许不需要努力与付出,就能有钱有权,想干什么干什么。

    走到厨房之前,他黯然想起母亲临死的那番话,“我的连恩啊,要活的聪明,可别像个笨蛋。”

    他一边走进厨房一边对自己,我可从来就不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