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毁我一切
梅瑟埃利蒂德从楼梯间出来时,看见薄雪层上布满了杂乱脚印,庭院与廊道上躺着三具尸体,分别是乔舒亚,艾尔瓦与蓝双教的坎特纳大牧师。
他的脚步声无比沉重和繁琐,全身的铁甲都在响动。他穿着块状铸铁制成的精密盔甲,铁制护甲上确实握着慕国柳叶大刀,他的整个头被包裹在金属全盔下,护颊铰链已由挂钩固定,全身尽藏盔后,唯有格栅后的双眼一如既往的精明。
护喉甲、胫甲、护足甲靴等等的一切他将所有能保全性命的装备穿在身上。他深知艾息格的凶猛,当然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贪生怕死。马修、瑞丝和杰奎琳不在院内,往日这些人远比死去的那两人要更加可靠,但豁出性命的却不是他们。
看见坎特纳女士趴在大牧师的遗体上痛哭,梅瑟明白州议员的资格已渐远去。没有最具民望的大牧师保障,代行民是的民众们没有理由再被蛊惑。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全盔中环绕,艾息格虎视眈眈地走过来,远处的慕国人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我的骄傲要来杀我了,他不屑地在心里喊道。对他来,艾息格是埃利蒂德家族的意外收获。
当初带着家眷往东方逃跑的时候,一路上死了不少帮,这让养尊处优的梅瑟很不习惯。后来他的管家建议他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予他们少部分的餐食来换取劳动人力。平权战争爆发的各个州域,有他这种想法的富家子弟不在少数。所以贫穷无退路的孩子们会在大马路上等候,一旦有车队和豪华马车经过,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就会招拦停车辆,就地发表效忠誓言。
不过艾息格和索拉并非是主动拦车的。梅瑟是在经过马路时,从车窗上看见了沉默的幼年艾息格用那双坚强又固执的眼睛瞪着自己,还将妹妹揽入怀中庇护。于是梅瑟才停车收下了他们。整个家族的孩子们,被主动招收的还有瑞丝。其余人均与连恩一样,是候在路边挥效忠而进入家族的。
悯纳维又是特例。他并非是被视作子女而被招收,虽然梅瑟对外宣称一视同仁,口头上也将他称为自己的子女,但接受的过程却历经十余年。一切只因他肤色不同,何况一开始,梅瑟是将他视作佣人而收下的。漠青人现在的地位即是早期黑色皮肤的人在整个天下的地位。
然而现在,所有的子女都已离去,虽然奈德布林仍还活着,但他毕竟已是蔑视凡人的、拥有入圣心境的法师,今夜之后,埃利蒂德家族必将不复存在。
想起这些年的付出与不易,再想起可靠的慕国帝制分崩离析时带给自己的懊恼,梅瑟便感到胸结窒郁,怒火攻心。他将坎特纳女士拉起来轻声安慰,的尽是泛泛之语,不是不够用心,而是眼前的局势不容他分心。艾息格已愈来愈近,这个该死的残疾人气势不减,上还紧握着滴血的宽剑。
“停下吧我的孩子,”他将坎特纳女士安置在自己身后,依然挡在她面前。他心里知道艾息格不会对这位女士动,但他就愿这么做。“我们要保证一个善主的存在,用良好的思想创造阶级,用阶级去引领低贱的人民助他们爬升,你的师父要辅助我成为善主,你难道不与我一道么?”
他还在劝,只因名为艾息格的棋子对他来太过重要,是他一生所见的棋子中最出色最便于利用的一枚。再培养一个这样的人需要满足很多条件,可这样的条件得来不易。
艾息格极致厌恶的咬着后槽牙,止步在廊道之外。“你大概是记性不好,我再提醒你一次,野蛮、低贱这些词是文明社会的西兹人曾经用来形容我们的。你当时怎么他们来着?他们是近亲繁衍的弱智,现在要向他们看齐了吗?”
“人越大越得明白一些事情,”梅瑟用一副苦口婆心地语气道,“有些人像我一样,活到这个年龄就想要一些人生的价值。而为人的价值最好的体现就是认同感,你还太年轻,不理解认同感对于一个年迈的人来意味着什么。现在的社会,最好的认同就是血统,血统决定了贵贱,贵贱决定了阶级。一人升天,家族享福,你不明白么?我承认我没有修行成为法师的资格,但是成为议员对我来就是升天,我一旦重归贵族,你们不就都跟着享福了吗?”
“我厌恶贵贱和阶级。”艾息格攥紧剑柄。他没有冒然上前的原因是梅瑟一直保持着固定的防备姿势,而那个姿势下的梅瑟拥有远超于他的拔刀速度与战斗经验。奈德布林尚未成为法师之前,陪他练武的人正是梅瑟。
“阶级一旦崩坏,天下就会混乱,混乱将形成新的阶梯,完成新的阶级。世界就是这么循环的,无趣又无理,你能怎么办呢?”奈德摊开双耸了耸肩,“你不会真以为慕国那些自断帝制的蠢货能完成变革吧?丑陋是社会固有的,慕国如果真那么做了,连丑陋都藏不住,只会让人越来越绝望。然而像我们这样,只要把丑陋的藏好了,就不会让人绝望了。当我们享受了奢侈的生活时,我们会让平民像我们的曾经那样自由,当我们统治了一切的时候,我们会让平民再进一步,像我们曾经那样奢侈。这是一个进步,你要接受这样的进步。所以回来辅佐我,帮助我,为了这个天下的许多人们来努力。”
“你现在还没成为什么狗屁的议员呢,就已经在这里梦想世界了吗?代行民是的代议人倘若都是你这样的蠢货,但没有一个权威的矫正中心,那这天下只会越来越糟。你还真想成暴君么?”艾息格再次向前一步,暴君一动不动。
子女有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公平梦想,这让梅瑟哀叹对他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如果人生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上,这世界的丑陋要怎么消除呢?只能一步一步地走,缓慢有序的递进才能避免偏激。底层人们就应该安分的在底层生活,等待上层掌握了财权的人被感化而发慈悲治愈他们。否则激进只会扰乱富足状态下的人们,同时夺去底层人的生命。这不更是得不偿失吗?“孩子啊,”他饱含情感地开口道,“人得现实,你要是蔑视这一切,你可以去修行成为法师,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成为法师的。你依然活在这泥潭里,就该向这泥潭妥协。咱俩到底谁在做美梦?索拉就是被你的天真无知害死的,你忘了吗?”
艾息格单起剑,冲锋向前,一剑砍在梅瑟坚硬的板甲上,立时被反弹回来。梅瑟乘时扬起柳叶刀,打算卸下他仅剩的胳膊,但见他旋身躲开提腿踢来。梅瑟被踢翻在地,位于他身后的坎特纳女士连忙往后躲开。艾息格踩着他的胸甲,反握住剑柄,朝他全盔格栅后的眼睛刺去。梅瑟抬起脖颈用颅顶撞击剑尖,宽剑顺着光滑的全甲滑落插入地面。梅瑟刚要翻身起立,忽然看见一个身影扑向艾息格,推搡着他接连向后。
梅瑟立刻起身,看见坎特纳女士逼迫艾息格不断后退,力图将他压倒在地。多此一举,他在心里咒骂一句,依然上前帮忙。远处的慕国人也在向此地赶来。艾息格双眼喷火,不断朝那位女士怒吼叫她让开,坎特纳依旧不愿松。她原本指望自己能在最开始扑倒艾息格,但没想到独臂人居然能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平衡。
眼见柳叶刀向自己劈来,艾息格双眼冒火,不得不就势倒下躲开刀锋。梅瑟埃利蒂德似乎仍未丧尽天良,他挥刀时极力避免自己误伤了坎特纳女士。主要的原因是,他认为这位上层社会的女士想必还认识其他大牧师,她的人脉在日后仍能帮助自己。
洛秋赶到的时候,艾息格的大腿已被砍了一刀,坎特纳女士也被梅瑟从地上扶了起来。看见艾息格痛苦的模样时,坎特纳才主动松开来,因为她认为这个敌人已经失去了威胁。洛秋挥剑要上前之际,艾息格忽然用慕国话大喊道:“洛秋!别插,抱歉,别插,让我自己来。他起我的妹妹是怎么死的,”一边着,他一边单将自己撑起来,“我得了结这一切。如果那天在路边,我没有贪图他的那两个肉饼,我的妹妹就不会死的那么早,我也不会和他有什么瓜葛让我来了结这一切。”洛秋回头瞥他一眼,持剑后退。
艾息格重新站起身,仰着头平稳呼吸,他的整只满布血渍青筋暴起,握剑的独臂疯狂地颤抖着。梅瑟从格栅里看见这一幕,认为他已虚弱至极,不免咧嘴偷笑。
突然之间,梅瑟听见耳边传来重椎爆响,右胸传来轻微疼痛,一股力量将使他轰然倒地。他躺在地上垂眸一看,只见左胸铁甲已凹陷大半,抬头才看见艾息格再次举剑,依然瞄准全盔格栅。坎特纳女士打算故技重施,但被艾息格抬脚踹倒,梅瑟依然用头盔主动迎接攻击,但这一次力量之大震的他头晕目眩。
他在晕眩中反思,刚才那一刻自己为什么要疏忽大意,甚至连艾息格何时动身都没能看见。肠胃忽然绞痛让他蜷起身子,艾息格重新举剑,再次刺向他的头盔。接连数次,他用以抵抗的脖颈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板甲能够阻挡少部分冲击,但在不断的椎打下已弯曲在内部产生变形所致的利角,这些利角会在撞击下刺入他的皮肤。他怎么也想不到,可以抵挡石管穿透的板甲会在艾息格的宽剑下如此扭曲。
梅瑟埃利蒂德不是因为椎打的疼痛而屈服,而是五脏被挤压时的绞痛而难以忍受。护全性命的铠甲成了累赘,他恨不得立刻起身脱下战甲,全力与他一战。何况那个持剑的慕国人并没有要插的意思,或是固执的艾息格不愿求援。
他想尽办法起身,但宽剑不停落下,击打得响声和震动已让他陷入耳鸣。他在预期的频率中等待下一次攻击时,周遭忽然变得安静。他从沉寂的氛围中翻身,看见自己身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陡然一惊,仔细翻看遮挡视野的衣物,他终于看清坎特纳女士被宽剑插入胸腹,正趴在自己身上。他立刻起身,看见坎特纳女士嘴角鲜血直流,那一瞬间,梅瑟埃利蒂德百感交集,怒焰冲心。
“畜生啊!”他怒吼,“你毁了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