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云梦泽清醒的时候, 人就躺在屋的门边,不过此时门已经关上, 彻底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整个屋子一片漆黑。
云梦泽赶紧起身,检查有无受伤,结果除了倒下的时候磕青了几块, 竟然毫发无伤。
云梦泽四下望去, 极强的夜视能力让他发现了角落的人影。
“彼迦?”云梦泽喊了一声, 那人影也晃动一下。
于是云梦泽尝试着命令:“彼迦,过来。”
彼迦站起来, 走到云梦泽的面前。
云梦泽拿出一盏八宝琉璃灯,照向彼迦, 几年过去,他已经比彼迦更高。
他伸手将彼迦的兜帽摘下, 总算看清彼迦的状况。
此时彼迦的脸已经不再发涨发红,黑色的血管虽然仍旧可见,但至少没有凸出来。
彼迦还是那副少年样子, 俊秀得不像话,只是一双圆眼睛不再透亮, 毫无神采得的睁着, 眼底也不再发红, 而是一片乌青。
云梦泽轻轻抚摸彼迦的脸颊。
这一刻, 云梦泽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彼迦已经死了, 只是一具毒尸。
云梦泽咬紧下唇,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彼迦不是要用起死回生之术救蓝幽么?此时蓝幽已然复活,彼迦又是怎么死去的。难道真的是蓝幽杀死了彼迦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云梦泽声呢喃,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过了片刻,云梦泽放下手,试探着,“彼迦,把窗子开。”
云梦泽原本以为这屋没有窗子,没想到彼迦竟然真的开了一扇窗,就在彼迦刚刚缩着的方位,大概人高的位置。
窗子上有铁栏杆封着,云梦泽走过去观察,确认就算没有铁栏杆,他也没办法钻出去。
不过虽然他出不去,到底也有月光照进来,让他知道天色已晚。
云梦泽略微思考,又问,“能开门么?帮我开门。”
云梦泽仍旧只是试探,却不想彼迦竟真的走到门口,将门开。
云梦泽怔了一下,难道蓝幽对他竟毫不设防?
想到这里,云梦泽又微微摇头,自己现在的实力跟蓝幽根本没有可比性,在蓝幽看来,自己怕是跟地上的石头没区别,没必要理会。
云梦泽走出屋,往外一望,就见蓝幽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
云梦泽扫视一周,发现湖边的树林已跟来时不尽相同,想必这里设置了精巧的守护法阵,此时法阵变动,让景致也有所变化。
云梦泽向湖边走去,每一步都心翼翼。
蓝幽肯定察觉到他的动向,可却一点反应也无,只是低着头,专心在做着什么事情。
云梦泽刚走上前,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紧接着,就见蓝幽将一物扔进湖里。
那东西噗通一声落在湖里,很快漂浮起来,将周围的湖水染红。
那竟然是半只腿。
云梦泽前世虽见惯了这种场面,但今生在繁花谷养得有些娇,赶紧撇开头,几欲作呕。
此时蓝幽却缓缓开口:“彼迦,来帮我拿着腿。”
一直跟在云梦泽身后的彼迦立刻走过去,跪在那里,捧起一条腿。
云梦泽略作犹豫,还是禁不住好奇,走上前围观。
蓝幽将自己左腿膝盖以下砍去,正将蛇眼给他的那半条腿往伤口上缝,针法倒是细密,看起来是个中好手。
蓝幽缝得很慢,一针一针的戳在自己的伤口上,也不见他皱一下眉头。
蓝幽缝了一夜,才将腿缝好,彼时云梦泽已经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昏昏欲睡,不住的点头。
“你倒是自在。”蓝幽带点戏谑的开口。
云梦泽悚然一惊,睡意全无,瞪着眼睛看蓝幽。
蓝幽仍旧是那个样子,一双眼睛深潭无波,一张脸艳丽无情。
云梦泽了个哈气,边站起身边,“哪里自在,连张床都没有,根本没睡着。”
蓝幽露出一个假笑:“有什么睡不着的。你既是邪王鼎主人,我自然不可能杀你,安心睡就是。”
云梦泽看向蓝幽,勾起唇角,他敢毫无顾忌的跟蓝幽来此,就是因为他是邪王鼎主人,而蓝幽的力量源于邪王鼎,无论如何不能杀他。
只是没想到,蓝幽这么快就察觉到。
蓝幽看着云梦泽,冷漠的陈述,“你这样的修为,断不可能杀死柳成荫。是月长空将柳成荫成重伤,然后你动手杀人,对吧。之后你继承邪王鼎,月长空又毁去邪王鼎本体,不想邪王鼎的元魂竟融入你的魂魄,你不仅没摆脱邪王鼎,还成了邪王鼎的容器。”
云梦泽看着蓝幽,眼神略微闪烁,也不接口。
幸好蓝幽不知道柳成荫是死是活,否则他身上的邪王鼎,可就难以解释了。
不过此时也不便承认,否则他日蓝幽得知柳成荫未死,两个邪王鼎又如何解释。
“倒没想到月长空有如此能耐,竟然能毁掉邪王鼎本体。”蓝幽着,往院中走去。
云梦泽看着蓝幽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用月长空威胁一下蓝幽。
“既然你现在就是邪王鼎,那正好,我可以继续利用邪王鼎修炼。”蓝幽完,也没回头,径直走进大屋,彼迦跟在他身后。
云梦泽一阵诡异,想要将他当做邪王鼎用,那就必须要跟他双修。
蓝幽这样的人,会跟一个陌生人行亲密之事,云梦泽并不觉得。
所以云梦泽也并未将蓝幽的话放在心上,跟着进入大屋。
大屋是农舍的模样,中间是正厅,右边是厨房,左边那间遮着帘子,应该是卧房。
正厅并没有摆什么,只有一张半旧的四方桌立在正中,桌下两把高凳,正对着门的墙上是一排排的抽屉柜,跟药店中的一样,想必是放药材的,靠卧房那侧的墙边有张躺椅,蓝幽已经躺在上面养神。
而彼迦则进了厨房,正在做饭。
云梦泽抬脚就要往厨房走,却听到蓝幽的声音,“不准跟着他,不准看他,不准同他讲话。”
云梦泽瞥了蓝幽一眼,笑着,“原来彼迦都是跟你学的。之前我看了你一眼,彼迦就要挖我眼睛呢。”
蓝幽的脸色忽然一沉,这是云梦泽第一次在那张艳丽的容颜上看到名为情绪的东西。
“不要跟我讲你们的事情,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蓝幽缓缓的,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正凝聚着疾风骤雨。
云梦泽点了点头:“确实,你不能杀我,但你可以命令彼迦杀我,也可以找其他什么人杀我,我这么弱,想弄死很容易。”
蓝幽轻笑一声,算是心上云梦泽的识时务,笑完也不话,转过眼神看向他处。
云梦泽却继续:“可我偏偏不怕死。我就是要跟着他,搞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蓝幽猛得转向云梦泽,眼神阴冷。
云梦泽却毫不避让,也直直看着蓝幽。
好半天,蓝幽才冷漠的开口,“他死了。”
“你为什么杀他?”云梦泽强压着怒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坦无波。
蓝幽笑了,那笑容极夸张,似乎调动了他脸上所有的肌肉,用力得过分。
蓝幽紧紧盯着云梦泽,眼神邪异,好像突然变了个人,“谁跟你是我杀的他。”
云梦泽看着蓝幽,感觉周身一寒,有个可怕的想法窜进脑子。
“你以为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没有!只有以命换命。”蓝幽着,猛得站起来,闪身到云梦泽面前。
他比云梦泽略高,微低着头逼视云梦泽,黑色的瞳仁仿佛要将云梦泽吞噬,“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所以,他死了。”
云梦泽撇开头,心里不上什么感觉。
气恼彼迦愚蠢的奉献,也欣慰彼迦总算如愿以偿。
对于彼迦来,失去蓝幽是不是比死还痛苦。
所以前世为他挡那一剑,本就是求死。
今生以命换命,终于救回蓝幽。
只是不知前世有什么因果,让他没能如今生这般。
蓝幽见云梦泽避开,也没有继续逼迫,转身走回躺椅上坐下,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云梦泽低头感怀半晌,转身便进了厨房。
蓝幽瞬间闪身也进了厨房,挡在彼迦和云梦泽中间,“我了,不许跟着他,你听不懂么?”
“好,我不跟着他。”云梦泽点了点头,“彼迦,跟我走。”
听到云梦泽的吩咐,彼迦停下了切菜的动作,竟真的要走到云梦泽身边去。
“不准去!”蓝幽厉喝。
彼迦停下脚步。
“跟我走。”云梦泽。
彼迦抬脚。
“不准去。”
彼迦停下。
蓝幽和云梦泽就这样无聊的纠缠了十几遍,蓝幽才终于烦透了,暴喝一声,“够了。”
随着这一声爆喝,两只孔雀突然出现在屋门口,瞪着两双血红色的眼睛看云梦泽。
“你如果再纠缠,我就把你丢出去喂鸡。”蓝幽冷冷的。
云梦泽回头看了孔雀一眼,终于没再话,走出厨房。
他原本想着,蓝幽烦了,会将他送出去,没想到却是喂鸡。
云梦泽离开厨房,蓝幽尤嫌不够,又喝道,“出去。”
云梦泽能屈能伸,闲庭信步的走了出去。
那两只孔雀也跟了出去,不过倒是没攻击云梦泽,只是扇着翅膀,看起来极为艰难的飞到湖边,然后开始啃食湖中的断腿。
云梦泽又是一阵作呕,别过头去。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云梦泽也无事可做,最后又回到旁边的屋。
云梦泽直接将屋的门卸下去,用剑劈得粉碎,然后在屋里面搭了个地铺,躺上去睡下。
他还没有辟谷,吃饭睡觉都是必须的,现在没有东西吃,就只能睡觉。
云梦泽是被米粥的香味唤醒的,睁眼一看,脑袋边就摆着一个海碗,碗里竟是肉粥。
云梦泽赶紧翻身起来,呼噜噜将一碗粥喝光,空虚寂寞的胃才总算回春。
再往外看去,已经是日落时分。
云梦泽放下碗,召出鱼,简单的洗漱一下,起身又出了屋。
他跟月长空分开已经超过一天,也不知道月长空是不是在担心着急。
云梦泽往大屋走去,想看看蓝幽和彼迦在做什么。
刚走到门口,便见蓝幽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药丸,往彼迦嘴里塞。
云梦泽想都没想便扑上去,一把掉那枚药丸。
“他都死了,你还要折磨他?”云梦泽有点恼的质问蓝幽。
蓝幽看着那枚药丸滚落到地上,再看向云梦泽的眼神冷得吓人。
云梦泽也冷冷盯着他,白日不想争斗,只是觉得无意义,并不是真的怕了那两只“鸡”。
蓝幽盯着云梦泽,良久才开口,“你以为炼制毒尸,很简单?”
云梦泽微怔,退后一步。
蓝幽起身将那枚药丸捡起来,又拿出一瓶药水,将那药丸洗了洗,再次递到彼迦嘴边。
彼迦吃下药丸,倒没像昨天那么痛苦,反而脸色不再那么青白。
仔细观察过彼迦的脸色,蓝幽才取出一张面具给彼迦带上,又将彼迦的兜帽拉下来,挡住大半张面具。
云梦泽略有些尴尬的问:“毒尸,还没成?”
蓝幽让彼迦回房,自己则转向云梦泽,假笑着,“他已然入魔,心火不稳,自然难以被炼成毒尸。”
云梦泽又问,“那你现在,还是毒尸么?”
“我将毒血汇聚在腿上,昨日已然砍掉。”蓝幽完,冲云梦泽挥手,“你吃饱了,跟鸡玩去,别来烦我们。”
蓝幽完,便进入卧房。
云梦泽站在那里,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语气,他是这里的宠物么?
还跟“鸡”玩,他为什么要跟两只,可能吃掉他的,已经尸化的破孔雀玩。
云梦泽有些烦躁的走出大屋,就见那两只羽毛灿烂,动作僵硬,双眼血红的孔雀在湖边溜达。
不得不,这一幕非常诡异。
那两只孔雀的动作一停一顿,不时还扇两下翅膀飞半步,样子可笑极了。
云梦泽走到湖边,见那湖水清澈透亮,隐约能看到湖底的石头,便知这湖里的水不能碰。
蓝幽扔了条断腿进去,这水还能这么干净,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水。
云梦泽于是又往湖边的树林里转悠,没一会儿便失望而归。
这守护法阵十分机巧,也十分广大,除非能看到法阵的图样,否则想要破解,非得一点一点将这法阵走遍不可。
也不知道这毒龙潭有多大,要走多久,月长空等不等得急。
云梦泽走回大屋,便隐约听到些喘.息吟.哦。
在心里暗暗骂一声禽兽,云梦泽便绕到大屋后面。
大屋后面是很大一片药田,其间药材种类极多,一半用灵气培育,一半用魔气培育。
云梦泽能从中感觉到一丝丝邪王鼎的气息,应该就是蓝幽的力量。
药田并不能进入,云梦泽在边上转了转,便又往药田后面的树林走。
在树林里盘亘到月上枝头,云梦泽困得罩不住,这才回返。
回到屋,云梦泽拿出一盏八宝琉璃灯,召出鱼点亮,在浅蓝的光下拿出纸笔,记下药田后面林子里的法阵。
在他想出更聪明便捷的办法之前,暂时先用这个笨方法,将守护法阵查探一遍,然后破解。
因为怕被囚禁,所以云梦泽拆掉屋的门,结果晚上睡觉时便觉寒风阵阵,阴气凉凉。
他前世确实流浪多年,但那时道法精深,哪里需要睡觉。
所以如此露宿,他还是第一回 。
幸好他到底进入灵虚期,冷一点也不会闹病,稍微忍忍就睡着了。
睡下没一会儿,云梦泽便朦朦胧胧的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往外一看,天色已经将白。
他走出屋,就见彼迦拎着个桶,匆匆的往湖边跑。
云梦泽见彼迦如此灵活,心中有些纳闷,但想到彼迦没跟蓝幽一起,自己能跟他几句没用的废话,便赶紧跟了上去。
彼迦到了湖边,呼喝一声,两只彩羽辉煌的孔雀便从树林中飞了出来。
两只孔雀翩翩然落在彼迦面前,立刻就张开尾羽,比着开屏。
彼迦哈哈笑了两声,从桶中拿出些碎肉,抛给两只孔雀。
两只孔雀围着碎肉抢食,那样子还真的很像鸡。
彼迦很快将一桶碎肉喂完,拎着桶又匆匆返回大屋。
云梦泽远远看着,已经知道这不是现实,而是梦境。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彼迦进了大屋便直奔厨房,洗过手就开始做饭。
不是云梦泽吃的那种简单的肉粥,而是新鲜的活鱼熬的鱼粥,还有七八样精致的点心,都被做成禽鸟模样,看起来栩栩如生,繁花谷的师姐妹看到,肯定舍不得吃。
彼迦做好早饭,立刻端出去,摆在正厅桌上。
卧房门也在同一时间开,蓝幽穿着松散的紫色长袍,懒洋洋的走出来。
彼迦望着蓝幽,一双圆眼睛又黑又亮,“师父,早饭弄好了。因为鱼粥是咸的,所以点心也是咸的,你尝尝。”
蓝幽懒洋洋的答应一声,开始吃早饭。
彼迦则站在一边,看着蓝幽吃,一脸的心满意足。
云梦泽在一旁围观,不由得露出冷笑,彼迦越是痴恋蓝幽,他越是厌烦。
蓝幽吃完早饭,便自去湖边摆弄,云梦泽猜测他大概是在炼毒或是炼药,那湖可能就是他的“丹炉”。
彼迦默默注视蓝幽一会儿,转到屋子后面去侍弄药田。
云梦泽注意到,彼迦转身的时候,蓝幽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幽深怨尤。
彼迦在药田忙碌一会儿,又开始准备午饭,仍旧是蓝幽吃,他看着。
蓝幽吃完也还是去湖边,彼迦也还是去药田。
云梦泽伸了个懒腰,这日子真的好无聊,感觉比他百年闭关都无聊。
到两人吃过晚饭,无聊才总算告一段落。
蓝幽吃毕饭,便将一个瓷瓶给彼迦,淡淡的,“试试毒性。”
彼迦嗯了一声,笑着接过瓷瓶,扒开塞子一饮而尽。
云梦泽微微皱眉,试毒这种事情,随便抓一个人来就是了,为何要找彼迦。可能是又有什么苦衷在里面么?
再看彼迦,两道俊秀的眉毛搅在一起,咬紧牙关,晃了晃,坐到一张凳子上。
蓝幽则拿出一张纸,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彼迦便开口,刚刚的感受。
云梦泽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这毒似乎比昨日还弱了,顶多就是个肠穿肚烂。”最后彼迦下了结论。
蓝幽看向彼迦,眼神幽暗,“没有别的感觉了?”
彼迦摇头,笑得十分乖巧。
蓝幽看着彼迦,好半天才起身,将桌上的纸笔一把扫到地上,伸手抓住彼迦,将人按在桌子上。
彼迦看着蓝幽,眼中有一丝恐惧,面上却展露笑容,竟显出几分娇俏。
云梦泽微微蹙眉,心里已经知道这两个人要做什么了。
就在这时,他的头突然尖锐的疼了起来,好像有千万根针突然刺进脑中。
一种无根无缘的暴躁在心口燃烧起来,难以名状的愤怒在胸腔堆积。
他伸手抚摸彼迦的脖子,看着彼迦柔顺的伸出手,解自己的腰带,暴虐在脑海中盘旋。
他收紧五指,死死地捏着彼迦的脖子,好像这样,彼迦就能完全属于他。
这样,彼迦就再也不会看他以外的任何人哪怕一眼。
彼迦痛苦的张着嘴,喊着师父。
那声音真好听,那种濒临死亡的声音,让他觉得浑身酥软,觉得兴奋,觉得颤栗。
可同一时间,也让他清醒。
他正在杀死彼迦。
他猛得挥手,将彼迦甩出去。
彼迦撞在墙上,委顿在墙角。
他看着自己的手,仍旧能感觉到杀戮的愉悦。
他摇晃着后退,踉跄着跑出门。
一直跑到湖边,身体里的力量才喷涌而出,在湖中激起万丈波涛。
他跪在水里喘息,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肩膀,感觉恐惧,又感觉无畏。
他已经如此强大,没有人能抵抗他,他为什么要恐惧。
可他居然想要杀死彼迦,杀死生命里唯一的温柔。
他张开嘴,想要嘶吼,想要将心中的暴怒发泄出去,可他一声也发不出。
他只能颤抖着,哭泣着。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这样就自由了,邪王鼎无法再控制他。
彼迦也不用再受到折磨,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美丽的风景,可以摆脱他,过自己的生活。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云梦泽猛然惊醒,直直的坐起来,一头冷汗津津而下。
刚刚的感觉,他太熟悉了,每次被邪王鼎控制的时候,便是那样的感觉,让他激动却颤栗,让他觉得能掌控一切,却不能掌控自己。
苍白的月光撒在织锦棉被上,将上面繁复的海棠花照得清晰异常,却没有一丝热闹。
一道阴影忽然而至,伴随着蓝幽的声音, “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跟我梦境相连。”
云梦泽缓缓抬头,便见蓝幽站在屋门口。
蓝幽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赤着脚,因为背光,看不清表情。
云梦泽调整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难道我想要做那样的梦么?”
“为什么不想?你难道还不懂,今日之我,就是明日之你。”蓝幽的声音轻微扭曲,似乎带着笑意。
“不可能!”云梦泽断然否定,甚至不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
这次蓝幽是真的笑了,那笑声分外的愉悦,“你知道什么是邪王鼎真正的力量么?”
云梦泽不答,蓝幽也并不期望他答,顿了一下便自顾自下去,“万事万物皆为蝼蚁,生杀予夺随我心意。它不是鼎,他是王。”
云梦泽声音平静的:“那又如何?”着,云梦泽看向蓝幽,讥笑一声,“我跟你不一样。”
蓝幽低低笑了起来:“你恐怕不知道,跟邪王鼎签订契约容易,只需要杀死邪王鼎的上一任主人,或者献祭强大的力量。但是真正成为邪王鼎的主人,就必须杀死自己心爱的人。”
云梦泽心中巨震,面上却不表,仍旧平静的,“这我倒真的不知道。”
“知不知道,又如何呢。谁又能做到呢,如果连心爱的人都失去了,那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蓝幽的声音极轻,好像只是呢喃。
云梦泽看着蓝幽,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柳成荫能凭那样的修为杀死蓝幽,夺去邪王鼎,原来是因为蓝幽一心求死。
因为他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邪王鼎,他连心爱的人都差点下杀手,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
他想以自己的死,放彼迦自由,却不知道,彼迦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他活下去,也不想要他给的所谓自由。
蓝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笑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好好睡吧,别再陪着我做噩梦了。”
蓝幽离开,云梦泽却再也睡不着。
他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任由寒风和孤光在身上徘徊。
他突然很想月长空,想月长空横眉立目的训斥他,想月长空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闭目调息,想月长空拍着他的背,对他别怕。
天边渐渐亮起微光,云梦泽收拾好地铺,洗漱换衣。
云梦泽离开屋,即没见到蓝幽也没见到彼迦。
他转到大屋,便见彼迦在厨房煮粥,蓝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
“起来了?”蓝幽淡淡的开口,
云梦泽答应一声,坐到正厅桌子旁,脑子里空荡荡的,看着眼前的药柜发呆。
很快,彼迦将肉粥端上桌,云梦泽吃了,蓝幽也吃了。
云梦泽率先吃完,问蓝幽,“你需要吃饭么?”
蓝幽还在慢条斯理的用勺子舀起肉粥,也不看云梦泽,冷淡的,“需要。”
云梦泽淡笑一声,看向彼迦。
彼迦站在桌旁,一双眼毫无生气的看着前方。
云梦泽长舒一口气,起身出去,仍旧逛树林,记录法阵。
到了晚间,他已经将湖周边的阵法都摸透了,对于怎么破解阵法也有了些思路。
这日的晚饭是喷香的肉饼,云梦泽很快吃完两个,便没有继续吃。
跟蓝幽抢彼迦做的肉饼,让他觉得有些罪过。
蓝幽细嚼慢咽的吃完两个肉饼,淡淡看向云梦泽,声音冷漠,“你想走?”
云梦泽点头:“既然彼迦已死,不能帮我救治弟妹,我自然要离开,另寻办法。”
“我还以为,是因为月长空在外面等你。”蓝幽。
云梦泽微微垂眸:“当然也是因为,师伯在外面等我。”
“那不如我叫他进来,这样你就不用出去了。”蓝幽着,了个响指。
那响指仿佛在空冥中响起,幽幽传出去,还带着回声。
云梦泽不用想也知道,蓝幽是在召唤毒尸,他看着蓝幽,压着声音问,“你找我师伯,有事么?”
蓝幽看着云梦泽,露出假笑,“我很好奇,我跟武圣,到底谁的修为更高,想要找他切磋。”
云梦泽咬着牙,愤怒无法抑制,“你想死,别拉上他!”
“我是想死,可邪王鼎的力量,却不让我去死。”蓝幽面无表情的。
一旦跟邪王鼎签订契约,即是邪王鼎的主人,又是邪王鼎的仆人,生死不能由己。
虽然此时蓝幽跟邪王鼎的契约已经解除,可是他身上的力量来自邪王鼎,他无法用那力量杀死自己。
云梦泽盯着蓝幽,心里翻江倒海。
月长空是不会杀人的,可如果月长空不杀蓝幽,必然会被蓝幽杀死。
蓝幽已经疯了,他要寻死,就要拼尽全力的跟月长空一战,可月长空将生命力共享给龙凤胎,修为不减,却难以发挥。
就算月长空能败蓝幽,可他如果不下手杀蓝幽,蓝幽一定会拼到玉石俱焚。
云梦泽想到这里,竟陷入怪圈,不知道跟蓝幽一战,月长空要怎么?也能废掉蓝幽的修为么?
此时被云梦泽担忧着的月长空,也正担忧着云梦泽。
三天了,他始终站在云梦泽消失的地方,入定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蛇眼围着他好像苍蝇似的嗡嗡嗡,他也只做不知道,只是但凡蛇眼想要碰触他,便会被月白的剑光挡回去。
蛇眼这段时间百般殷勤的对月长空,不过是想跟月长空上几句话,从陌生变得熟悉,却不想月长空一丝一毫都不理会,他也终于失去耐心。
“你就那么宝贝他,将生命力分享给他的弟妹,还在这里痴等他。”蛇眼厉声质问。
月长空却仍旧毫无反应。
蛇眼冷笑一声,带点快意的,“等也没用,蓝幽最宝贝他那个徒弟,谁看一眼,都是当场殒命。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什么朋友,蓝幽不嫉妒得将他撕碎才怪。”
雕像月长空总算动了,他猛地回头,冷冷看着蛇眼,“讲清楚。”
蛇眼更觉生气,咬牙切齿的,“你那个东西,现在八成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月长空手中凝出灵剑,无限变化的天道剑法挥洒而出,顷刻间将蛇眼包围。
蛇眼没有防备,不想月长空突然攻来,只得仓促抵抗。
可他本来就不是月长空的对手,又刚激怒过月长空,怎么抵抗得住,没一会儿便丢盔卸甲,只得召出那几只大蛇抵御。
大蛇出现,倒真的阻了月长空半刻,不过最后也不过是剑下蛇段,不堪一击。
蛇眼知道月长空已经怒极,自己再纠缠下去,不过是重伤之后再瞎一次眼睛,趁着大蛇挡住月长空的攻击,到底带着蓝离开。
月长空斩完蛇,蛇眼已经不见踪影,他也不追,收起剑,仍旧看向云梦泽消失的地方。
月长空微微闭眼,念了一声,“阿泽。”
毒龙潭内,云梦泽感觉后颈微微有一丝清凉。
他立刻惊觉,是月长空。
他的后颈上还留着月长空的追踪符,月长空在用追踪符寻找他,只不过这里设有法阵,追踪符并无法发挥效用,只能让追踪符有些微的反应。
云梦泽刚想试着用追踪符跟月长空联系一二,地面却突然微微颤抖起来。
云梦泽猛然站起,心里竟有些惊慌。
蓝幽倒是笑了:“看来不用我请,他自己就来了。”
着,蓝幽往外走去。
云梦泽却没空仔细思索,召出鱼,凝出寒冰长剑,不管不顾的刺向蓝幽。
蓝幽黑袍翻滚,瞬间化成一道黑烟,躲闪出去。
云梦泽也不再伪装,直逼而上,将天道剑法发挥到极致,蓝色的剑光从四面八方攻向蓝幽。
蓝幽略微吃惊,却还是轻松地将那些剑光挥开。
“我可真是看你了。”蓝幽盯着云梦泽,眼中闪出光彩,“这样的实力,才不愧是邪王鼎的主人。”
云梦泽悬停在空中,厉声问蓝幽,“你如果真的想死,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命,再换回彼迦的命!”
蓝幽的脸色骤然阴沉,他盯着云梦泽,突然露出一个癫狂的笑容,“你以为我没试过么?交换过的生命是的不能再次交换。”
云梦泽微微咬牙,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用了么?
“你!”蓝幽手中黑烟凝聚,幻化出一把长柄镰刀,“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使用起死回生之术。你不是他的朋友么?那你为什么不带他走!为什么不教他放弃!为什么让他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蓝幽完,举着镰刀向云梦泽挥去。
云梦泽没想到蓝幽会突然暴怒,抬剑抵抗。
可他此时的力量实在太弱,寒冰长剑被镰刀直接劈断,一道黑烟在心口,五脏六腑都焦灼的疼痛。
蓝幽猛得捏住他的脖子,五指用力。
“今天,我就要去陪彼迦了。你是彼迦的朋友,也去陪他吧。”蓝幽着,裂开嘴笑起来,“不过你要记住,不准跟着他,不准看着他,不准跟他话。”
蓝幽的指甲陷进云梦泽的皮肉,马上就要将云梦泽喉咙戳出一个洞,却猛然放手。
云梦泽从空中摔落,倒在地上,激烈的喘息。
蓝幽则一口血喷溅而出,猛得捂住胸口。
“忘记了,你身负邪王鼎,我不能杀你。”蓝幽抹去嘴边的血痕,呵呵一笑,“这邪王鼎,真的是事事不让我顺心啊。”
云梦泽倒伏在地上,两眼还有些发黑,心里却有些窃喜。
他挑战蓝幽,就是想让蓝幽遭到反噬,没想到如此简单就能成功,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云梦泽眼前渐渐有了模糊的影像,正要坐起来,便感觉一个熟悉的气息骤然靠近。
“阿泽,阿泽,你没事吧。”一只手拉住云梦泽的胳膊,将云梦泽拽进一个怀抱。
云梦泽抬头去看,便见到那张思念中的容颜。
几日不见,月长空居然苍老了,脸往里凹,眼角也起了些皱纹。
“师伯,你怎么了?”云梦泽伸出手,触摸月长空的眼角。
“我没事,你怎么样。”月长空伸手抚摸云梦泽脖颈,眼里满是心疼。
云梦泽赶紧露出笑容:“我也没事。”
“胡,伤成这样,怎么是没事。”月长空一边训斥,一边从百宝囊里拿出肉骨粉,帮云梦泽上药。
云梦泽任由月长空帮他上药,余光却在看蓝幽。
蓝幽此时也落在地上,跟彼迦一起站在湖边,正帮彼迦整理衣袍。
就见蓝幽取下彼迦头上的银环,温柔的用手顺着彼迦的头发,然后又拿出一只新的银环,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藤花。
蓝幽将新的银环戴在彼迦头上,再次抚摸彼迦的头发,亲吻彼迦的额头,那样子温柔缱绻,带着不舍和爱恋,就像临终的告别。
云梦泽一时心慌,挣扎着离开月长空的怀抱,拉着月长空,“师伯,我们快走。”
月长空见他如此着急,也不多问,搂着他的腰将他扶起来,就要御剑离去。
“等等,我这毒龙潭,可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蓝幽笑着开口,滚滚黑烟翻腾,一把镰刀若隐若现。
月长空将云梦泽挡在身后,一挥衣袖,灵剑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