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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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为什么男子就是比女子高贵?赵莺莺也想过原因。那些道学家、学问家、大学士的不晓得写过多少书, 里头这是人伦纲常、天下至理,没有置喙的余地。就连本身是女人家的人物, 古时候的班婕妤、刘皇后, 写给女儿家的规范也是这样的!

    一个家庭里生男孩叫做弄璋之喜,生女孩则是弄瓦之喜——如果生的是男孩子的话就让他坐在床上玩高贵的玉器,如果生的是女孩就让她趴在地下玩泥土做的纺锤。虽然都是喜事, 其中的高下却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真是天生的?赵莺莺不信,可是她从没读过书, 也没有什么见识。进了宫之后倒是世上的东西,凡是好的都看了一遍。可要头脑见识, 她依旧是个最拿不出手。所以这样的问题她想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心里压着。

    然而后来随着她在长春宫里越来越得脸, 成了太后的大丫头之一, 太后偶尔有时候也会教导她们, 和她们话。她:“都这世上女人要叫男人家压在上头, 我看不然。这种事端的看自身!没本事的自然只能万事不由己,有本事的却能够把那些自命不凡的男子都压下去!”

    后来陆陆续续她知道了很多, 知道女子地位卑弱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世人从来认为女子不事生产,士农工商, 女子不能读书取士,不能做工经商。据农家妇人倒是会和丈夫一起下地种田。但是力气上面先天不足,真正的顶梁柱从来还是当家的男人。

    所以女子从到大都只能虚耗男子的生产,这也是为什么女子出嫁要陪大量的嫁妆。这是告诉女子夫家自家女儿虽然不事生产,但也是有娘家来养活, 没有吃用你家。那么多少应该得些尊重,没道理随随骂!

    当然,女子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她们纺织缝补,有的是用来照管家人生活,有的则是能赚点钱补贴家用——然而就是这样,男子依旧不会把这个当作正途。‘补贴’两个字就已经明了一切,只不过是主业之外的补充而已。

    知道这些事之后赵莺莺的疑惑就迎刃而解了,原来这样的男女之别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钱’字闹的!

    她在宫里的时候用不着这个道理,因为那个时候她的一生怎么也不会和男人有关,至于钱也不是她在意的。只不过是想通了一个道理,心里的疑惑解了而已。

    可是当她生活在市井赵家的时候,这个道理忽然就变得有用了——她以前就足够感谢上辈子自己格外勤勉,有机会学手艺就绝不放过。现在来看,她更是感谢了,因为自己这二伯的话!

    若是自己没这些本事,这样的恶意就只能忍下来,不然又能怎样?世人都只看结果,你今后就是一个被男子压制地死死的女子,那什么都没用。可是赵莺莺知道自己将来绝不是那种女子,因此表面上不什么,心里却知道自己总有一日让这二伯无话可。

    “世上钱是不好赚。”赵莺莺笑意盈盈道:“不过我运气极好的,做绢花就赚了钱。以后再看罢,若是做别的女红不如这个赚钱,那也比许多人强得多了。”

    赵莺莺表面是认了赵福的话,其实绵里藏针。依旧是那句话,世人是以结果论的!不管赵福赵莺莺靠绢花赚钱是运气,事实就是赵莺莺靠着这个赚的钱超过了好多顶立门户的男子!

    赵福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顶了一下,这可出乎了他的意料——实在是他家里的女孩子面对他这个父亲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哪里有敢回嘴的!于是心里大为不满,怪自己弟弟和弟妹不会教女儿。

    哼哼了几声,心中不爽:“呵,侄女儿果然还,不晓得世道艰难才能出这样的话呢。现在在家还不妨事,只怕将来长大了、出门子了,那时候定要吃苦头!女孩子要想一辈子稳妥哪能像你那样想,多多向你蕙堂姐、芬堂姐、芳堂姐学,凡是不出头,懂事些罢!”

    正着外头有人叫门,赵莺莺一听就知道是王家外婆。本就不耐烦应付二伯的她立刻跳了起来:“外婆你等等,我来与你开门!”

    抽了门闩,见到果然是王家外婆,莺莺一把抱住外婆的手臂,亲密的话。走到东厢房的功夫,赵蓉蓉和赵芹芹一个搬椅子,一个去倒茶,王氏也站起身:“娘,今天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王家外婆笑着对赵福点点头,她是长辈倒是用不着行礼。只是道:“侄儿最近看来倒是不错。”

    赵福拱拱手:“托福婶娘的福,我算是活一天赚一天的!只是今天又不是什么日子,婶娘过来是专程有事?”

    王家外婆笑着点头,轻轻拍了拍身旁外孙女的背:“还不是为了这个丫头!前些日子她了一对好结子,我寻思着让以前的老主顾看看手艺。若是不错,也能换些银钱补贴些家里。更进一步,也让人家晓得我外孙女是个好的,我脸上也有光。”

    这就是老人家了,若是儿孙出息总是忍不住要炫耀一番的。不等赵福接着往下问,她自己就笑着道:“这一回她可给我挣了大脸了!甘泉街上‘彩绣坊’的李掌柜都不信是我七八岁的外孙女儿的,只一个劲儿让我牵线搭桥,让结子的绣女以后都把东西送到他家去卖!”

    着转而与王氏道:“李掌柜是厚道人,彩绣坊当年也是我常去的。莺姐儿若真是做活计去卖,也不用一家一家的去问,他家就已经十分不坏了。所以我也没回你,直接就定了这件事。只要他家价好,莺姐儿做的东西就送他家去。”

    王氏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至于赵莺莺,她的年纪还,这种事没有人会问她的意见。于是王家外婆又道:“这是那对结子赚的银子,你收起来。”

    王家外婆从荷包里倒出一块银子,看着倒有七八钱重,直接递给王氏:“李掌柜了,差不多的结子依据看到的样子论价,根据工艺少的给六七钱银子一对,多的可以给到一两!”

    赵莺莺一对这样的结子大概是五天,结子的成本是各色线绳,相对卖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即是赵莺莺一个月靠着结子络子就能够赚五六两银子——再看看扬州城里一般人家是怎么赚钱的,可不是大出息了!

    因此王氏听了就拉过赵莺莺念佛:“我的老天!再没想到有这种好事轮到家里!我以前只听娘过有那最顶尖的绣娘三四年绣一幅,卖出去上千两银子,当作天书来听。可是现在看莺姐儿的年纪,不定她将来也有那样的造化!”

    王家外婆但笑不语,赵莺莺则是低头玩着荷包上的穗子,假装害羞。

    只有站在一边听完了话的赵福梁上红红白白,好像是赵吉翻了染料一样——现世报也没有这么快的!他刚才才赵莺莺不应该抱那些偏门心思,这一会儿王家外婆就送钱来告诉所有人,赵莺莺才七八岁就能靠着手艺赚到五六两银子!

    赵莺莺在皇宫里的生活消磨了她的性子,可是这几个月在赵家生活,很多儿女的东西就渐渐冒出来了。睚眦必报算是一样,这时候就笑眯眯状似无意道:“二伯你看,我就我是个运气极好的,不只是绢花就连络子也值钱呢!”

    虽然赵莺莺没有太厉害的话,可还是把个赵福气的够呛!只是看上去赵莺莺的话平凡无奇,就算是要挑错处也没地方挑去!末了赵福只能心里气鼓鼓,脸上气不顺地回了东厢房。

    “丫头片子是当我死了吗?这时候一个都不在家!”除了最且不能做事的赵芊芊,二房其他几个女孩子都趁着赵福不在家躺着的时候跑出去玩了:“人家喜欢玩喜欢耍,那是人家挣的来钱有本事,你们有什么,配吗?”

    这本身也没什么,本就只是在巷子里玩,一声招呼也就回来了。可是这一次赵福是受了气的,不能对着人家的女儿发,那就找自家女儿罢。因此发起脾气来,西厢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赵蕙蕙几个被孙氏叫了回来,站在门口也迟疑着不敢进。

    这时候疑惑的就是王家外婆了:“你家这个二伯子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气性忒大,还没个因果缘由。”

    王氏也不知道前因后果,赵蓉蓉不好,最后还是赵莺莺忍着笑了。这样一倒是引的王氏冷笑:“我就他家几个女孩子都畏畏缩缩的,敢情不只是二嫂厉害,二哥也是这样的!”

    然后与赵莺莺三个女孩子道:“可不许听那些胡话,咱们女子一世本就比男子艰难的多,如果自己还不立起来,那不是任人践踏么!”

    这个道理赵莺莺认,忙不迭的点头。

    王家外婆也道:“是这个理,实际上世上男女没什么分别,从来都是自己看重自己,知道要自立,这才能让别人尊重。”

    送了银子又了好一会儿话,王氏强留下了亲娘吃中饭,过后才送人走。

    这一次王氏摸了摸银子有些拿不准了,按理她家的规矩,孩子凭自己能耐赚的银子自然是自己收着。可是家里也没有赵莺莺这样能赚钱的孩子啊,这都赶上大人了。

    眼看着这又是一个长长久久的活计,接着做的话就是月月有钱——一算账,一年好几十两呢,可让人咋舌!

    赵莺莺再如何能干,王氏也记得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心里犹豫要不要把钱交给她。若是孩子家一个不心,自己失了、别人偷了,那该多可惜呀......

    赵莺莺一眼看出王氏的犹豫,笑着道:“这络子结子赚的钱娘替我保管罢!反正之前做绢花赚的钱我没怎么动过,尽够花了!若是真有个正途的大花销,我再找娘要就是了!”

    王氏听了这话就不再想了,便把银子收起来——反正自己只是给孩子收着而已,这什么紧!

    晚间的时候还把赵莺莺络子赚钱的好消息在饭桌上与赵吉了一声,赵吉满口是笑应承:“人都福无双至,我看不尽然,你看看家里最近不是喜事连连!莺姐儿络子的好能挣钱了,我那蓝白布也有着落啦!”

    也就是这一两日,赵吉把各种蓝白布也试出来了,心翼翼地晾在租下的那个院子里——虽然这不是泄露秘方,但赵吉并不想事成之前引来一些注意,以至于有什么麻烦。

    等到早晚收了蓝白布,赵吉和王氏两个心折好,用一块蓝花粗布包了,由赵吉带着出门去见人。按理这种蓝白布若想推广的快,应该去找那些大绸缎庄才好。只是赵吉想着人家本钱大或许看不上自家这蓝白布,又或者店大欺客一味压低价格。

    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受绸缎庄马老板的照顾,多了许多来自各绸缎庄、布店的生意。因此有了蓝白布的事情之后,他第一个就想到了马老板。

    前几日他就来马老板的绸缎庄问过,确定这几日马老板都没有出门办货,得闲有空。于是约定了今日过来问候,是有事情约谈。

    虽然赵吉和马老板两个人常有生意上的往来,但其实两个人身份高低差距颇大。马老板挺欣赏赵吉,认为他早有一日会立起来。只不过眼前他却并没有多贵重赵吉——一开始听赵吉找他有事约谈,他还觉得诧异来着。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和赵吉要约谈的,难道是赵吉想主动找自己生意做,又或者对以前的价格不满意想要提价?前者自家绸缎庄但凡是适合赵家那染坊做的,他一般也是找的赵吉。要是赵吉还不满足,那他可没什么话。

    后者想要提价则更让马老板觉得不快,要知道赵吉的招牌就是价格比他便宜没他做得好,做的比他好的又远比他贵。若是真要提价,马老板就不想和他做生意。没赚头是一样,觉得他胃口太大是另一样——他可帮赵吉介绍了不少客人,难道不记得他的恩?

    只不过两个人交道也算多了,不见也不好,何况赵吉到底的什么主意,还是要见一见人才能知道分晓。于是等到约定的这一日,马老板就见到赵吉包了一个蓝花布布包来见他。

    两个人是在绸缎庄后院见的面,这里有几间屋子,平常给伙计住,也给账房用。还有两间茶室,用于和人谈生意,招待来客。

    赵吉客客气气坐下,了几句寒暄问好的话,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有件事敢问马老板,若是一家绸缎庄倡导了布匹样子的风气。那能赚多少。又这样货物只有有限的几家来做,又如何?”

    马老板想过赵吉为什么找他,各种理由都有。但是没有想到是这样开头,一时想不到缘故,于是试探着道:“赵老哥你是知道的,我本钱,不比多子街上那些大店。进的到好样子,又有门路请得动当红的姐儿穿这样子。所以这样的好事从来没轮到我手里,你一时问我,我竟不知道了。”

    听到马老板这样的实在话,赵吉微微一笑:“马老板今后恐怕就要知道了——我正是来与马老板送这一门生意的!”

    赵吉的话一开始马老板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反应过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呀’。这才急迫道:“赵老哥可别消遣我这贩布的子,这样的事情哪里凭空能来!”

    这话的马老板真是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赚钱的好事谁不喜欢,他也偶尔想过要是有一笔发迹的生意落在自己手里就好了。但是想过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白日梦可以做却不能日日做。发财真那么容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穷人么。

    但是念想始终是念想,就算知道这难得实现,马老板也是时常想一想的。就像这一次,就算脑子里想的这不可能,落在心里,也要嘀咕一声: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赵吉当然不是来忽悠人的,若是凭他一张空口自家染坊有秘方,可以染得一面白一面蓝的布料,恐怕马老板心里还会有疑虑——疑心重的恐怕还要怀疑赵吉是个行骗的骗子,不管如何,先骗一笔钱就是了。

    所以赵吉不多话,只嘿嘿笑着解开带来的蓝花布布包,让马老板自己看。

    折的好好的蓝白布只能看见一面的颜色,所以开始马老板还觉得奇怪,怀疑是不是赵吉消遣自己。后来展开了布料这才知道厉害在哪里,把那布料张开看了又看,颤声道:“赵师傅...赵师傅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换了个称呼。

    看马老板如此表现,赵吉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于是轻松起来笑着道:“还能从哪里来?我是个染匠,这自然是从我的染坊里来。您看看这个玩意儿怎么样,可还新奇,可还算独门独路?”

    扬州百姓历来贪新鲜、喜潮流,如今天底下有许多风潮都是从扬州起的。赵吉这蓝白布有一个不好,就是颜色朴素,又无独特花样引人注目。偏偏染成这样,料要足够,所以比起染一般的蓝布,价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所以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贫寒人家买不起这个,门第高的人家则只会贪新鲜买一些。即是,一时或许还好销,长久之后也就销的少了。

    只不过销的少有销的少的做派,如果卖的人家少,那依然是生意兴隆。何况马老板听话听音,哪里不知道赵吉的意思——这门染蓝白布的手艺算是秘传的货色!所以真做起这门生意,出货必然不会太多,供应不了几家。

    不得不,谁都爱做独门生意!这样想着的马老板站起身来在茶室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心情大好的同时也逐渐思路清晰:“这件事做得!做得!只不过其中有些事情我们还得商量一下。”

    着撂开长衫坐在了赵吉手边的交椅上道:“头一件,这引领风潮的料子除了本身要十分新之外,还要有本钱大的绸缎庄肯在背后推介。凭兄弟我这样的身板始终在大河大湖里翻不来跟头——这样吧,这两日我想办法找个力量大的相熟老板谈一谈,若是他点头了,这件事也就成了。”

    到这里他才道:“到时候你记得给人家供货的时候捎带着弟我,那也就算是赵师傅你仁义!”

    马老板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自己看得清楚自己的本事,这叫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那些红起来的料子绝不只是因为他们真的好而已,其中有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做不成那样的事,与其搞砸,还不如请尊大佛来坐镇。到时候人家吃肉,他也能跟着喝口汤。

    这样的事情正中赵吉的下怀,正好免了赵吉的麻烦,他如何不喜欢,于是赶紧起身拱手谢道:“若是真有这样的是,那该是我谢谢马老板你的仁义才是!”

    于是就这样两边定,赵吉更是把蓝花布布包留下,好让马老板去和人的时候有个东西给人看:“马老板,这蓝白布确实不错。你尽可以让人去漂洗,和一般靛青蓝布一样,都是难掉色的!”

    听到这个消息马老板就更欢喜了,当即从每种料子的蓝白布上剪下一块在铜盆里漂洗揉搓。果然如赵吉所,和一般蓝布一样,十分难掉色。这个好处不算特别突出的——用的起蓝白布的必然不会是贫寒人家,也就不会讲究衣服洗烂穿烂都最好不掉色。

    但是不掉色总归是一个好事,于是马老板拍胸口保证:“赵师傅放心罢,到时候我去,您只管在家等着好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