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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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到底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筹谋把赵嘉嫁出去的事情, 只不过这件事经由王婆子的口出,在她的心里算是留下了影子。只等着日后,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 重新被提起。

    而赵嘉母女三个在赵嘉的话,一应事情都要惦记。譬如今年入冬前就已经备好了冬日屋内取暖的木炭——扬州处于南北交汇处,四方杂处, 有像南方一样睡床的,也有在家里修炕的。

    赵家是要睡床的, 所以取暖就只能指望烧炭了,这木炭在入冬之前就会准备的妥妥当当。只不过今年出了一个意外, 赵嘉母子三人到来, 之前准备的木炭就不够了。之前事情忙, 这几天闲下来了王氏才得空处理这件事。

    因为要的量也不多, 王氏并没有亲自去买炭, 只让李妈妈和牙行老板一声, 给派个伙计送来就是了。于是一家人正在堂屋里烤火做针线的时候,送木炭的伙计如约而至。

    足足两大麻袋的木炭, 只供应东厢房一间屋子的冬天的话,肯定是够用的。

    王氏不大会看木炭的质量, 便让赵莺莺去看看。赵莺莺略微看了一下色泽,有敲了敲听声音,觉得还不错,便对王氏点头——这些木炭当然不是什么完全无烟,而且还有香味的高级货。但是相对于买不起木炭, 以及只买的起一种烟很大的大黑炭的人家,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只要不是太凑近,一般不会觉得熏人。

    赵嘉看赵家明明堆了一大堆炭还要买炭,有些不解。方婆子便给她解释:“你们那屋子不烧炭?这是原本没计划上的,当然要补足。”

    赵嘉挪了挪烤火被下的手,笑了一下,不当家的时候人总是会忘记这种事的。而且买炭这种事,实在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原先在鲁地的时候,乡下地方很少有人家买炭,自家都是烧柴火的。偶尔用炭,那也是平常烧柴积攒下来的,并不多。而且山东烧炕的地方多,她生活的那个村子所有人家就都是烧炕的。这样的话,一般过冬也就没有问题了。

    王氏并没有给伙计银钱,伙计也没有要钱,转身替赵家把木炭堆进了柴房,拱拱手就走了。这可不是他们都忘了,而是如今赵家也算是有家底的人家了。而这种有家底的人家每年在牙行的开销就会明显增加,而牙行也很信任他们。

    所以他们的账目一般不会现结,而是逢节开销。上次赵家结账已经是中秋节的事情了,下一次就应该是年前。

    等人走了,王氏又继续算这个月的家账,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了。与方婆子商量:“今年的冬衣因为忙蓉姐儿出嫁的事情一直拖着没做,后头又因为姑来了,家里又是忙乱了一回,我竟给忘了。如今再不能拖了,待会儿让李妈妈去铺子里买些棉花,咱们一家人把冬衣做了。”

    若是以前,王氏是绝不会把做冬衣的事情忘记的。因为以前家里紧巴巴的,冬衣也是应付一年是一年。所以凡是要做冬衣,必定是以前的冬衣再不能穿了,急等着新冬衣。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忘?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的每年每季都会做衣裳,有的时候还不只一套。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存在急等着一件衣裳穿。若是手头事多,忙昏了头,确实有可能忘记。

    方婆子点头,然后王氏又道:“今年年景不错,棉花比往年稍微便宜一些,又加上姑外甥女她们第一年来,就都给做两身冬衣,您看怎么样?”

    方婆子有些心疼花费,不过这钱也不是浪费了,而是给一家人吃了穿了。因此在心疼之后,她还是点头同意了王氏的算。

    到了第二日,李妈妈买了棉花回来:“太太,这是今年的新棉花,晒的也好,特意看了又看才买回来的。做袄儿给絮上,最合适不过!”

    李妈妈没来赵家之前家里就有种棉花,所以看棉花上很有一手,她的的眼光王氏是信服的。于是回房取了好些尺头出来:“这针线活儿上的事你们就各自自己去做,我这里只把尺头分一分。”

    有的大户人家会让裁缝到家里来专门做衣裳,赵家还没到那份上,都是自家自己做衣裳。

    王氏拿出来的尺头有棉布的,也有绸缎的,有仅仅只够做一身衣裳的,也有一整匹的。赵嘉见自己赶上了这种好事,心里暗自窃喜。这时候又见要挑布料,当然不肯落于人后,立刻挤到了桌旁。

    王氏指着桌上的料子:“一人做一身绸的一身布的也就是了。”

    是布的,但却是细布,对于一般人家来,也是好料子了。

    王氏这样,先挑出了两块深蓝色的毛青布和一大块的靛青色暗纹缎子,然后放到了一边——这是要给赵吉和赵蒙两个做衣裳的。然后又挑了一块大红色潞绸和一块褐色的松江细布,这是给赵茂做衣裳的。他孩子家家的,就算是男孩子也该穿的鲜艳。

    然后就退到一边让方婆子先挑,方婆子作为婆婆,也是这个家里辈分最高的人,自然不必。伸手就拿了一块紫褐色的湖绸和一块酱色的棉布,她年纪大了,相当自觉地选这些老颜色。

    之后王氏就让赵嘉来,毕竟她是姑,也是客。只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赵嘉母子三人其实是要长住赵家的,所以严格意义上来,她们并不是客人了。如果赵嘉懂事的话,就应该先让王氏这个当家主妇来。至于王氏受不受,这要看她怎么想了。

    但是赵嘉却连一句推脱都没有,立刻上前挑起布料来——好吧,这也不算什么了,大概她还想着自己是王氏的姑子,她迁就自己是理所当然的。而且王氏既然让了她了,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月娥、雪梅,你们过来挑一挑,看看喜欢什么料子。”赵家笑意盈盈地叫了两个女儿一起到桌边挑选。女孩子哪有不喜欢新衣裳的,于是两个姑娘听了母亲的话,立刻到桌边看布料。

    王氏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要王氏让了赵嘉,那也只是让了赵嘉而已,关月娥和雪梅两个外甥女什么事儿?她们两个的分配自然还是要让这个家庭的当家主妇王氏来做!

    而且正经来,作为客人的两个外甥女儿可以排在莺姐儿、芹姐儿这两个主人之前。但是王氏自己可还没有挑选呢,她作为长辈怎么也不该迁就晚辈的啊!

    只不过这件事赵嘉母子三人根本一无所觉,或者她们根本没想过这些事情。就是这样,才让王氏更生气了,根本就是有火没处发。何况这种事要是她真的发火了,恐怕更多是她没事找事儿,题大做吧。

    两个姑娘挑布料慢一点,因为她们往往一身衣裳并不会使用同一样布料,讲究的是上下身颜色的搭配。等到挑完了,王氏让赵莺莺赵芹芹挑。姐妹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笑着道:“娘先挑吧。”

    女儿的懂事让王氏心里舒了一口气,没费多大力气就挑好了布料。至于剩下的,可选择的范围也就不多了。好在王氏拿出来的布料都是不错的布料,就是剩下的也不坏了。

    赵芹芹选了一块青碧色的湖绸,一块月白色的杭绢,算做一件袄和一条裙子。另外则是浅红色和大红色两种棉布,显然是一个清淡一个喜庆——她自己喜欢江南女孩子的风尚,但是知道过年要喜庆,所以折中了一下,让王氏无话可。

    赵莺莺是早就看好了的,所以下手格外干脆。一块银红色的湘锻,一块石青色喜相逢的缎子,另外则是豆绿色和鹅huangse的松江细布。

    王氏点点头,将剩下的尺头用个大包袱包起来,又收回到了箱子里。转身又分配给每人一定分量的棉花,这也是要各自絮进布料里的。最后则是拿了一些棉纱,也不拘颜色,各人分了一些——这是做冬袄的里子的。

    之后的好些天里赵家上上下下都在一起做衣裳,因为都是在堂屋烤火做的,所以进度就很容易看出来。要还是赵莺莺最快,她裁布的时候压根不用尺子,按照自己的尺寸,一裁一个准。

    缝起来也是飞针走线,这又用不着绣花,真是三两下就做完了——也就只有絮棉花对她来不算熟练。而这个不熟练也是要看给谁比,反正赵家没人做的比她还好了。中间她有空,顺便把赵蒙赵茂衣裳的裁剪也做了,这样王氏做的时候只要缝起来就好了。

    只不过等到赵莺莺快收针的时候曾雪梅发现了一件事!和别人的衣裳不同,赵莺莺的绸缎冬衣,袖边、领口、衣摆、裙边,都是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毛的,这肯定是用的碎毛皮!

    这在当初分布料的时候可没见到,有这个发现,她再看赵芹芹的针线篮子。果然也见到了一些准备镶边使用的毛皮!这下心里可委屈了——一起分的布料,凭什么赵莺莺有赵芹芹有,她们就没有?

    她一边服自己,自家并不是真正的赵家人,肯定会有一些不同。可是另一边又觉得,既然她们家住在这里了,舅妈就应该一视同仁,不然就是不公!

    两个念头在脑子里架,再看看赵莺莺已经镶边的衣裳,真是格外好看。然后后一种念头压倒了前一种念头,回房之后就和赵嘉抱怨:“娘,三舅妈这件事做的不公。莺姐儿芹姐儿她们有皮毛可以给衣裳镶边,但是我和大姐就没有了!”

    “娘,我也想要那个。”曾月娥非常渴求地望着赵嘉,每当她有什么想要的时候就是找爹娘。

    赵嘉一想也是,凭什么莺姐儿和芹姐儿有,月娥和雪梅就没有?这可不公平!就算她知道王氏不可能把月娥和雪梅当作是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但至少面子上要做足吧?现在可是表面功夫都没做好!

    于是第二日就大剌剌地问王氏:“三嫂,你那的皮毛给我一些吧。我和月娥雪梅的衣裳镶镶边,用不了多少的。”

    赵嘉找王氏要东西不是一回两回了,如果不是必需品,王氏都是很不满意的。实际上就是必需品,王氏也不见得满意。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没那么宽宏大量,她的好处在于,如果是必需品,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她还是会给的。

    首先镶边的皮毛并不是必需品,其次,王氏这里也没有皮毛。于是她硬邦邦道:“姑,这件事不是我不许你,是我这里用不上皮毛,没有那东西。若是你想要,明日出门去皮货铺子里看看,碎皮毛也不贵。”

    赵嘉要是愿意出钱,哪里还会来找王氏。待还要话,雪梅先嚷嚷道:“三舅妈偏心!明明表姐表妹都有,怎么我和姐姐就没有了!就是三舅妈偏心。”

    王氏愣住了,她是在没想到平时只是爱吃爱玩儿爱占便宜的外甥女儿竟然会这样话——这样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份,先不皮毛是不是她真的故意不给,就是她真的故意不给又如何呢?

    偏心?这话的可笑。在亲生女儿和外甥女之间,不要做舅妈的了,就是做舅舅的应该也有一个准确的偏向。不用平日有多喜欢外甥,关键是关键关头到底更看重哪一个!

    若是没有意外,九成九就是自己女儿,没办法,谁让这是亲生的呢。

    这根本不叫偏心,偏心的前提应该是两边地位差不多。若是两边明显差很多,那能叫偏心吗?

    可是曾雪梅却能理所当然地要求王氏一定要两边平等对待,就好像她不平等对待,就是天大的不对,犯下了过错一样——真正让王氏心里不舒服的是,在这个丫头看来,王氏给她的东西都是‘理所当然’,而不给她和赵莺莺赵芹芹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罪大恶极。

    虽王氏同意赵嘉母女三人住进赵家,并且日常上从不苛待她们,这并不是图她们什么报答。但是任谁知道自己帮助的人是个白眼狼,心里也会非常不舒服的吧。

    明白这母女三人一个德性,根本不应该有什么指望后。王氏彻底没有了好脸色:“姑是怎么教孩子的?就是这样和长辈话的!我们家的孩子,不什么知书识礼的淑女,但是尊敬长辈这些该做到吧?”

    着又看向曾雪梅:“雪梅你这一次实在是寒了舅妈的心,舅妈哪点对你不好?这边稍不如你的意,你就满腹牢骚,这是做人晚辈的道理?实在是让舅妈好生失望!更何况这皮毛舅妈确实没有,至于莺姐儿芹姐儿的,那大概是哪一回做女红剩下来的料罢了——你们要皮毛,我这里是没有,问你们娘去吧!”

    着气鼓鼓地回房不肯出来。

    赵嘉犹自不信王氏竟然因为这一点儿‘事’这样生气,与方婆子抱怨道:“三嫂这么怎么回事儿?不就是问她要个毛皮,不给就不给么,何必那些大道理来埋汰人?看看,雪梅都吓成什么样了!”

    曾雪梅确实被吓到了,她这时候才想起来,王氏并不是她的娘,而只是个外人而已。如果,如果三舅妈把她们赶出去了,她们怎么办——孩子一吓就容易乱冒各种念头。一时之间六神无主。

    方婆子却不买账,因为她虽然迟钝,但却比自己女儿和外孙女强一点。她意识到了王氏并不是因为一点皮毛而生气,而是雪梅的那些话实在是很不妥。以身带入的话,那些话确实让人觉得这孩子十分不知道感恩,就是个记仇不记恩的!

    想到这里,她其实也心里有些不喜了。在这一点上她和王氏的立场是差不多的,既然雪梅是这样对王氏的,那么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正如王氏的感觉一样,她并不指望未来外孙女们回报她的好,但是知道她们就是白眼狼,那感觉绝对不同。

    “你三嫂又的没错,这次是雪梅做的不对。长辈给了东西就应该心里感激,至于心里埋怨给的少了,这是做晚辈的应该有的心?你自己想想,若是你养活了雪梅一场,她却嫌弃你穷,养的不好,没让她过上富贵日子,你怎么想?”

    赵嘉想也没想,立刻柳眉倒竖:“她敢!”

    “她怎么不敢?要是你再不好好教,你看她日后敢不敢!”方婆子没好气瞥了女儿一眼。

    王氏被看的如坐针毡,也在堂屋里呆不住了,干脆领着月娥和雪梅回了东厢房。这时候的雪梅已经彻底慌了,既是害怕因为刚才的事情王氏要赶她们一家走。也是害怕刚刚外婆的话,娘亲真的相信了,从此不喜欢她了。

    只不过她这是多虑了,赵嘉虽然对方婆子的那些话有一些触动,但是绝对没有全部相信。大概所有做父母的都是一样的吧,绝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将来会变坏。至于现在表现出来的一些迹象,要么是别人题大做,要么就认为是孩子都会有的毛病,不足为虑。

    她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不亲的舅妈和亲娘之间能一样吗?雪梅怎么可能那样对她!

    不过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毕竟刚才正是雪梅连累她吃了一顿排头呢!因此拉住雪梅的手,拿手指头戳她的头:“你啊,话不过脑子,你外婆的对,那话是能对长辈的吗?我要是你舅妈,也生气了。还有,做事情之前也没弄清楚,那根本不是你舅妈分配的,是你表姐自己的,那还有什么好的。”

    “就算是莺姐儿自己的,自己有的用,却不分给做客的表姐妹,这也不对。”本来一直没话的曾月娥忽然插嘴。

    赵嘉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也没什么错,挥挥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雪梅这件事做的不对,你要记得,以后话之前要想想!如今咱们是寄人篱下的,哪能想什么就是什么!”

    听到这里,曾雪梅心里更担心了,怯生生问道:“娘...娘,三舅妈会把咱们赶出去吗?”

    她一想到无家可归,想到要过以前那种辛苦的日子就满心的不愿。她或许不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但是她的实际行动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赵嘉听到这句话倒是笑了:“哎呦呦,原来丫头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怎么几句话就吓的脸色发白!你啊,明明胆子这样,做什么还抢着出头!这下知道厉害了吧——放心吧,你三舅妈哪能赶咱们出去!你娘我姓赵呢,就是她出去,我都不会出去。我既然不出去,你们两个当然也就跟着了。”

    王氏可不知道赵嘉是这样话,不然只怕她心里更气!

    就是现在她也生气的不得了了,晚间就和赵吉了这件事。赵吉固然对自己妹妹有感情,但对于两个才见过的外甥女儿就平平了。毕竟情分这种东西都是处出来的,对于他来,这两个外甥女也就是妹妹的附带而已。

    这时候听王氏了雪梅白日的事情也是皱眉,过了一会儿道:“从到大妹就是娘心里的尖子,也就只有二哥超过她。只不过二哥那个也不叫疼爱,那应该叫做惜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养的妹她无法无天——不然也干不出私奔的事情。只怕她心里,大家都还迁就她来着。她也只能想到自己,想不起别人。”

    “现在看起来,雪梅只怕是学了她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