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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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本做的酒坊生意和别的生意不同, 要结识的朋友很多。再加上家里亲戚多——虽然都是些远亲,可那也是亲戚啊!这洗三又不要出份子钱,所以凡是崔本请了的人, 皆没有推辞,到时候都到了。

    看到这么多来客, 就连一向大方的吴氏也忍不住咋舌:“本哥儿气魄可大了, 请了这么多人, 恐怕这要比满月的时候来人还多!”

    洗三一般来只要有请就会来人,满月则不同了,因为要出份子钱, 反而来的会少一些。不过一般的人并不会在洗三宴上清这么多人, 很多只是请了最亲近的自家人而已。而崔本如此,旁人也只能猜测他真是极喜欢自己的长女了。

    “这也是常理, 本哥儿第一个孩子, 不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喜爱了!”古氏在一旁补了一句,这也是大家最多的看法。

    等到了洗三宴上,看到崔本真是红光满面, 这才实实在在确定, 他那喜欢不是一点两点, 明明是太多了!别人家得了儿子恐怕都不会有这么高兴——崔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孩子生下来之后他经常抱着,一开始不过是正常的喜爱而已, 比侄儿侄女们强一些。可是时间一长,真是越来越喜欢!

    热热闹闹的洗三宴来了一通, 因为崔本这洗三宴办的大,兼是生的个女儿。不免让人议论道:“崔七奶奶生了大姐儿,崔七爷真是欢喜的跟什么似的!人都一举得男才是福气。可要我来,得男得女都不定是福气,到底要看丈夫如何。若是丈夫是个好的,生女无忧,若是丈夫是个不好的,生男也无喜。”

    有人就驳道:“怎能这样?男人到底靠不大住,还是儿子管用呢!特别是崔家老七这样的,他那酒坊生意似乎越做越大,不得以后就是真正的有钱人了。这样的人物又不比咱们这些人家,就是老婆不好也没钱再娶或者纳!”

    这话引得一些人皱眉,这世道虽然是男子三妻四妾,实际上而言却只是有钱人家的把戏。有钱人家的公子身边从来都是莺莺燕燕,有老婆姨娘通房各种名目,书房里不得还要伺候两个俏丫鬟。这还嫌不够,外头养着外室的多着呢!

    可是世道哪能是这样,本来上天造化生男生女该是一样多的。偏偏世人重男轻女,生下的男婴就养成,生下的女婴却很有一些被溺死,这就使得男子比女子要多一些。再加上有钱人家三妻四妾和呼奴使婢,多得是男子根本讨不着老婆。

    而在普通之家,还是最多一夫一妻过日子,很少有纳或者停妻再娶的。甚至到了一般富裕之家也不常见——而以崔家的境况,亲戚以及结交的朋友也多是差不多的人家。这时候这妇人的话自然会引起其他妇女的不满。

    不过这些人的议论也关不着赵莺莺和崔本的事了,两人如今第一次当爹做娘,什么事都觉得惊奇,什么事都觉得喜悦。整日忙着逗孩子哩,哪有功夫管一些外面不中听的闲言碎语?

    就在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养育儿中,度过万氏生子,度过了姐儿满月,甚至度过了赵芹芹嫁人。然后秋老虎被一点凉意送走,下了几场雨之后季节开始变化。

    是的,万氏只比赵莺莺迟了半个多月就生了孩子。这一次生子可为难万氏了,因为孩子比一般的胎儿要大一些,而万氏又是第一胎,可想而知其中痛苦了。完全没有赵莺莺的顺利,生了有一天一夜呢!好在最后的结果还是生下来了,万氏似乎有些被伤到了,按照大夫的法,两三年之内绝不能再生!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过万氏自己倒是精神还好——一举得男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就算两三年之内不能再生,有这么一个儿子在前,她也没什么好慌张的。而且不只是她,就连一些旁的妇人也这样觉得。

    觉得她真是有福气,能一举得男!在孩子的洗三宴上,搅盆里放的红枣所有人争抢一通,这就能明了——枣子有早生贵子的寓意,抢到红枣吃下就有沾到产妇运气的意思。而所有枣子中竖起来泡着的枣子最难得也最走俏,几个想儿子的妇女和想孙子的老妇争的快起来了。这种竖起来的枣子象征的是男孩儿,据吃下这枣子必定得男!

    姐儿满月并没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借个由头亲戚朋友吃吃喝喝而已。至于所份子钱,先不酒席等也是要钱的,就这人情难道不还?到底是个亏本生意,所以意义果然是找个机会吃吃喝喝。

    倒是姐儿满月之后赵莺莺能够从产房挪出来,随便洗头洗澡了,这是一件大好处!

    赵莺莺原先在坐月子的时候偷着也洗头洗澡,可到底不敢过分,算起来三十日的月子,也只洗了两三回而已,一般就是擦澡而已。至于头发,那实在是没法子了。对于向来喜欢整洁清爽的她来,这也实在是一种折磨。好在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个月子盼过去了,她也满心欢喜。

    “唔,腰身恐怕粗了两寸——桃儿,从今日起每餐都要做几道不放荤油的素菜!”这大概就是赵莺莺唯一觉得不大好的地方了。

    至于赵芹芹出嫁,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的。比较巧合的是安排在赵莺莺出了月子之后,若是在月子中,或者大着肚子的时候,恐怕赵莺莺这个亲姐姐要不能来观礼了。

    这一应事情完了,崔本和赵莺莺,特别是赵莺莺就没有什么事儿了——她在五月的时候就不能拿针了,也好在那时候绣画赶制完毕,提前交货上去。而之后她要生孩子,自然不会再接活儿。这会儿,她空闲的要死,只剩下了带姐儿一件事!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着,赵莺莺就抱着姐儿坐在屋檐底下看雨滴滑落。这时候只不过微凉,并不是寒冷,倒也不担心孩子着凉。所以一个摇篮摆在旁边,赵莺莺就能一边给家人做换季的衣裳,一面照看她了。

    层层的秋雨带走了夏天的最后一丝燥热,让赵莺莺松了一口气。她平素并不是一个顶怕热的,可是经了一回夏天的时候怀孕,只觉得十分难挨,以至于纯粹想到夏天也觉得过不得了。

    当然,这样绵绵密密的秋雨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姐儿如今的尿布。一会儿姐儿似乎在挣扎,赵莺莺对响动什么的很敏感,一下就注意到了,将她抱起来摸摸。

    “桃儿,拿干净的尿介子来!”

    婴儿的皮肤娇嫩,赵莺莺不用那些旧衣裳,就用洗了又捶,直到去了所有生性,只剩下柔软的松江细棉布给姐儿做尿介子。当时为了稳妥起见总共做了两,想着这肯定是够用了的。

    谁能想到会一下遇到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而且赵莺莺照顾姐儿十分仔细,特别注意这些,姐儿一天要换下来七八个尿介子!这些尿介子要是一两天干不了,姐儿就要没尿介子换了。

    赵莺莺本想再多做一些尿介子,可是桃儿和圆娘拦住了她。

    “这样的天气多少尿介子也不够,还是用铜熨斗把半干的尿介子熨一熨!”桃儿劝道。

    赵莺莺却有些不喜:“这又不是晒干的,有一股子味儿!”

    圆娘在一旁笑起来:“奶奶,这可怎么!这样的天气,就算是再做两尿介子也无用,一样不是晒干的——您专门空了一间厢房晾尿介子,那也是阴干的,一样有味儿呢!”

    桃儿本就是在熨尿介子,这时候把手里烧的通红的铜熨斗架在一边的铁架子上。然后把叠的整整齐齐的尿介子给赵莺莺送去,至于剩下的干净尿介子则是放在摇篮旁挂着的一个系带布包里,方便取用。

    赵莺莺给姐儿迅速地洗了屁股,又换上尿介子。至于用过的尿介子,则是被拿出去洗了。这些日子赵莺莺照顾姐儿这个冤家很多,喂奶也好,换尿布也好,哄睡觉也好,都熟练的不行。

    因为换尿布已经清醒过来,不愿意再躺回摇篮里的姑娘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赵莺莺看她样子就知道她要哪样了——她只能抱着这个冤家在屋檐廊子下走来走去,在有节奏的拍背当中,这孩子总算有些要睡着的意思了。

    正当赵莺莺松了一口气,算把孩子塞回摇篮,敲门声又想起。然后是圆娘着青绸油布伞去开门,不是别人,正是崔本。

    而崔本以来,赵莺莺怀里的崔立刻就不同了,精神大好伸着手就要抱抱。要不是赵莺莺早有防备,几乎抱不住她!

    崔本是穿着蓑衣回来的,斗笠和蓑衣虽然能保护大部分,然而依旧有一部分难以保护。所以这会儿身上免不了沾上水汽,像是衣服下摆更是变得湿漉漉的。见宝贝女儿要来抱,也只能闪开些道:“姐儿听话,现在可不能抱!爹爹身上全是水!”

    崔本一回家,赵莺莺便让圆娘去厨房里弄些热水去内房:“赶紧洗个热水澡,这都淋湿了!”

    着抱着崔,跟着崔本一起进了房。顺手把崔放在架子床中央——这床很大,而且姐儿如今就连翻身都不能够,所以放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赵莺莺很放心。

    至于空出手来的赵莺莺则是在衣箱里给崔本寻干爽的衣裳,然后给挂到床后面的屏风上。然而一会儿不见爹娘的姐儿立刻不干了,委屈地哭了起来。赵莺莺赶紧又抱起她,抱在手上拍拍哄哄。

    姐儿挺爱哭的,不过却不难带。这是因为她哭基本上都是找得到理由的哭,而不像一些婴儿,哭起来根本找不到理由。

    饿了哭、尿布不舒服哭、大人不理她了哭......总之遇到什么事了都是哭。相对而言,只要这些都做好了,她就不哭了。

    赵莺莺一边哄姐儿,一边对正在倒热水的崔本道:“只能把旧衣裳拿出来穿了,有四五身衣裳都洗了,外头再没有干了的。”

    这个季节用不着日日洗浴,按理应该换不下这么多衣裳。但谁让不停下雨呢,这雨水下着,崔本这些日子又在城南和甘泉街两头跑,就算有马车也没用,常常弄的湿漉漉的。这样换下来的衣裳当然要洗!几次下来就攒了那么多。

    崔本哪里是会在乎这个的,‘嗯’了一声就利落的进了浴桶。等到换上干爽衣物,然后揩着头发出来,立刻十分自觉地抱过姐儿——抱孩子可不轻松,赵莺莺手臂都酸了!

    等崔本接手了姐儿,赵莺莺就拿过干毛巾,给崔本擦头发。

    崔本抱着姐儿在外面坐着,这个姿势方便赵莺莺给他擦头发。哄了有一会儿,姐儿已经在襁褓里睡的很安稳了。崔本连忙心翼翼而又熟练的把姐儿塞到了摇篮里,要知道手脚不够利落的话,这个过程中姐儿是会醒来的!

    夫妻两个相视一眼,笑着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养育儿了,既有劳累与麻烦,也有幸福和安慰。不过快乐是快乐,这件事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的——若真是不喜欢,大可以请个奶妈来。现在两人亲自带孩子,是共同商量的结果。

    一对没当过爹娘的夫妻正沉浸在做父亲做母亲的喜悦里!

    不过,如果可以暂时、的喘一口气,享受没有孩子闹心的时光,这也是他们现在绝不会拒绝的。

    赵莺莺坐在了崔本旁边的圈椅上,捶了捶有些酸胀的手臂,感慨道:“其实我们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姐儿健健康康不用忧虑,也不算是难带的孩子啊。再加上桃儿和圆娘的帮忙,不必晚上也起身......可是怎么还这么累?当年爹娘带我们该多辛苦啊!”

    其实赵莺莺这话的对也不对,万氏和赵吉那时候家境不好,带她肯定是辛苦的。可是崔本不同啊,他爹可是名厨,家中收入丰厚,不存在雇不起老妈子买不起奶妈的事情。不过就算有人帮忙,做父母的还是很辛苦就是了。

    所以崔本也跟着叹道:“养儿方知父母恩,老话都是对的。”

    赵莺莺泡了热茶,两个人就看着雨水连绵喝茶。崔本突然道:“这雨水下了大概有十几日了吧?再这么下下去实在让人担忧!”

    赵莺莺知道他担忧什么,无非是秋汛出问题,河堤崩垮最后导致洪灾泛滥。虽然扬州应该大抵没事儿,但又是一场百姓劫难!赵莺莺有心要几句缓和他的忧虑,又不出来什么,因为她其实也在担忧!

    之后赵莺莺简直要崔本和自己实在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秋雨又连绵了十来日,雨水不算大,可是一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才是最可怕的!最近这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地有左近乡下和县里的人举家暂居扬州城了,这是防备着出事呢!

    赵莺莺家因为房子大人口少空房间多,被牙行问过好多次了,就问愿不愿意出租房子出去。这会儿扬州出租的房子各处都在涨价呢!崔本当然是拒绝了,一个是他家并不缺这个钱。其次就是为家人的安全着想了,有灾的时候是最混乱的,他家有孩有妇女的,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又一日早间起来,崔本第一件事就是看看窗外。叹了一口气,回头道:“今日又没住雨!”

    最近几日他日日在意这个,赵莺莺也是知道的。听到是这个结果,赵莺莺只能宽慰一句。崔本却断了赵莺莺的宽慰,勉强带着一点儿笑容道:“没什么,你也不用安慰我了......如今大家都知道恐怕要出事看,只不过是那一日而已——这事情不尘埃落定,反而越悬心。”

    因为还抱有希望......

    赵莺莺真心不想发生什么事情,十多年前的那场水灾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段日子实在是太难了,她实在无法想象要再经历一遍!然而她也知道事情并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所以在有这个迹象的时候,她就和崔本商量着囤了粮油米面之类的东西在家,就为了怕真的出事。

    当秋雨连绵了一个月之后,运河、淮河好几处河堤终于支撑不住垮塌了,浩浩荡荡的洪水倒灌,糜烂流经的好几座城市。扬州虽然在泄洪这一招的保护下暂且没有问题,可也不敢掉以轻心。

    赵莺莺这一会的紧张超过之前了——因为她曾经以为再难也不会难到扬州这里。扬州是什么地方,东南第一城!如此富庶、如此多的人口,这么多的码头和货仓,还是最重要的转运中心之一!谁能坐视扬州真的出事!

    可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洪水无情,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泄洪又如何,临近的运河依旧在浩浩荡荡地流淌,水位并不比泄洪之前低多少。秋雨在绵延,随时随地扬州这段运河也能出事!

    崔本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也开始上河堤防汛了,好在家里有金三水这个成年男子,周围又都是哥哥弟弟的房子,赵莺莺在家崔本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

    赵莺莺知道河堤上面辛苦,河堤上面艰难,可是这是扬州子弟的责任所在,崔本不愿意花钱免了,赵莺莺也不能为了家强留他。只能尽自己所能照顾他——方便携带又味道好的干粮、便于行动又暖和的衣服......

    崔本第一次去河堤防汛,临行前就道:“你呆在家里闷的很就去寻嫂子们话,这时候一个人呆在家里最容易东想西想——啧,要不然我把你送到岳父岳母家去住一段日子,这时候我不放心你!”

    赵莺莺却摇头:“我在家等你!”

    崔本虽是防汛,可也不是日日都去,肯定是要时常回家的,赵莺莺只是不想他回家的时候她不再家里等他。

    赵莺莺防汛去了,之后的日子里赵莺莺并不乱跑,也没有按崔本所的去嫂子家话。这时候外面有些乱,她只管紧锁门户过日子,并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引起意外。

    然而该出事的时候还是要出事!只不过事对于扬州百姓来既幸运又不幸。垮了运河段在扬州上游不远处,扬州也受到了影响,低洼处的水排不通已经及到腿了,给生活造成是极大的麻烦。

    幸运的是,对于扬州并没有更大的麻烦——而这个时候雨停了。

    赵莺莺家所在的这一块并不是扬州城的低地,而崔本修房子的时候很用心,把地基又垫高一尺半才起房子。相比别家多少被水淹了,他家倒还算干爽。

    只不过这种潮湿的情况最容易有疫病,赵莺莺就是水退了也不敢出门!至于崔本,他倒是想出门来着,只是赵莺莺不让,非得看几天风头不可——若是疫病不起来,就放崔本出去。

    这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反正之前囤积的米面粮油是足够的,这时候也不担忧。也正是这个举动,让崔本赵莺莺他们彻底错过了外头的一个大消息。等到确定全城防疫成功,并没有灾害疫病的时候,崔本才从外面得知了。

    “听圣上要严办这一次河道的事情。”崔本听到之后就告诉了赵莺莺。

    赵莺莺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严办的——哦,我知道了,这一次河堤会垮塌不只是因为雨水太多,也是因为河道上面的官员又贪银子了,对吧?”

    每次都是这样,要是有什么洪灾导致河道出事,总是要先下几个官员的大狱。然后再逼问修筑河堤的事情——似乎一有这种事就逼问河道官员不妥,不定他们也是无辜的呢!

    然而实际上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下来,从来没有完全无辜的时候,只是干系大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