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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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之怒, 伏尸百里,流血漂橹......赵莺莺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并且比周围的人要更了解, 这是因为她上辈子在皇宫呆过的关系,那已经是最接近天子的地方了, 索然赵莺莺并不在天子身边伺候。

    可是天子的权威在整个天下都存在, 那就更不要一个的紫禁城了。在这个地方, 赵莺莺早就感受到了,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生杀予夺的特权。

    那些趾高气昂的官员,做到扬州知府就已经是四品, 而河道上的官员, 四品以上的更是一抓一大把。高级官员平常何等藐视生民,他们面对民的时候, 和天子面对他们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或者天子面对他们的时候事情更简单。

    秋,自扬州往登州一带,雨势连绵, 多出河堤崩溃, 中间糜烂千里、淹没数万生民、百万生民受到影响。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紫禁城主人的愤怒, 下令问责河道官员和受灾沿岸地方官员。

    运河河总最先被下了大狱,然后是底下的各种佐官。这一批处理完成之后就会有地方官员受理,最后则是河道上的官——这些官虽然官, 然而实际上他们可以直接管到治河,所以往往他们才是作恶最多的。

    就在赵莺莺一家闭门不出的时候官邸在扬州的运河河总以及扬州知府这样的官员通通下狱定罪, 这不只是因为这次河堤崩垮的事情,更是江南官场糜烂已久,天子决定好好整顿一番。至于这次的事情,那只不过正好撞上,被拿来做了一个街口而已。

    崔本与赵莺莺道:“这次的运河河总据是原本的山东巡抚,天子做皇子的时候就在一旁支持。自天子登基之后,因为还有几分才干,一直官运亨通,这下就是正二品的官员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正二品官员,这可是运河河总!”

    这位河总姓周、名廉,字奉公,算是有从龙之功的了,要不是因为当初做官的时候只得了一个赐同进士的功名,恐怕早就直入中枢成为六部高官了。他的出身限制了他,最多也就是封疆大吏了。而之前的山东巡抚差不多就是他的极限,却没有想到如今能做运河河总。

    品级上面来运河河总并没有比山东巡抚来的高多少,关键是运河河总管着修筑河堤、治河的事情,可以调动的钱粮非常多,实在是官场上人人都想要的肥差——哪怕不为了收钱,也图表现呐!

    另外和扬州关系比较大的是扬州知府也被换掉了——这位早就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救了赵莺莺的知府大人了,中间甚至隔了一任别的知府大人。不得不,扬州知府也算是众多知府里面的肥差了,毕竟是烟花金粉地,在这儿当官好处多着呢!

    然而好处多就风险大,在这里做官的官员鲜有熬过两任期限的。更多就是中途撸了下来,再不然也是调走。

    “新任的扬州知府据和这位运河河总是同年,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只希望有这关系在,这些官员能少一些摩擦,默契配合多做一些实事儿!”崔本忽然感叹道。

    崔本算是一个对这种事情很关注的人,赵莺莺则相反。不过赵莺莺对于这种事总能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总体看法,所以崔本总是来找赵莺莺这种事,然后期待地看向赵莺莺。

    赵莺莺本来不想多的,可是见崔本这副样子,没办法,只能出本心道:“本哥人好,事情都往好了想...可我却觉得,同年这层关系在,更容易的是官官相护吧。与其想着他们会做好事,我觉得还是防着他们会做坏事来的好。”

    略了几句,崔本似乎很低落。不过这也就是暂时的,对于他们这种升斗民来,谁做皇帝都没有什么分别,何况是父母官了——不,其实还是有很多差别的,皇帝管不着他们,那自然没有什么紧。可是扬州知府对于扬州城里有着绝对的支配权,一个的举措都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呢。

    不过这到底不是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能够产生影响的,所以赵莺莺和崔本很快不再提这个了。赵莺莺将自己城南那家布点的账本给崔本看:“前些日子遭灾没什么生意好做,账上实在是不好看。”

    崔本看了看账道:“不要紧,哪家的营生不是这样的?不单单是你,我那酒坊还停了好几次锅炉呢!现在是灾后了,需要烈酒用于防疫,我这里还找补回来了呢。你那里似乎也是一样,最近生意好做了不少罢!”

    事情是这个事情,好多人死在这次秋汛当中,等到灾情已过,可不是要起白幡做白事。赵莺莺布店里的生意确实如崔本所,好做了很多。也不独是她,这时候正是灾后要用物资的时候,凡是沾边物用的东西,全都卖的好。

    就比如万氏的绒线铺子,如今算是日日来钱,她满心欢喜逢人都不忘记夸一夸自己当初眼光有多好!

    这般的作态弄的其他妯娌也有些心动了,古氏就上门和赵莺莺闲聊提起过:“你看,我要不要也去做个生意?像是你和源哥儿媳妇这样开铺子肯定是不行了,可是开个摊子总是可以的吧?”

    赵莺莺可不会随便出这种主意,只推道:“这一切还是问哥哥的好,若是他好,事情肯定没什么问题。可若是他不好,嫂子又何必做这个事情呢?”

    古氏和崔智算是患难夫妻了,情分不同寻常。不只是自己的嫁妆财产,崔智还给予了古氏很大的自由使用一笔他放在家里救急的银子。然而他们也就是一对夫妻而已,普通夫妻该做的事情,他们一件不能少。

    至亲至疏夫妻,这句话听来让人齿冷,但有些时候却是至理名言。

    古氏是有权力动用一些家里的钱财,这是崔智给她的权力,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好不好,崔智都不能什么。可是古氏真能这样做吗?不能的。若是崔智不太乐意的生意她做了,无论好坏都不会有好结果。

    做的不好要赔钱,崔智多少回肉痛而埋怨古氏的。做得好能赚钱,可是这对于不太认可的崔智来,岂不是就是脸?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赵莺莺不愿意往坏里想人,可是世间男女大都如此,她也只能这样想而已。

    不过绒线铺子的生意也就是好了这么几日而已,然后就平平了,不要订单众多的酒坊了,就是赵莺莺的布店也比她的绒线铺子持续的久。这是个疑惑,然而崔本也不知道原因,赵莺莺就只好继续不解了——她总不能去问万氏她的生意为什么不好吧!

    却没有想到上门来的眉嫂子却清清楚楚,她抱着姐儿逗着玩耍,笑着道:“你平常用不用你那弟妹铺子里的绒线?”

    赵莺莺摇了摇头,一般来亲戚之间照顾生意,赵莺莺的针头线脑应该就在万氏这里买了才对。可是万氏是去年下半年才开绒线铺子的,赵莺莺此前也要用针用线呐!

    何况她用的针线大抵很特殊,都是从做绣活儿的彩绣坊直接买的,一般的绒线铺子很难配齐...其实很多时候彩绣坊是把刺绣要用的绣线送给她了,再加上总要多留出一些来,导致她的绣线从来用不完,日常使的也够了!

    等到赵莺莺和万氏闹翻,这照顾亲戚生意的事情更是彻底没影儿了。所以眉嫂子赵莺莺没到到万氏的绒线铺子过,这并不是虚言,而是真的。

    “你那弟妹开的虽然是铺子,却并不比那些出摊子的人卖的绒线好...价钱是一样的,甚至会略贵一些,绒线的品质却没有什么变化。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去,可是时候长了,不论是图方便还是图照顾亲朋,她那里不是去的少了?”眉嫂子笑着解释。

    为什么不进好绒线?赵莺莺也是仔细想了想才有了答案。或许是不想进,觉得成本太高了。然而更大的可能性是进不着好货——对比那些开的不错的绒线铺子就知道了,那些铺子卖的绒线好,价钱却不一定贵。这明只要有门路,即便是品质很好的绒线价钱也一样。

    赵莺莺开的布店进货还算过得去,那是仰仗十三湾巷子早就成熟的进货方式。这种方式之下,赵莺莺进货成本、进货质量之类的并不一定做到了最好,但却已经很不坏了。而对于赵莺莺这个‘心无大志’的,这样貌似也足够了。

    至于万氏,她倒是找了一个好生意,赵莺莺也觉得绒线铺子不错,甚至比她的布店要好一些。可是找的生意好并不是全部,她的进货没有做好,一切也就白搭了。正如赵莺莺她大嫂林氏对她的那样,布料生意是本生意看进货渠道,大生意看销货渠道,对于别的很多生意来,这也是正确的。

    这个话也就是到了这里,赵莺莺不愿意议论万氏,眉嫂子便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了。转而道:“明日是个好日头,这些日子你都呆在家里,不然咱们一起出去一趟?想来你家这些日子也有一些东西要采购了吧?”

    赵莺莺灾后也没有买过什么东西,最多就是崔本出门偶尔托带一些什么,这时候家里确实缺一些东西。所以赵莺莺听到眉嫂子的提议之后欣然应允,并且商量了第二日出门的时间——这可要计划好!今时不同往日,她家可是有个‘祖宗’呢!

    以往的时候她虽然出门少,可也基本上能做到想出门的时候便出门。可是如今不同,崔本在外做事,赵莺莺若是不在,姐儿能闹翻了天!所以赵莺莺要找一个不用哺乳,最好是姐儿睡着了的时间,快去快回!

    听赵莺莺这么,眉嫂子倒是奇了:“你家也有桃儿圆娘她们,怎得不顶事?”

    “桃儿和圆娘很能干,可是这个祖宗认人呢!除了本哥和我,竟没有人能哄得住。若是在眼前也就罢了,若是不在眼前,真是立刻哭得厉害!”赵莺莺话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姐儿的脑袋。

    姐儿还以为是赵莺莺和她玩,瞅了瞅赵莺莺,然后抓住了她的手指,摇晃着莲藕似的手臂,咿咿呀呀笑了起来。

    赵莺莺虽是抱怨着的,可是抱怨里还有一种高兴。这种事固然带来了一些麻烦,可是对于初代当爹做娘的赵莺莺和崔本,感觉又是不一样的了。对于孩子来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亲近,她知道他们是她最亲的人。一想到这个,赵莺莺和崔本就心软的不行。

    第二日的时候,赵莺莺是趁着姐儿午睡才心翼翼地出的门。等到大门关上,常常的出了一口气,旁边的眉嫂子已经笑了起来:“养孩子不容易罢?看你因此多了不少负担,以前何曾见你这样过!”

    “即便是负担,那也是高兴的。”赵莺莺整了整衣襟。

    这个眉嫂子并不反对,立刻赞同道:“那也是。”

    扬州始终是一个繁华的城市,虽然刚刚经过一场事儿。赵莺莺和眉嫂子午饭之后出的门,这时候正是热闹时候,到处都是做生意、耍把式的,看的人眼花缭乱!

    赵莺莺因为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姐儿,并不胡乱逛,也就是往自己确实有需要的店铺去,定了东西让送货上门就是了。当然,有一些零碎东西够不着送货上门,她自然就是自己拿着了。

    两人逛着逛着就去了牙行,赵莺莺想看看柴炭如今是什么价儿——这时候她是不会买的,刚刚经历过水灾,柴炭一类正是价格最高的时候呢!只不过天气渐渐凉了,气候算是一日一个样,很快就要到要取暖的时候的时候了。这时候用不着,也要为那时候算,先来看看行情。

    只不过才到相熟的牙行就发现牙行有好些大户人家体面奴婢的人在,赵莺莺去的时候人正走。眉嫂子好奇的心痒痒,立刻就问道:“金嫂子,方才那是哪家大户?竟是从没见过的!”

    这并没有什么不能的,牙行老板娘金嫂子倚靠在柜台上笑意盈盈道:“那是知府大人府上的人!如今知府大人还没有上任,可是先一步过来安家的家人先到了。无论是理知府官宅,还是买人做事,那都是要找牙行的。也不独是我,需要的东西多,城里好几家牙行都得了这个巧宗呢!”

    金嫂子这话的时候不乏得意,这个赵莺莺倒是懂得。人家知府大人的家仆在扬州又没有亲戚故旧,这些好生意落在谁的头上不落在谁的头上,那是有法的!金嫂子家能做上这笔生意,未尝不是他们的本事。

    为这个,眉嫂子和赵莺莺都先恭喜了一番金嫂子,然后眉嫂子才低声感叹:“这还有什么好理的,咱们扬州知府的官宅难道还不算好?”

    买人很正常,有钱的大官因为职务的关系,总有要搬家的时候,这时候总不能全部的家人都带走。遣散一部分,然后到新地方再买人,这都是常有的。但是这样大规模地整理官宅却很少见!

    各地官宅并不是由朝廷统一来修建的,而是各地自行筹钱修建又自行维护。这样一来,各地贫富不同就显露出来了。以县衙的官宅为例,有的富贵地方,县衙的官宅修的富丽堂皇,哪怕是住贵人也使得!而有的地方就不行了,县太爷的官宅并不比一般的民居强多少。甚至因为年久失修,有的已经破破烂烂,需要县太爷自行出钱维护,不然就得住破房子。

    扬州是什么地方!河流里淌的是金粉!这里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富贵乡。至于扬州知府县衙,那本就是一座私家园林捐出改建,论清雅富贵,那都是不缺的。至于后来的年年维护,府库里也会出钱。真要是出现官宅破烂,那扬州也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在眉嫂子看来知府大人这样急着料理宅子是很反常的,就算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那也大可以等到来了之后修改。如今见也没见,这就知道不喜欢了?

    金嫂子却是低头道:“也不消多想,官有多样,左不过就是咱们知府大人是个喜欢享受的而已。我们牙行承办的东西我不好,但都是奢华之物呢!”

    她这一,赵莺莺和眉嫂子就明白过来了,同时两人也闭上嘴不再话。

    倒是金嫂子笑呵呵地给她们推荐:“知府府里买了不少人呢!要我这时候买人最划算,怎么样,眉奶奶和崔七奶奶要不要买个丫头婆子的?”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水灾,扬州的人伢子们去到那些受灾严重的地方以极便宜的价格买来男孩女孩和青壮年男女。这时候卖人的多,买人的少,价格当然就下来了。

    “一个或者通针线缝纫,或者精上灶做饭的丫头,往常至少要二三十两银子一个呢,现在只要十几两银子——若是眉奶奶和崔七奶奶真心想要,我给寻摸好的出来。”金嫂子低声,仿佛是秘密一样道。

    眉嫂子似乎有些心动,问了几句,赵莺莺却不话。她家里人尽够使了,这并不关她的事。

    赵莺莺回家之后还起这件事,桃儿和圆娘都叹了一口气,圆娘就道:“当初我们家里不是洪灾,可也都是天灾。天灾最是要命!本想着孩儿们去了能保住一个家,却没有想到什么都没能保住。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抱些幻想,早早的认清现实,一家人一起出卖,这样还能呆在一处了。”

    赵莺莺知道圆娘的经历,也是唏嘘不已。

    等到崔本回来了,赵莺莺就与他商量道:“家里银钱也不少,我今年还做了一单绣画......所以家中收益竟是比往年还要多来着。我想着外头艰难,不然捐些钱粮去到那些穷地方,我记得有专门做这种事的吧。”

    崔本也偶尔力所能及做一些怜贫惜弱的事情,况且赵莺莺的钱他是不管的,所以赵莺莺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却没有想到崔本却是摇了摇头拒绝道:“不成的,你再等等,至少最近不要捐。”

    赵莺莺疑惑了,就是现在困难才要捐的。真要等,等到日后也没什么用了。

    崔本解释道:“你日常在家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这一次扬州上下换了好多官员,官儿们都走了,现如今当事儿的除了少数官员外,大都是那些吏目。这些人有多贪酷你是知道的——趁着大人们还没有上任,快速地捞钱才是正道。”

    赵莺莺知道了,似他们捐钱捐物这种事,不论是通过官府还是通过一些民间私人的善堂,那都是要在官府那里过一遍的。对于这些没有人管束的吏目,想来雁过拔毛算是轻的了,到时候恐怕是十中无一能落到穷人手里才是真的。

    旁边听着的圆娘也是道:“对呀,奶奶。您是不知道,不但是这种民间捐的钱,就是朝廷用来赈灾的粮食和银子,那些人也敢贪的厉害——要不是这样,我家也不至于家人流散。至于民间的钱,我们更是连影子都没有看到过。”

    赵莺莺心里叹了一口气,如今还是王朝鼎盛的时候呢!人都吏治清明、天子圣德。然而即便是这样,也免不了这许多困扰。想想那些吏治昏暗的年月吧,真叫人不寒而栗。

    这样想着,赵莺莺忽然想起了白日听到金嫂子的那些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