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年轻时是有名的赌徒，有名到什么地步，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一听到他名字就害怕！害怕啥？当然是害怕他赌光了又来借钱！

    老爷子有个愿意跟他同甘共苦伺候他一辈子的妻子，是很久前经人介绍认识的。要好处就是勤俭持家，要坏处就是见识短长相平凡。后来老爷子发了财，渐渐头宽裕起来，见的牛鬼蛇神一多心思也浮躁起来。那会儿他们的女儿刚出生没多久，妻子是农妇出身一时接受不了家里贫富改变天天为了家里的钱贵重物品担惊受怕。

    恰巧那时候老爷子认识的赌坊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慧。漂亮、聪慧、有见识，老爷子一下就栽进去了。

    起初面对妻女他还挺愧疚，时间一长了慢慢也无所谓起来，连回家次数也少了不少。反正每回回去给家里带的银钱不缺就行。他记得那是个大雨滂沱的一天，在赌坊一夜间输了上万两的他就跟霉神附体一样两袖清风灰溜溜的跑回来，路上有卖包子的包子铺，一文钱俩他都买不起。准备到家时他看到了妻子，那有些微胖实在算不上美丽的女子一抱着孩子一又是撑伞又是提东西，正跟买菜铺子为了几文钱争执不休。

    那一刻的他没有想上去帮一把，而是觉得很丢人。他想起昨夜输了钱慧当立断借了他一百两，只觉得面前的女人哪点都比不上慧。

    等回家取了钱把赌坊的欠款填上就休了她吧。老爷子这么想，大不了多给些银子让她回老家好好过也不算对不起她这些年陪着。

    他特意在家门口待了一会儿才进去，一见到浑身湿漉漉的他妻子二话没烧水收拾干衣服给他，弄好了还不咸不淡的对他，“锅里还烧着饭，我得去看着。有你爱吃的，多吃点去去湿气。”

    妻子还是有优点的，但跟外面的女人比起来总差了些。洗完澡的老爷子回书房斟酌的写完了休书，就是这么一纸信他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终于落款结束后他都吐了口浊气，干脆信就这么晾着等墨干出去吃饭。

    饭桌上他照旧逗逗乖女儿，一年过去女儿长大不少能走能话了就是不如过去皮实。圆溜溜的眼睛每回看着他都像不满意。他只能将这归功于妻子的没教导好还有自己不经常回来的问题。

    不要紧、等以后就好了。

    饭吃到过半，老爷子才开口询问家里有没有余的钱，“铺子钱不够周转，急要一千两银子，看家里能凑出来不。”

    如果凑不出再过几天一千两就变一千一百两了。

    从头至尾只是沉默吃饭的妻子这才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放下碗筷走了出去，半响抱着一沉甸甸的箱子回来。

    “这几年你往家里带的钱家里没花出去多少，都存着，你要用就全拿去用吧。”看起来沧桑了不少的妻子打开箱子，白花花的银锭塞满了整个箱，少也三四千两。

    “这、这怎么那么多！？你们在家怎么不花呢？”老爷子怔怔看着面前发光的银子，他其实往家里带的钱越来越少了，最新一个月才带了一百两还是八十两回去。

    妻子重新端起碗筷，稀疏平常的回他，“普通人家一个月才花多少钱？咱家花的够多了。钱，够用就行了，多了也就那样。”

    这顿饭吃的老爷子魂不守舍，直到夜晚他抱着那沉的要命的箱子走出家时他还猛地刹住车往身后看了一眼。月光照下来，印出纸窗上的剪影，女人抱着女儿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歌谣

    他几乎是逃出的家。

    到了赌石坊的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慧，无奈下他只好先把钱还了。还有闲钱的他本该就这么走了才是，可不知怎么就被那赌石糊了心智，直到钱又散尽一空他才惊觉自己做了多少愚蠢的事。

    天下到底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他在赌坊后头找到了慧，换了一身行头的她显得市侩且风尘，这回再见面她没有像过去那般温婉大气而是指着他的脸将他一通奚落。慧攀附的人正是三番两次借钱给他赌的放贷人，老爷子就是再糊涂也明白自己是被骗了。

    一无所有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妻子，可当他跌跌撞撞跑回家时等待他的只有空荡荡的院子房屋。那纸休书被不合时宜的看去，于是她带着女儿只收拾了一些衣褥就离开了他，恰如她嫁给他时那样清清白白一件多余的都不从家里带出。

    老爷子疯了一样寻找自己的妻女，却怎么也找不到。从街坊四邻打听他才知道这几年她过的有多难。知道自己嫌弃她丢人努力练习与人话、努力扶持着这个家一个人将孩子拉拔大、心有所觉自己丈夫在外有人还把苦往肚里咽，别人替她抱不平她最多的一句便是，“是我不好，没跟上他。”

    那天下雨卖菜铺子大娘看到了躲在后面的老爷子，自然妻子也知道了。只是她什么都没，也像是什么都预料到了。她最后在雨里撑伞跟大娘聊这么久就是在等心里最后一点奢侈的希望，还是没能等到。

    或许在将那箱银子交给他时妻子心就死了，亦或者她还在等他回来、只是那纸信压垮了她最后的挣扎。没人知道这对母女后来如何，他之后的很长时间都会把接上的妇人女童认错成她们。他也曾跪在院子里发誓再也不赌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年他跑遍了整个世界，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就窝在林家船坊做起了一份杂工。妻女没找到倒是落下了一身风湿毛病，每逢跟那天一样的下雨天就疼的他死去活来。这也是他自找的活该，老爷子一直觉得是老天看他不过眼特意对他的惩罚。

    后来？没有后来了，再有就是这么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浑身脏兮兮的守在解石前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水烟盯着过往丑尽百态的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