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A+A-

    弟弟刚跟同学从网吧里面出来挥别, 寒假在家游戏就跟游/击一样, 没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领,就别想逃过范太太的魔音入耳,铁齿爪牙。

    他借口跟同学聚会, 一个寒假学初中外带高中, 算上学前班也没那么多的频繁走动。谎话太多, 信用度也极具透支。弟弟决定在家里发觉之前金盆洗手,好好做人。

    他撑着伞满满算,天边地上清一色淌着水滴,路灯蝉翼般薄, 好似风吹便散。脚踩在地上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 光影融成一片,视线并不清晰。

    但这根本不妨碍他看到便利店屋檐下与人拥吻的姐姐。她穿着很常见的白色短款棉袄,金色的衣服坠饰在光影中来回晃, 坠饰光斑映在脸上, 点点破碎陆离。

    弟弟胸腔中蹬然腾起一股怒意,想也没想便扯着嗓子大喊:“姐!大晚上你跟谁抱在一起呢!?”

    黏在一起的两人很开分开。但弟弟视力多好,了好几年游戏左右眼视力都5.1的存在,他上前几步,很快便看到两人拉在一起的手, 十指相扣紧紧不分。

    嘿!饭团子同学请问你今年几岁, 符合已婚年龄了吗?就这么谈恋爱,就这么谈恋爱还在街头亲吻,像话吗?被弟弟当场捉住还死不悔改地紧紧牵手, 他双手叉腰火气四冒,这像话吗?!

    他刚想开口,对面一身黑色风衣深色牛仔裤的男人先向他伸出了手,他面部线条流畅自然,剑眉星目,微微下垂的眼角在灯光的蛊惑下徒增不具有攻击性的温和,一颗褐色泪痣在眼角下滚落烫开,像造物主不心在他身上印刻下的残缺美。

    没来由地,弟弟觉得这个人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然后他接下来开口出的话,更是完全印证自己的猜想。

    “你好,我叫齐景,是你姐姐的男朋友。”

    难怪难怪!难怪眼熟,弟弟的眼神从上到下再从下往上反复扫刮。这个已经控制他妈的男人,现在连他姐都不放过。

    秦兽都没他这么干的!!!兄弟,你能不能地道点?

    弟弟的脸就像寒天的天,就差飘雪和一首悲伤童谣《鲁冰花》。

    齐景以为他生自己亲了范泛的气,不松开范泛的手依旧微笑解释:“不好意思,刚才一时情难自禁在街上亲了你姐姐。如果需要负责的话,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谁要你负责了?!”弟弟的嗓门迫不及待地向全镇直播:“你俩才几岁啊,就谈个恋爱而已,谁需要你负责了!”

    范泛:“……”弟弟求你少几句。

    弟弟咆哮完后,一把拉过范泛的胳膊,语气比老父亲还要霸道蛮横不讲道理,“你跟我回去,这都几点了,还在外面跟人拉拉扯扯,像话吗?姐,我问你像话吗?”

    齐景见来者不善,表达完自己的客气也就不再客气。他紧紧拉住范泛另外一边胳膊,又担心弟弟扯疼她的手,一边顺着他们的力道走,一边护住范泛的腰。

    远远一看,倒像一个人拖着一对情侣往前走。

    画面没什么不正常,但细看却又全是不正常。

    范泛侧头对齐景:“你先回去,我弟现在处于中二期,脾气上来跟头牛样又倔又蠢,你先回去。”

    被人指明骂蠢的弟弟:“……”很委屈哭唧唧,姐姐从来都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自己话。

    齐景没答,他上半张脸落入阴影里,看不清里面的情绪。范泛只能从他紧抿的唇线猜测他心情不好,步子一滞想起后面还有两袋零食没提。

    真是!她来了脾气,“弟弟!”

    前面人不应,依旧蛮得像头牛一样把她往前扯,不顾姐姐胳膊疼不疼。

    “范健!”

    站在后面的齐景没想到女朋友情绪上来会骂脏话。他有些惊讶,脚步顿住没往前走。路灯照在她毛茸茸头发上,遇到这样的人只能感叹世界真奇妙,怎么有人连脏话都软乎乎地像撒娇。

    更让他惊讶的是,前面正大步往前走的高中生忽然停下来,大冬天里硬要耍帅也没穿得有多暖和,一截脚踝还露在外面被风吹红。

    他低下脑袋,气场瞬间矮了一截,立场倒戈来得太快,齐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姐,好叫人不叫名的,你别这样好不好?”

    齐景:“……”原来是名字。

    冬天的风吹在身上是实实的冷中带凉,不知从哪飘来的红色塑料袋滚卷,随风向拐弯改变方向,一把糊在范健新买的白色球鞋上。

    范健隐下自己的心思,腆着脸皮给范泛赔不是:“姐,我真的不是嫉妒你男朋友聪明帅气上电视,我就是觉得女孩子那么晚没回去不安全。”

    齐景:“……”他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想笑,但得憋着。

    范泛看了齐景一眼,又望着亲生弟弟叹了口气,十分真诚地建议:“弟弟,你还是少几句吧。”越就越把自己卖得明明白白。

    范健听姐姐换了称呼,知道她火气肯定散了一半。当下也不钻研姐姐话语里面的潜台词,连带看齐景也顺眼不少。

    但话口气还是生硬:“喂,我可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才对你客气的。别怪我警告你,你要敢欺负我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范泛头疼,不知道范健从哪里学来那么多电视剧里面的台词,但心就像寒冬腊月天的火炉,暖烘烘地熏着热。

    踮脚揉揉弟弟的脑袋,十七八岁的大伙要面子,一边摆出万分嫌弃的脸,一边又凑到范泛手心给她揉,路灯的光融在墙壁和水泥路上,一片面的亮,影子在脚下跳舞。

    每个人的心头都是快乐。

    范健嘟囔着对齐景交代:“我认真的,你对我姐好点。她从身体就不好,肠胃很难吸收营养。胖不容易瘦容易,两三天不吃就要倒下来了。”

    “时候我姐日子也过得委屈,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看我姐身体不好又逼着我爸妈再生一胎。谁知道有了我,他们对我姐更坏,每次去都把好饭好菜藏起来不给她吃。”

    范健一长串的交代,让齐景透过他的句子看到一个藏在过去的女孩——皮肤暗黄,头发稀疏,扎着两个羊角辫在爷爷奶奶家里门前屋后地跑,弟弟被抱在爷爷奶奶怀里,看电视吃西瓜,家里唯一一台电风扇对着他呼啦啦地转。

    范泛跑累了,蹦蹦跳跳到抱着弟弟的爷爷面前,她从不缺爱,就能撒娇,左右手拽着百褶裙摆,嘴巴甜甜地道:“爷爷,我想吃西瓜。”

    但爷爷不理她。

    她了招呼,自己伸手去拿,忽然一个巴掌响亮地落在她的胳膊上,范泛不明所以,抬头便对上爷爷一双愠怒的脸,两只眼睛瞪得就像铜铃,又凶又恶,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西瓜多少钱一斤你知道吗?你个赔钱货,还要吃西瓜,家里一天到晚在你身上花的钱还少吗?”

    范泛不知道家里一天到晚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她还,只知道爸妈很爱很疼她,会拿着洋娃娃哄她喝最不爱的鲫鱼汤,会把所有的大鸡腿肉分到她碗里,还有一日三餐饭前饭后必须要吃的营养品……

    她只知道每次厕所上了太多爸妈脸上都不太爱笑,每次去医院,里面的叔叔阿姨她营养不良爸妈的眉头就多了一道折。

    亲戚邻居孩子养大不容易,范泛看不懂他们嘲笑又怜悯的目光,她是拖油瓶是家里的累赘。

    窝在爷爷怀里的弟弟挣扎下来,他拿起一瓣瓜塞到范泛手里,“姐姐……吃瓜。”他才两岁,话还不清楚。

    爷爷一把将弟弟拉回自己的怀里,一瓣瓜范泛刚触到满手的凉便被夺了回来,她看到爷爷哄着弟弟亲昵地道:“姐姐不喜欢吃瓜,你吃哈,多吃点!”

    她很喜欢吃西瓜的,她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谎话。

    后来范母来接他们姐弟俩,那时候副食店刚刚装修,每天正是忙地脚不沾地的时候。范母自行车的前面坐着弟弟,手里牵着范泛。

    她脸上的疲倦被夕阳拉长,范泛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糕点,是早上从家拿的。

    “妈,吃糕点,吃糕点就不累了。”

    范健在自行车上咿呀咿呀学舌自语,话没清楚,口水倒流满了兜。

    范母脸上闪过欣慰的笑容,她接过女儿手中的糕点,不着急吃,而是先问她:“今天在爷爷奶奶家玩得开心吗?”

    范泛没答,她细的嗓子揣揣不安地问:“妈妈,赔钱货是什么意思?”

    夕阳下范母的脸被定格不动,像一副油墨画卷,浓厚的颜色带着强烈悲伤的情绪层层渲染溢出,范泛最后也没能听到母亲的回答,只是从此以后再也没踏过爷爷奶奶家。

    后来她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只局限在一家四口之中。成人世界的恶/毒就如一把冷/箭,她们/射/进范泛的童年,却再也没有□□过。

    齐景听着这些零碎片段,更加心疼范泛。印象中的她总是简单又快乐,好像于她而言,世界总在一餐一桌之间。却没想到,原来她也有不快乐的一面。

    范泛不让弟弟往下:“好啦,也没什么事情啊,老话旧提我都烦了。”

    “姐——”弟弟有些激动,“我听妈的时候,可还有气呢!更何况这还不算最难听的——”

    “好啦!”范泛断他的话,拉着齐景的手云淡风轻:“所有的痛苦只要出来,其实都不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