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可乐 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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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从余的脑袋不像顾迟那样是个装饰品, 它可以装下许多生活中的细节,并且有空就拿出来翻一翻。

    更别提顾迟邀请他回家过年这回事儿了。

    这几天,钟从余就跟了鸡血似的兴奋, 几乎是把上一整年积攒下来的精神劲儿全部搬了出来折腾。他将每天起床的时间往前调整两个时, 绝不赖床, 提前完成学习计划表里面的作业安排, 至于剩下的时间,便当之无愧地履行起了“跟屁虫”头衔的职责。

    而在顾迟看来, 自己每天的睁眼闭眼则都是钟从余。

    顾迟想发火骂人,但钟从余偏偏又是一个很识相的人,自己要是忙起来,他就乖巧地待在一边,绝不多一句废话, 就这样远远地观望着,甚至连存在感也没有。等到自己空闲下来, 才夹着一瓶汽水无声无息地走进问道:“喝吗?”

    于是顾迟只能在心中默念:“我上辈子是欠了他债吗?”

    顾建宇不知从哪儿听来了钟从余是学界一霸的话,在某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半讨好半期待地道:“钟同学,你看啊, 我儿子这成绩单实在是太不堪入目了, 可他傻人有傻福,遇见了你这样的人,所以在学习方面……”

    顾迟立马就听出来了顾建宇的意思,当即一吼:“爸!你干嘛!”

    “叫什么叫?马上就要高二下学期了, 家里有好好的资源不用, 你还想浪费钱去外面报班吗?”话开后,顾建宇也不算遮遮掩掩了, 转头一笑,“同学,反正现在也是在放寒假,时间也不太紧张,要不你以后每天晚上帮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补补课?从这个月开始我房租给你对折!”

    顾迟知道臭老爸在这方面是个笑面不倒翁,再硬的拳头上去,结果都是反抗无效,只得立马转移目标,对着钟从余挤眉弄眼,暗示他你就别瞎参合这口乱糊锅了,我早已药石无医。

    可经过前几天那番心理历程,现在的钟从余压根理解不到。

    他满脑子的冰天雪地突然炸成了姹紫嫣红,四周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自动掠过顾迟脸上的诡异表情,眼前只剩下顾建宇方才的那句“每天晚上”。

    所以,以后的每天晚上都有正当理由过来敲门,堂堂正正地话,占有他的时间了吗?!

    补课这回事儿,需要一个人讲,一个人听,有时候二人的视线甚至会落在同一个地方,鼻息间吞吐的呼气都会交叉缠绕在一起,微微转动眼球,就可以将对方整个没入瞳孔之中。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钟从余结巴了大概三十秒,脑内在这期间已经幻想出以后的无数种相处模式,等回过神来,立马一口应下:“好,谢谢你!”

    顾建宇:“不谢不谢,是叔叔谢谢你!”

    顾迟:“……”

    你俩相互谢个大头鬼!

    当天晚上,钟从余就开始提笔策划这项伟大繁杂的“学渣拯救计划”工程,本来就被压缩了两个时的睡眠时间再次削去一个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可他却丝毫不知疲惫。

    一腔热血已经完全沸腾了起来,封闭已久的心终于被敲出一缝隙,深藏里头的温柔暖流便毫不吝啬地往外舒展,他恨不得剖心挖肺,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顾迟的面前。

    钟从余甚至觉得这张划痕斑斑的书桌都变得雅致了许多,揣着过快的心率奋斗了半宿,最后实在是熬不住困意上卷,直接趴桌上睡着了。

    顾迟看见数学题目就偏头疼,看见英语长篇阅读就发困,可每当想掀桌走人的时候,对上钟从余那双看似毫无波澜的眼睛,就只能把火气活生生地吞下去。

    除了讲题,钟从余只会一句话:“不着急,不懂的话我换个方式给你讲。”

    仿佛哪怕是天塌下来,他都不算放弃。

    行吧,您老都这么用功,我就当舍命陪君子吧。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顾迟破天荒地赶在春节之前把所有寒假作业做完了。

    就连楼下王大串都怀疑他最近吃错了药。

    可这样的“战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出门当天,顾迟明明收拾好包了行李,却总觉得漏了什么东西,他在屋里转了两三圈,直到看见窗外晾着的那件忘了收的校服,才猛地想起来,今天早上没有看见钟从余。

    顾迟窃喜,心道总算轮着你赖床了。

    他有心使坏,悄悄地拿了备用钥匙开钟从余的房间门,对着缩在床上的那一团突然扑上去,吓得后者一个激灵,直接从另一边掉了下去。

    顾迟:“哈哈哈哈哈哈,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床!”

    钟从余发现来着是他后没有多什么,揉了两把重得跟个铅球似的脑袋,本想爬起来,却不知道是手软还是脚软,这次发力居然没成功,实实地又“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顾迟震惊了片刻,发现情况不对:“你怎么了?”

    钟从余把被自己带下床的棉被往身上裹了裹:“没事,睡久了,有点头晕。”

    他的这句“睡久了”很具有争议性,如果掐出具体数值来做对比,可能还没能达到顾迟平时的平均睡眠时间。

    顾迟一眼就瞧出来了不对劲,当即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上床,然后将自己的指尖往他额头上一放,断言道:“恭喜,你发烧了。”

    钟从余:“啊?”

    “啊什么啊?你真当自己是神仙能不吃不喝不睡不会发烧吗?躺着别动,我去找找温度计给你量一**温。”顾迟有点幸灾乐祸,比了一段的距离,“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把我烫熟了。”

    他又拍了钟从余脑袋一巴掌乐呵,准备起身起开,居然发现钟从余死死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顾迟:“……”

    发烧这种东西,几乎是每个人这辈子都要经历好几次的事情,和家常便饭一样,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有点大题做的意思,可只有在真正发烧中的时候,才能明白这两个有多么折磨人。

    像是浑身湿透陷入深海之中,再被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扯出来,不断重复着破水而出那一刻的折磨。

    有那么一瞬间,钟从余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匆忙间,只得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去拉住顾迟。

    “三十八度七,算得上高烧了吧,还是别叫他去了,让他睡,免得路上折腾出其他毛病。”

    “行,那我把帮他收拾好的东西放回去。”

    “家里还有退烧药吗?我记得上次我发烧留下了一些,找找,留意一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

    “哟,都这个点儿了,抓紧时间,待会车就要开了。”

    “……”

    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内容,钟从余竟然一时间没法分清这些话到底是谁的。

    其实在很的时候,钟从余也发过一次烧,比这次厉害多了,直接毫无征兆地烧上了四十度。

    这场病当天晚上惊动了家里包括保姆在内的所有人,老爸直接联系了急诊医生来家里看病,妈顶着一眼窝的黑眼圈一直陪在自己床边,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这么狼狈过,目光十分温柔地道:“爸爸把医生叔叔找来了,余儿不怕,妈在呢,放心睡吧,妈一直陪着你。”

    钟从余当时就是靠着这句话缓解痛苦的。

    可谁知几年前还能和睦相处相处的家庭,如今分三地而居呢?

    所有好听的话在未能实现之前,都是一个看似美好的肥皂泡,很容易一戳就破。

    顾迟这次肯定不会带自己去了,又只剩下一个人……

    钟从余是被一股很奇怪的目光盯醒的。

    他浑浑噩噩地睡了大半天,分不清天昏地暗日月星河,一睁眼,首先就看见了一张又大又圆的脸距离在距离自己不到十五厘米的地方悬挂着。

    可能是睡足够了,钟从余卯足力气叫出了自他出声一下最为惨烈的一次惊叫。

    “啊啊啊啊你个头啊!”王大串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吓人,反而被钟从余的反应吓了个够呛,当即跳起来后退三米,“你诈尸啊!”

    钟从余此时此刻的防备心达到了几点:“你是谁?”

    王大串:“我是你爸爸!外挂凶你差点杀死亲爹了你知道吗?”

    钟从余:“……”

    厨房那边传来抽油烟机的噪音,还有一些锅碗瓢盆的叮当碰撞声,没有多久,一阵麦香就传了出来。

    顾迟两手端着三个盘子出现在他眼前:“发什么愣?王大串你带啤酒了没啊?趴地上干嘛,赶紧麻溜的起来摆桌子!信不信待会儿把你当年猪烤了!”

    王大串:“你叫我来到底是当保姆的还是蹭饭的?”

    顾迟踢了他硕大的屁股一脚:“都有。”

    钟从余的视线牢牢地看着顾迟,心里想道:他没走?

    他居然没走!

    他不回家过年吗?

    顾迟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一勾,解释道:“我爸自己回去了,怕你死在我家,我只能留下来照顾你咯。”

    完又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嗯,乖,烧退了。起来吃点东西,不准喝酒,晚上睡觉的时候多盖一层被子,把汗水排出来,明天肯定就好了。”

    王大串一边开啤酒一边催促吃饭,自己这半年的高三日子快要吸透他的骨髓干了。

    砰——!

    镇人民十分不守规矩,明明离十二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提前放了烟花,炸的整个黑夜五颜六色的,保护环境思想格外不达标。

    顾迟把碗筷往钟从余的面前一放,便脱口而出道:“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