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人鱼的爱情观
我在一个刮飓风的日子里想到阿利曼。
多年以来,我俩没有丝毫联系。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西林维亚人鱼领地在上。我们没对彼此发过火。
渐渐长大之后,与他的关系开始成为我的负担。他浅薄、轻浮且妄动,那些不合规矩的俏皮话和举动都让我感到不安。我厌倦了他的标新立异。他不断让我卷进或大或的麻烦事里。
然而一我得承认一他的异想天开曾在我心头点燃火种,懵懂的我也曾不止一次地为他脸红。
是他教唆我喝人生第一杯含酒精的饮料,他给我带来必须在独自一人时才能在珊瑚灯下看的彩色画片,他启发我自取贪欲之欢,他还试图向我证明,一切都是相对的:一只鱼人的奴隶可能拥有与一位国王相同的灵魂,他教我爱上喧闹沸腾时的孤独。
他会在夏日的暴雨前出现。时候,我喜欢懒洋洋地靠在“我自己的”礁石上一那是-块再普通不过的青黑色石头上哼些语素杂沓的调,漫不经心地抛玩--枚有半个拳头大的珍珠,怕雨淋湿似的,还要在身上娇气地搭一条鲛绡软毯。那时候,我还过着甜蜜的布娃娃一样的生活,总被他喊作“蜂蜜蛋糕”、“妈妈裙下的甜宝宝”,或是“掉进牛奶的玫瑰糖”。
“同你模样一般年龄的人类女孩都在谈论爱,她们俏丽地偷瞧阳台下路过的佩剑的俊美男孩,投掷朵朵的勿忘我和紫罗兰花束,轻浮的男孩儿会忙不迭地将这些东西别到扣眼上。”
阿利曼的声音从礁石后传来,我兴致盎然地听完他的话,片刻后牙尖粘着红舌轻柔软腻地问他。
“你了这么多一这个‘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个无心的问题似乎让他陷入了思想斗争,最后阿利曼,他不知道,接着他反问我,在人鱼的语言里,有我爱你吗。我费许多劲想了老半天,才勉强用通用语的发音拼出
ormnzd。
意思是“胃里正有成千上万只蝴蝶鱼翩翩,-张嘴就要全部游出来那样的醉醺醺、麻酥酥的感觉。
他尝试着学着念,听到他的发音,我立时抿着唇笑。这笑让他有点动怒,不过我知道,他永远不会真的对我生气。我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他,他的发音听起来有点像带着远洋口音地念欧玛兹特。末了,我止住笑,赔礼似的用粒粒的珍珠结了朵珠花塞给他,让他别到扣眼上。我没有见过紫罗兰,也没有见过勿忘我。阳光和雨水都是海面上才能挖出的珍珠,于是海洋下也不长花,荒芜的海床上长满了银色、火红色或是碧黄色的珊瑚树。我照着随水纹浮动的珊瑚结这朵珠花。ormnzd,不太好记住,这是阿利曼学会的第一句人鱼语言。刚开始学,他不停地忘记,不停地要求我再写一遍,这句话被写在湿湿的沙地上,写在礁石上,写在空气中,用尾鳍写在水上,写在他的心里,写在吐出的气泡上,用水写在书页上,最后纸张被指尖打湿起了褶皱,每一一个地方都被写满了ormnzd。阿利曼不停地念,ormnzd,ormnzd,ormnzd,ormnzd,ormnzd,ormnzd,ormnzd,ormnzd。
诸如此类的甜蜜的、鲜活生动的记忆仍然如如织,覆在我的心尖,该不会这么快就枯萎。好像自从我对自己有了意识,他就在我身边,或远或近,或前或后。
他比我更加胆大妄为。他是候鸟,是艺术家,善变的魔术师,总在指间溜走的鳗鱼。不可捉摸,无从理解。
他似乎对所有事和所有人都好奇,同时热爱所有事和所有人、所有国家和所有风景一他享受瓷罐里的黄芥末,剧院里浓重、污秽和轻薄的暖味,赞颂**的、**的颓废诗
他给乞儿两片面包,却为他们不道谢而高兴-整天。他虔敬地将初吻献给汽船上吃水合氯醛的女孩,也就着晨光和露水情爱里的神圣承诺打呵欠。
他会从独居的远方姨婆那里继承大笔遗产,但他仍然涂污袍角,在鞋底上钻孔,去酒馆里赊账,只为了不毁坏他诗人的名声。他行事古怪,让我无从预见、无法揣测。有时候,我觉得我能从他眼中读出对我的轻蔑。
我喜欢他,我讨厌他。但我从未对他无动于衷。
因为没有阴影,我的生活里便没有光亮。因为我与他,深空与远洋,白昼与黑夜,现实与想象,欧玛兹特与阿利曼。
海面上刮着飓风,我突如其来地在母亲惊愕的目光里开始检查抽屉、书架背后,检查床底,甚至翻倒挂着镜子的衣柜。
那一刻,我意识到他就在我眼前,坐在镜子前,站在海藻纸上,活在涂涂改改的音符和字句间,望着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