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起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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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行人不少, 燕衡的马车虽然慢, 但很快也拉开一段距离。孟濯缨快步跟着, 一面思索着,自己要是吆喝一声“燕衡”, 这厮停下来让她上车的可能性有多大。

    显然,可能性为零。

    上次不欢而散,上上次她还丢了他一车果核。

    可转过两条街,燕衡的马车离凌云坊越来越近了。

    孟濯缨也顾不得什么新仇旧怨,随手揪起路边一个摊上的布花,紧赶慢赶几步,又准又稳的丢进了马车里。

    这一丢进去,准头不知道怎么样, 马车反而加快了速度。孟濯缨大惊,心失策,跟着一路跑起来。可跟了一段, 她实在没力气了, 只好停下来, 蹲在原地直喘。

    马车突然停下来。

    燕衡掀开帘子, 露出一张略显凉薄的脸,只是神情格外的复杂。

    孟濯缨大喜,快跑几步, 不等车夫反应,飞快的窜上了车。

    “燕兄这是去哪?捎我一程吧!”

    燕衡冷冷道:“长孙府。孟大人不顺路。”

    孟濯缨更是高兴,连连点头:“顺路, 有劳燕兄。”这岂止顺路,太顺了!

    燕衡转过脸,厌恶的眼神不加掩饰,定定的看了她许久。

    孟濯缨今日的脸皮,大约是从谢无咎那儿借来的,对他直白的厌烦只当看不见,取出手帕慢慢擦拭额头上的细汗。跑的急了,胸口也有些闷,调匀了好半晌,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燕衡的目光又从她脸上,落到那方帕子上,直直的看了两眼,才对车夫道:“走吧!”

    完,就靠在车上闭目假寐。

    孟濯缨也懒得和他寒暄,这样倒是正好。

    这样想着,随手抽了一本书,慢慢翻看起来。眼睛在看书,心里却在细密又缓慢的筛滤着牛濛语的事。

    若昨日,她还不急,她信任谢无咎,也能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他。但长孙家的事,似乎总有种会出乎意料的预感,侍女澄珠的暴毙,让她心中一惊。

    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牛濛语的安全。

    燕衡闭着眼睛,耳朵里是一声一声、轻而又缓的翻页声,还有孟濯缨身上的清气。令人惊奇的清晰可辨。

    他今日本是从国子监回府,马车从长街上走过,却见到了孟濯缨。

    原本他报过信,这事就算了了,他以为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的。可马车一晃而过之时,孟濯缨略显苍白和愁思的脸划过,他却平白无故改了道。

    燕衡揉揉眉心,不肯再细想了。

    车停下时,孟濯缨突然“咦”了一声:“方才拿了人家的花,好像没给银子。”

    她把花捡起来放进荷包里,算下次路过,再把钱给了。

    虽不值钱,但做这些布花卖的多是些家境不丰的大姑娘媳妇,一个布花也要费上大半日功夫,除去布料针线,本也不挣几个铜板。

    燕衡哼了一声:“还记得那一年,我和你同车出行,一个卖花的姑娘把一篮子花全都扔给了你。这区区一朵,又算得什么?”

    孟濯缨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马车停在了长孙太尉家隔壁。

    长孙府十年前分家,二房没有另辟府邸,而是将原先的东西二院中间加筑围墙,分成了两个院落。

    如今东院和西院各有正门出入,早就互不干涉。

    孟濯缨之所以笃定,燕衡会来长孙府,就是因为昨日她意外查到,燕衡有一位关系亲近的族姐,正是西院的女主人,长孙家的二夫人。

    这位二夫人大了燕衡十余岁,自对他十分照顾。出嫁后也常有往来,一来二去,燕衡与其夫长孙忆也亲近起来。

    想来,燕衡的消息,多半也是从长孙二夫人处得来的。

    孟濯缨厚着脸皮,跟着燕衡进了西院。

    长孙二夫人和长孙忆今日都不在家,去西山寺庙祈福了。燕衡明来意,急需用一本古书,是上次长孙借阅的,是国子监要用。

    管家对此习以为常,领进藏书楼让他二人自便了。

    燕衡冷笑一声:“孟大人顺路,竟然是顺着燕某道了此处?”

    孟濯缨抬头,直接问道:“燕兄,我有点内急。”

    这种谎话,连腹稿都懒得。

    燕衡思绪更复杂了,直接跳跃成了面无表情:“我让仆从带你过去吧。”

    孟濯缨欣然应允,到了后院,随意找个借口支开仆从,然后,就开始观察起来。

    观察哪里的墙,更好爬。

    没错,孟濯缨也没什么法子了。牛濛语虽然不是什么娇弱人,但如今身怀有孕,又另当别论。她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孟濯缨试了试身手,这院墙原先是园子里的一堵镂花墙,倒是格外的好爬。她几下翻过去,心翼翼的踩着石砖下来,冷不丁就从镂空的花纹里,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燕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过来。”

    孟濯缨“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怎么还会爬回去?直接无视掉某人,干脆利落的跑了。

    燕衡抓着蔷薇枝,刺扎进手心,他也不曾理会。他站在画壁后,浑然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东院的西角冒出了烟火。

    燕衡面无表情的摘掉手心的刺,吩咐车夫:“你快快赶到戚府,告诉戚老夫人,长孙家的大少夫人,恐怕不行了。”

    那起火的西北角,正是大少夫人的住所。

    就看在儿时的情谊上,帮她最后一次吧。

    从此之后,他绝不会再与孟濯缨、孟家任何一个人,扯上半点干系。

    孟濯缨牢记方位,进了东院后,就往软禁牛濛语的佛堂走去。

    东院不知出了什么事,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偶尔见到两个婆子,都显得慌里慌张。

    孟濯缨到了佛堂,门口居然没一个人守着,只有一个奶里奶气的丫头在瞌睡。

    佛堂地上铺着一个枯硬的干草蒲团,柔软的棉垫都弃之不用,蒲团上还有些许血迹。可见,她的的确确是在此处受罚。

    可却不见牛濛语。

    孟濯缨出了佛堂,这时才看见,西北角偏院处,冒起浓浓黑烟,而此起彼伏的救火声和吆喝声也隐约传来。

    她心头一跳,隐约想起某种可能,拔步就往那边跑。

    刚跑起来,就和一个高大男子,撞了个面对面。

    长孙清平手持马鞭,刚从外面回来,见到孟濯缨,马鞭一转,但又隐忍下来,雷厉风行的往后院而行。

    孟濯缨本来是在他前面,这下成了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到了地方。

    火势起的很快,虽然发现的及时,但整个前院墙都已经烧塌了。

    一个仆妇跪在地上,不住嚎哭:“大少夫人还在里面啊,先救人啊!”

    火势实在太大了,长孙大夫人不断允诺重赏,也没人敢进去。

    长孙清平听戚明乐还在屋内,额头青筋一跳,抢过水桶往身上淋了水,就要往里面去。孟濯缨就跟在他后面,看见火势这么大,急忙把人拉住。

    长孙清平低头瞪眼:“滚开。不许阻拦。”

    “不是拦你。”孟濯缨指着西南角落:“你从后面窗子进去,那里火势。照寻常摆设来计算,那里应该是床榻。没准儿长孙夫人在床上,能更快找到她……”

    一面着,解下自己的衣袍,往水缸里一塞。她怕冷,穿的还是厚厚的冬衣,可长孙清平早就穿上了轻薄的春衫,浸那点水,一进去就烤干了。

    “大公子披上我的厚袍子……”衣服吸满了水,格外的沉,孟濯缨提了几次没提起来。

    “百无一用。”长孙清平并不拒绝她的好意,反手将人拨开,提起泡满水的袍子,顶在身上,就往火势较的西北角过去。

    这过程中,长孙大夫人伸出手,却瑟缩的收了回来,竟然拦都没敢拦自己的亲生儿子。

    很快,火场里一声巨响,长孙清平踢开烧坏的窗棂,抱着孟濯缨的袍子出来了。他身上好几处烧伤,不管不顾,将人安放在地上,急切的叫了几声:

    “呦呦,呦呦……”

    袍子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狠狠的一把抓住了长孙清平的衣襟,似乎是用尽了毕生了力气。

    也当真是用尽了。

    那只手,很快就无力的垂了下来。

    长孙清平狠狠的抱住了衣袍,将人勒进自己怀里,半晌都没有动弹。

    衣袍里,滚出一团的驱壳。

    孟濯缨还没看清什么,那孩子就被长孙清平重新塞回戚明乐怀中。他连大人带孩子,一起紧紧的收进怀中,恨不得就这样抱到天荒地老。

    戚明乐,死了。

    最初喊叫的仆妇大哭起来:“牛氏那个毒妇,是她放的火!我亲眼见到,是她放的火!”

    刚哭完,火场里又是一声响,唐秀扛着一卷被褥,从方才长孙清平踢坏的窗子里,爬了出来。

    孟濯缨急忙过去,被褥里包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牛濛语。

    唐秀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烟灰:“刚才是哪个婆娘在这嚎哭,是她放火杀人的?来啊!今天给老子逮个正着!她被人迷晕,没有两个时辰醒不来,怎么放火?,你是哪只眼睛瞎了?还是两只眼睛都瞎了!爷爷给你好好治一治!”

    大夫人变了脸色:“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唐秀一把薅掉被烤成焦糊的头发:“大爷我是来主持公道的!还是来救人的!呵,要是大爷不来,你们是不是连死人都不会放过?她无辜的被你们烧死,还要顶上个罪名?”

    而长孙清平一直抱着长袍,对此处的喧哗,恍如不觉。

    院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母亲,姐姐不会有事,您何必擅闯?娘会不高兴的。娘已经让人进去救姐姐了……”

    二人都进了院子,戚夫人一眼就看到长孙清平抱着的长袍,转过身来,反手就扇了戚明清一巴掌。

    “蠢货!死的人,怎么就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