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乳酿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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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姜秉仁和黑衣男子的到来, 余锦年的一觉春|梦是彻底泡汤了。那男人吐得一身馊臭, 余锦年实在忍受不了他熏染自家厅堂,便自厨房了温水, 又翻出了两套换洗衣裳,他与姜秉仁个头相差不大,于是自己那套给姜秉仁换,另一套则是二娘家男人的旧衣, 给那人高马大的男人穿。

    姜少爷矜贵,嫌弃衣裳是粗麻的, 拿捏着架子不肯动。姜少爷矜贵, 嫌弃衣裳是粗麻的, 拿捏着架子不肯动。

    余锦年气他道:“装什么装,不是都十二寸了吗?还差给他换件儿衣服?”

    “我没……”姜秉仁矢口要否认, 抬头一对上余锦年的眼神, 再看见后头季鸿气质翩翩地走出来给年哥儿披衣,两人你侬我侬旁若无人, 又似赌气似的哼道, “换就换!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褪了外头沾染上秽物的靛色绸衣, 皱着双杏仁眼, 百般不情愿地换上了余锦年的衣服, 之后又捏着鼻子去摆弄地上吐得不像样子的病鬼。

    “你顾着他些,我去倒杯温水。”余锦年。

    可等余锦年端了杯淡盐水出来, 那男人颓丧地倒在地上, 衣是换了, 但发斜襟乱香肩半露,哪里是被人照顾过的样子,活像是被人蹂|躏了,脸颊上还被挠了一道爪子印儿,而为祸一方的正主儿却大喇喇地坐在长凳上,心里丝毫愧疚也无,正翻弄着壶里的冷茶来喝。

    地上男人看那少年往肚里灌水,自己呕了这半天,喉咙里又疼又燥,不由咽了几口干干的唾沫,哀声道:“姜芽,渴……”

    姜秉仁勃然大怒,拍着桌子用脚去踹他:“了几百遍了!不许叫我姜芽!我我是姜芽的姜,不是叫姜芽,你是不是个傻子?”

    男人点点头放低姿态,求和道:“芽儿,就给我点水喝……”

    好么,敢情是听不懂人话,不让叫姜芽,就直接叫芽儿。

    姜秉仁气炸了,正要拎着冷茶水壶摔他身上,可那男人是习武的,即便是呕得体力不支,也仍存防御本能,迷迷糊糊见眼前一片阴影,突地伸手擒住了,往身旁一扯,紧接着便听稀里哗啦一通乱响,伴着少年人哎哟的痛呼。

    余锦年听见动静,赶紧端着盐水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一撩开隔帘,就见那两个歪在一起,大|腿拧着大|腿,胳膊压着胳膊,瞧姿势,还像是姜少爷用的强,旁边儿地上还倒着一只茶壶。余锦年想起这位姜少爷曾经的风|流韵事来,猛然记起他也是个色中老手,再瞧那男人,虽然已经吐脱了形,又胡子拉碴的,但依稀也能看出长得不错。

    这姜色鬼可是连季鸿都能调|戏的主儿,这深更半夜地领来一个长相不俗的男人……余锦年的眼色顿时就变了,看着他俩像看什么稀罕景儿,最后实在没忍住,试探地问道:“他这样,莫不是你强喂他吃了什么助兴药罢?”

    “没有!”姜秉仁又恼又羞,自己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东家女西家娘、连地头上的母狗都害怕他,想他辣手摧花纵横县城,还没怂过谁,竟头回在余锦年面前无地自容,觉得脸都没地儿搁了,硬着舌头解释道,“谁稀罕喂他吃药了!”

    “嗯嗯嗯。”余锦年应付式的点头,蹲在地上给人把脉。

    姜秉仁见他似乎根本不信自己的话,便慢慢闭上了嘴,狠狠抿了一下,憋屈地坐在一旁,正要灌两口茶水散散火,突然想起来茶壶已经被他翻在地上了,这会儿更是委屈了,只能用力踢了下桌腿。可桌子又不会疼,到最后疼的还是姜少爷自个儿。

    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是滑脉。

    舌黄腻,口中臭甚。

    余锦年把着脉,低声问男人话,姜秉仁犹自愤愤不平地念叨:“好心做了驴肝肺,他装神弄鬼地吓唬我,我管他饭吃,给他床睡,难得做了好人,你们一个个儿却这样我。他吃了我那么多东西,简直是猪精转世!他再吃下去,我们春风得意楼都要关门大吉了!”

    他回头去看余锦年,道:“你评评理,他,晚上吃了我们春风得意楼大厨亲做的六个菜!六个!结果听人西城外有庙会,刚放下筷子就又要去庙会上吃食果子,生的熟的塞了一肚子,我了他两句,他就吐了我一身!要不是旁边有卖新桶的,他要被人家嫌弃死。”

    余锦年点点头:“确实该吐。”

    “啊?!”姜秉仁瞪眼,“你与他好,还是与我好?你怎么向着他话!”

    他谁也不跟好,当然是和自家阿鸿好,余锦年起身,摇摇头:“唉。行了,带回去好生养着罢,多陪着他出去走走,赏赏景,采采梅……”

    姜秉仁见他叹息,又听他得这般凄凉,好似人快死前的那套辞,登时害怕了,便暂时放下了气恼,有些紧张惶恐地攥着余锦年的臂,连珠炮弹地问道:“他是什么恶病不成?真的没救了?还……还有几天活头……”

    余锦年眨了眨眼,觉得他这样担心人的模样还挺有意思的,便绷住了脸,做沉默无言状。地上那男人也配合得紧,抱着溺桶又干呕了两回,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绝气了。

    姜秉仁见他这模样,心中更是笃定,眼圈都红了,吸着鼻子交代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天在童子巷,他装神弄鬼骗我回了酒楼,结果赖在我房里不走,还吃得那样多,我一生气,就在他茶里泡了点旃那叶……那老番僧吃不死人的,至多会让人肚痛跑稀。我就想逼他走的,真的没想到是这样……”

    旃那叶就是番泻叶,味苦寒,有毒,非本土作物,是番外传来的,主要是用来泻热通便。这毒也不如何剧烈,余锦年前世时多得是姑娘们为了保持体形,泡来做泻茶喝,无病无痛去喝它自然是伤身体的,但也不至于叫人立地成仙。

    余锦年本想捉弄捉弄姜秉仁,结果却听到他老实交代出这些话,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而那男人更是听傻了,没想到有这种事,半张着嘴呆望着姜秉仁。

    “我错了!”姜秉仁半蹲着,扑在石星身上,抬手蹭了蹭眼睛,娇生惯养的娃娃脸都拧出了一团包子褶,他诚心诚意地道,“是我作的孽,事已至此,我一定好好待你。石星,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有没有什么家眷,我定会好好养着她们……”

    余锦年觉得玩过火了,刚要解释,却觉腿肚子被人拽了一把,他低头去看,原是这叫石星的男人在做鬼,那人挤眉弄眼一阵,很快栽倒在地,夸张地抽搐起来。

    这演技有点浮夸啊。

    余锦年都快看不下去了,姜秉仁却仍在雾中,真当石星很快就要死了,心中愧疚和后悔齐齐翻涌,懊得他抱着人声抽泣起来:“你放心,你以后想吃什么喝什么,我都给你弄,再不你了……”

    姜秉仁自顾自地哭了会儿,就搀扶着石星起来,这时也不嫌他身上臭了,躬身将人背在肩上,转脸就要与余锦年告辞。石星趴在他背上做娇花状,出了门,迈了槛,还偷偷朝余锦年勾了勾指头,紧接着从袖口飘忽下一筒鸽腿笺。

    余锦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二人,半晌才想起来去捡那鸽筒。

    季鸿换了衣服出来,见又哭又嚎的两人已经走了,只剩少年一个站在院子里,一副恍如隔世的模样,他将人带回房中,掖好被子问:“什么病,这样闹腾?”

    “什么病?”余锦年将那只鸽筒塞给他,扁扁嘴道,“就是纯粹吃饱了撑的!内停食积,食化酸腐,浊气上逆,自然要吐出来才舒服,这两日多走走消了食就没事了。谁知道我话还没完,他俩就开始生离死别了。”他抬眼瞅瞅正在看笺的男人,好奇道,“是不是你的人?上面写了什么?”

    “嗯。表身份的信而已。”季鸿笑了下,也不避讳,直接将笺给余锦年看了——余锦年瞧上头画着几个符号,他也不懂,想来可能是他们家约定俗成的什么暗号罢——他继续,“是二哥创的一种游戏,文绉绉的,我年纪没能学会,二哥闲着无聊常与他那些侍卫们一起顽。所以一见这符号,便知他是二哥的人了。”

    余锦年道:“好像叫石星。”

    季鸿点头:“石星是二哥手底下最闹的一个,年纪比别的侍卫,鬼主意多,整日想着法子捉弄其他人玩儿,我自不必,就连二哥都难逃他的魔掌。且很有一套哄人的法子,常常是前一天还被二哥追,第二天就又与二哥称兄道弟、喝酒下棋去了。”

    “哎呀……”余锦年往季鸿怀里拱了拱,笑嘻嘻道,“那姜饼人可就惨啦!真是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老天要来收他呀!”

    季鸿捏住他耳尖:“你这般幸灾乐祸,怕不怕有人来收你?”

    余锦年虫似的扭了扭腰,嘚瑟道:“我才不怕,我只管收你就行了!”

    姜少爷来之前,他俩本就在床上闹的,这会儿虽然兴致不高了,却也惯好黏在一起亲亲摸摸,但好在季鸿在某件事上只通了一窍,就连这一窍还是余锦年带着他通的,余锦年虽并非此道中人,但胜在有职业优势,比季鸿懂得还略多些,只是不罢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怕疼。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却被人按住了手,贴在耳边问:“要不要量量,有没有六寸?”

    到底有没有六寸,他根本没量过,什么“六寸”只是气气姜秉仁而已,只是他嘴上却不肯讨饶,硬是把姜少爷那句荒唐话抬出来给自己撑场面:“有什么好炫耀的,人家十二寸呢,能缠在手上当手钏,你的行么?”

    季鸿被逗笑了,也不跟他抬杠,顺着他的话道:“六寸你还拿不过来呢,就肖想人家的十二寸了?”

    自然是不敢肖想的,六寸就够他拿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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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碗面馆屯了不少的羊件儿,即便冬至日已过,食馆里仍在卖羊汤,又并些红焖的、孜炝的羊肉羊血,还有新鲜热烫的宽带羊面、味美汁浓的羊肉甘荀饺子,只差开个全羊宴出来

    因为一碗面馆屯了不少的羊件儿,即便冬至日已过,食馆里仍在卖羊汤,又并些红焖的、孜炝的羊肉羊血,冷拌羊杂,还有新鲜热烫的宽带羊面、味美汁浓的羊肉甘荀饺子,只差开个全羊宴出来了。

    一碗面馆总不按常理出牌,除却几道一年四季都做得的驻店菜以外,当日是何菜色皆要看老板心情,你今儿个吃得好,明日再来,未必能吃上同样的菜,这店开得着实叫一个放荡不羁。但人家店里又确实有本事,即便这样胡来,也还是有大把的回头客赏脸。

    余锦年在后厨调了食客点的几份羊杂肉,闲了下来便做起了药丸。

    药是神曲、山楂、莱菔子,陈皮、茯苓和半夏,并入了炒谷芽,是最常见的一个方子,叫保和丸,专治食积的。方里山楂治肉积,谷芽治米积,莱菔子治面积,陈皮半夏又能理气止呕,总之是各有各的好处。他想着虽石星身形健壮,应当很快就能自愈,但呕吐吞酸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他还是季鸿的人,以后少不免要为季鸿出力,还是做些药丸送过去比较妥当。

    保和丸用蜜和丸不妥,过于滋腻,便直接用清水点丸,用竹匾子扫上配制磨细致的药粉,一点点地摇晃成豆粒大的水丸,这考得是臂力和经验,看着容易,真做起来却不那么轻松。前世因有了各色机器,人在当中便没了什么作用,如今余锦年亲力亲为,终于体会到其中的艰难。

    他一边感怀各类先进设备,一边苦哈哈地晃着竹匾,千辛万苦地制了许多大不一的水丸出来,做好后也懒得抛光,扫上层干药粉,直接晾晒在房檐底下阴干起来。

    余锦年是想尽快给姜秉仁送去的,结果刚出了一碗面馆,发现街上拥了许多拍手欢叫的孩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奔跑,他为了躲避往旁边让了让,却又迎头撞上一个兴冲冲的布衣伙计。

    紧接着便听后头一声锣响,一队扎着红布腰绳的脚夫抬着火红的箱奁从巷道里转出来,一个衣着玫红绣缝鸳鸯的媒姐儿,前前后后张罗吆喝着,叫“心点儿,莫摔着”,这媒姐儿讲究得很,哪里敲锣,哪里分糖,哪里须得直着走侧着拐,吩咐得一丝不苟。

    余锦年叫着被他撞了的那伙计,问道:“谁家娶亲?”

    伙计嘴里含着块分得的饴果子,半腮鼓着似田蛙一般,高高兴兴地:“是城西严家!定亲,扯聘礼,哎呀呀,可真是风光!这少也有十几个箱子,都压得那脚夫抬不起肩膀了!”

    他着也塞给余锦年一块饴果子,叫他沾沾喜气,生意也能更红火。

    “不过可惜了啊!”一个卖核桃的婶娘挤过来看热闹。

    “这话是怎么的?”那伙计问。

    这七巧八邻的闲话就属她们听得多,哪家生了闺女哪家诞了公子,比人家亲娘都清楚,那婶娘低声道:“不扯谎,婶子我也给人过几次媒,在城南也有些名气。那严家姐啊,端的是品貌俱佳,端庄大方,头上又有两个做官的父兄,这也不知怎的,却把家里女娘配给了个商户。”她掰着两块核桃肉往嘴里填去,啧啧摇头,“听还不是本地的,远得很,滇州府来的。严家姐要是嫁去了滇州,还不知能磋磨几年,受不受得了那穷乡僻壤的苦……”

    那伙计沾起婶娘便宜,借着话的功夫吃起人家的核桃来:“可是真的啊,他家里怎么这么狠心?前两年不是还非官家不嫁的么?”

    “这谁知道啊,他们大户人家的事儿——”婶娘一低头,见自家兜贩的篮子里核桃少了一大把,顿时跳起来去那伙计,“嘿你这不死的,怎得吃婶子我这么多核桃!拿钱来!”

    两人着着闹远了,后边儿余锦年没再去听,心中却惊喜万状。旁人不知其中缘由,他却是知道的——严玉姚如何死去活来才得着今天这个结果;那严荣又是如何刻板守旧,才能松了口,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曹诺忠情多年,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他春风得意楼也不去了,掉头跑回了自家面馆,冲进了门,见季鸿坐在井边洗菜,整个人在太阳底下闪得发光,遂一把扑栽了上去,惊得季鸿险些栽到井中,他挂在人背上道:“阿鸿阿鸿,你猜外头在做什么?”

    “猜不到,做什么?”季鸿笑着。

    “曹公子去下聘啦!”余锦年手舞足蹈道,“五姐要嫁他啦!”

    季鸿堪堪能撑住他在自己背上乱扭,又被少年拽着肩膀晃得头昏脑涨,他只好将人揪下来,按在腿上老实坐着,无奈道:“别人嫁娶,怎的你这般高兴?”

    余锦年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就坏心眼地在低头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哼道:“我为他们高兴,不行吗?你若再不放开我,我就再咬一口。”

    季鸿怕他闹腾起来翻水盆,终于将人松了一松,是时清欢进来,余锦年还没起来,屁|股正挨着人家的大|腿耍横,看得清欢一个女娘捂着眼大叫:“光天化日呢!”

    余锦年羞她道:“你光天化日还偷摸人家段明的腿呢,我都瞧见了。”

    清欢捡起盆里一片洗好的菜叶,气急败坏地扔余锦年:“许你摸,不许我摸?快起来,严府要做席,来了个婆子,要请你去操持呢!”

    余锦年与季鸿相对着看了看。

    ……

    严府办的是家宴,常的来,这种家宴多是请家厨来做,和口味,也更亲络,却也不知严荣怎么盘算的,请了向来与他合不拢的余锦年来操席,来传话的婆子,既是想叫余老板做厨,也是想与余老板一块吃个饭。

    家宴没那么多规矩,余锦年也想去恭贺严玉姚,答应得爽快,收拾了些东西就跟季鸿一起,与那传话婆子去了严家。

    菜出得不慢,很快摆满了一桌子,还凑出了一个福禄寿喜的好意头,余锦年做好菜去往前厅,途径一间耳房,见严玉姚站在门外,她眼睛已好了,手里端着茶盘。他上去招呼,恭喜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耳房里面传出一阵争吵声。

    “那仓部郎我以他是个正人君子,才与妹牵了这线,谁知他才一听姚儿大病一场,有恐伤了身底子,就迫不及待地飞鸽传书来退亲。这信倒得冠冕堂皇,如何配不上姚儿云云,事却做绝了!”是严家校书郎怒不可遏的声音,却不知对面与他争执的那个人是谁,“我们姚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何愁嫁不得如意郎君,做什么上赶着去巴结人家!”

    对面那人开口,声音苍苍老矣,似手里还拄着根拐杖,笃笃地锤着地面:“姚儿退了两次亲,你叫外面人怎么看我们严家!让你父亲在京中怎么做人!这亲,无论如何都得结成,你速速给人回信,我们姚儿身体康健得很!”

    严荣低声道:“恕孙儿不孝。这信孙儿自然会回,但却是要与他一拍两散。今日孙儿已收了曹家的聘礼,择日就把姚儿嫁到滇州府去。”

    严老太太惊诧:“你什么?个不孝子,你再一遍!”

    “再几次都无妨。”严荣鼓起气,“孙儿自问恪守礼法,顺天地君亲师,顺礼法经典仪,从来没做过一件顺着自己心意来的事。今天我就要为姚儿做上一件。祖母责怪也好,父亲骂也罢,今日孙儿就要为妹谋一件幸福,倘若她日后悔恨,也自会叫她来悔恨我。孙儿无德无能,但这件事,定要为妹做主。”

    “你、你——!”

    “祖母!”严荣突然惊叫。

    余锦年忙推门而入,见严老太太倒在地上,赶紧上前把脉辨证一番,半晌卸下口气道:“无妨,暂时气厥过去了,搀到房里好生歇息一阵,便能苏醒。”

    严荣连忙叫了下人进来,将老太太抬回房去,又叫燃上清凉香。

    “哥哥……”严玉姚在门外低声唤道。

    严荣笑笑:“好些日子没听姚儿叫我哥哥了。”

    没了严老太太,家宴也不成家宴,只他们几个年轻人围在一桌面面相觑,严荣觉得场面尴尬,一拍桌子,叫人将酒菜都挪到院子里那间飞雪迎春亭去,菜是山珍海味,酒依旧是劈震春。酒过三巡,严荣命人抬上一只红木箱,亲拆扯了上头的红绸,绫罗绸缎,珍宝朱钗,他问严玉姚:“姚儿,来看看,喜不喜欢?”

    严玉姚知道是曹家来的,一时泪中含羞,点了点头。

    严荣道:“哭什么。姚儿,你知道……以后要是不开心、不高兴,你就回来,有大哥养你、宠你,你到底都是我严荣的妹妹!”

    这校书郎的酒量真是浅,简直和季鸿有得一比,三杯混汤下肚就又口齿不清了。云灭烛暗,桌上已是一片残羹冷炙,杯盏尽倾,寒风曳曳,是时候该散场了,严玉姚早早回了房间,余锦年也与季鸿起身告辞。

    走出严府侧门,严荣醉跄跄地被门槛绊到,余锦年好心抚了他一把,劝道:“不能喝就别喝。我往你们严府跑够了,希望你再不要叫我来看病。”

    严荣甩他的手:“只你清明,只你没病,别人都是糊涂,是王八蛋!”

    余锦年奇道:“好笑了,你又跟我发什么脾气?还骂起了人。”

    “你们烦死了!”严荣不管不顾,胡八道起来,“你做什么叫我碰见,做什么要来坏我相敬如宾,做什么要毁我父慈子孝?我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儿,今天却出了够……”他毫无形象地蹲坐在木质的门槛上,不讲理地拽着余锦年的衣摆,凄怆道,“我还、还羡慕你,我竟然羡慕一个娈童妓子……”

    余锦年道:“我不是——算了,我做什么跟一个醉鬼讲道理。”他从严荣手指缝里往外拽自己的衣角,“那你快放开,校书郎大人,我还上赶着回家伺候你们季大公子呢!”

    严荣果然还是嫌弃他的,一听这话就皱了皱眉头,但手指头还是不肯松开,非要拽着余锦年,要跟他掏心窝子,弄得余锦年哭笑不得。

    季鸿蹙眉:“严荣。”

    严荣看了他一眼,终于不敢与那少年拉拉扯扯了,余锦年跳下台阶,在严荣的醉眼里就像只蝴蝶,翩翩地飞向了自己那朵花,蝴蝶有翅膀,而他只是个寸步移不得的人而已,根须扎得比树还深,永远都挪不了半步,他唰然站起来,扶着门框道:“季叔鸾,你且逍遥自在罢,京中找你都找疯了!你父亲前日子得了风寒,又旧伤发作,留了病根。季府倒了主心骨,乱作一团。”

    他看着季鸿与余锦年,摇着头,“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向京中瞒着你的消息……你到底什么算?”

    余锦年抬头看看男人,季鸿却不回答,只道:“多谢。”

    他二人要走,严荣又:“闵雪飞不知从哪听到你在南边,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里来了,他的手段你知道,除非你真死了,不然早晚叫他寻见。”

    季鸿道:“知道了。”

    ……

    严玉姚大嫁那日,严家没有来帖,余锦年也没去看热闹,但食馆是千行百业中最人多嘴杂的地方,即便他不刻意听,也仿佛亲临了现场一般,只听迎亲的队伍拖了一整条街,沿路分撒的糖果子多到捡不过来,最后被欢闹的人群碾在了脚下。

    五姐那身喜袍嵌着金丝,缀着东珠,层层绯浪,环佩琳琅;又新郎人中俊杰,为新嫁娘一掷千金;又听,严家喜宴摆足了整整三天,府上贺喜之人不绝,就连门前的石阶都要被人踏薄几寸。

    最后两人坐上马车,一起回滇州去了。余锦年坐在一碗面馆,没出得半步,却连人家马车上挂了几颗珠、几扇帘,车里放的是什么炉,焚的是什么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五姐大婚,已是这寒冬料峭中最红火的一件事了,街头巷尾间都谈论着这桩喜事,整座信安城都仿佛沉浸在喜悦的气氛当中,有些人家自迎亲那天捡来的糖果子,时隔半月,都还摆在家中没有吃完,可见其盛况。

    热闹总是能带起人的欲|望,余锦年也因此狠狠地忙了一回,脚不沾地的日子终于结束,他才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上次给石星做的保和丸,竟然忘记送了!

    都这么多日子过去,估摸着人早该好了,他便将保和丸拿到了自家柜上,店里食客也时常有些饮食不节而愁眉苦脸的,备着瓶保和丸,也能做不时之需。

    只他才将把药瓶放在柜子里,突然瞧见一阵风自店外刮进,一个人影气匆匆地冲了进来,也不与他招呼,径直跑过隔帘,躲进了他与季鸿的房间里,还在里头栓上了门。

    余锦年惊魂未定,他正要跟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又见一人冲进来,还是那样不招呼的方式,和之前那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姜芽儿呢?”他在院中徘徊良久,终于知道问。

    原是石星,余锦年看他红光满面,整个人还又胖了一圈,便知这段日子在春风得意楼过得很是滋润,那如今和姜少爷一前一后地追出来,莫非是他装病的事情败露,惹姜秉仁不快了?

    余锦年余光瞥了眼房间,石星心领神会,过去敲门道:“芽儿,出来,是我。”

    “你滚!我不要见你!”姜秉仁在里头吼道。

    季鸿捧着一株菜问:“这是何事?”

    余锦年摊手:“不知道啊……”

    他也懒得管,接过季鸿手上湿淋淋的菜叶子,跟他一起到厨房去摘菜。锅里熬着一锅|乳|酿鱼,是因季鸿这两日提到想吃鱼,天又冷,余锦年便用牛|乳|炖了这道鲤鱼,鱼是去鳞去脏,双面煎过才入汤煮的,汤里又下了冬笋、火腿、虾米、香蕈,各色香味糅杂在一处,熏得整间厨房都充斥着鱼香|乳|味。

    这乳酿鱼合该跟暖锅似的,边吃边往下投菜才好的,汤沸汁美,鱼软菜烂,又没有暖锅那股子浊气,格外清淡香甜,尤其是寒寒冬日来上这么一锅,就算是围着锅子吃一下午也不觉得厌烦。

    余锦年盛出一碗乳汤来,划了块南豆腐下去,给季鸿尝尝鲜,自己也端了一碗。

    石星趴在门缝上企图往里看,却只能看到房中一星半角的摆设,压根连姜秉仁一根头发丝儿都瞧不见,他又笃笃敲了敲门,只这回更轻了一些,嗓音放柔了,有些讨好的意思:“芽儿,我错了,你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哪里难受?真的,我保证不犯浑了!”

    姜秉仁不听,尽管在里头做缩头乌龟,隐约听着还抽起来了:“你看什么看,你就是想笑话我,就是因为我耍过你一回,你就要把我耍回来!我不出去,我被你糟蹋了,屁股疼!”

    余锦年一口汤喷了出来,他是跟季鸿淫多了,淫|者|见|淫,刚想可能是自己想歪了。

    那姜少爷又哭道:“啊,还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