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的公主
“公主,别来无恙。”
无心微微一怔,“公主”
她扯了扯唇,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她的公主之名,早在北渝的铁蹄踏破南国皇城时,就已不复存在。
南国已经亡了五年,然而再往前的一个五年,南国与北渝还是世代联姻的交好之国,那时的她年方十一,正当情窦初开。
偶然间一次,她听见了她父皇母后的谈话,北渝新皇登基,等她再大一些就要将她嫁去北渝。
她从被教导得很好,自知承其位必担其责的道理,从那时起,她便默默将刘曜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夫君。
就在那之后的不久,她哥哥南禺奉命出使北渝,她便央着他带她一起去北渝,她想看一看自己未来的夫君到底是什么模样,是否如传闻中那般俊朗无双。
她哥哥起初自是不答应,但耐不住她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她。
在出使的那一天,她扮作了随行的厮在她哥哥的掩护下成功混入了出使队伍,等她母后发现她不见了时,他们已经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想追都追不回来,但想到她能混入出使队伍,必是有她哥哥在给她做掩护,想着有南禺护着她,她母后也就由她去了。
经过三个月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了北渝京都。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南国,他们南国很,虽然国内金矿银矿不计其数,十分富足,但富足归富足,国毕竟是国,在到北渝的京都之前,她从未见过像北渝皇宫这般辉煌的建筑,其气势的磅礴便是再多财富也堆砌不出来的。
刘曜准备了宴会迎接他们的到来,那时她随着她哥哥坐在两旁座位的首座,但刘曜却是坐于白玉铺成的长阶之上。
那时的他,一身明黄的龙袍,刀斧镌刻般的轮廓,俊毅的容颜,英挺的身姿存着只有君临万邦的帝王之气,仅是那眉目间那如刀般锋利威严的气势,便胜过世间任何英雄。
那时年纪尚的她看着他,便心想着,那是她未来的夫君。
可那长阶之上不仅坐着他,还坐着他的皇后还有几位贵妃,无一不是光彩照人,那时就被称为定是日后南国第一美人的她却是起了自卑之心,这也是为什么她回国之后更加勤于学习琴棋书画的原因,以至于在几年后她不仅成了南国第一美人,更是举世难得的才女,无人知道,成就她的原因,只是她想要配得上他而已。
宴会之后刘曜还带他们上了望月楼,望月楼是北渝京都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京都,那时所有人都在看这繁花京都,万家灯火,而她却始终在看他。
他逆光而站,灯光烛火打在他的侧脸上,令他少了几分君王的威严,多了几分俊美温柔,谈笑间抖落万顷华光。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因为她将来是要嫁到北渝来的,若是她此次来的事情传出去,日后定会遭世人垢笑,她南国公主一点也不矜持,所以她哥哥只是称女扮男装的她是他的皇弟。
他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是看不到吗?”
“嗯?”她这才注意到她自己因为个子,而栏杆为了安全修的很高,她其实根本都不大看得到。
刘曜以为她是看不到才会望着自己,便弯下腰来将她抱了起来,她当时便觉整个脸蛋都烧了起来,缩在他怀里缩着也不敢动。
刘曜却是没看见她红的发烫的脸,只是轻声问她,“这样能看见了吗?”
他冲她淡淡一笑后转过头去看着皇城盛景,万千灯火映进他眼底,他笑着,“朕的皇城是不是很美?”
她没有跟着他转头,只静静看着他,皇城很美,但不及他。
他们没有在北渝停留太久,回了南国之后,她没有一刻如此的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想快一点去到他身边。
可是她等啊,等啊,没能等到他来娶她。
却等到他灭了她的国,覆了她的家。
她虽苟活,在那之后,她也病了。
如果没有那个少年的出现,她如今怕早已是枯骨一具。
她能撑到如今,只因为那个少年的一句,“想复仇吗?”
她当然想,刘曜灭了她的国,杀了她最挚爱的亲人,她做梦都想将他刃。
可如今她有了无数会下,刘曜却仍好好的活着。
她一直告诉自己,她只是不想让他那么轻易的死去,她要让他爱上她,再死在他面前,也让他尝一尝锥心刺骨之痛,如果能让他余生都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那就更好了。
但到底,她不过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恨他,可她也念了他那么那么多年。
嫁给他,成为配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她一直的执念,也是她的魔障。
她是真的入了魔,这个人毁了她的家,灭了她的国,她却仍期望着去到他身边,希翼着他的一丝温存。
只是这场荒唐的梦,到如今,终是该醒了。
在这场诛心游戏中,她已经输了,与那个少年打的赌,也输得一塌糊涂。
当初,那个少年来找到她时,便告诉她,等她成了刘曜的宠妃,皇后会心生嫉妒,命人毒死华清池的红鲤,再命国师卜算称:后宫不吉,有妖孽作祟。
届时,雾水暴出,百川逆溢,多地洪水横溢,皇后更会伺煽动朝臣也进言杀了她这个无心的妖孽。
少年与她赌,刘曜会不会把她交出来。
她其实很清楚,帝王多无情,或许国师的话刘曜会置之不理,文武百官的话刘曜也可能不从,但等到许皇后将谣言散播到民间,百姓也喊着要杀了她这个祸国妖孽的时候,刘曜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交出去。
尽管料到了这个结果,她还是与那个少年打了赌。
若输了,她就要答应他一件事。
她抬头看着眼前早已褪下当年少年稚嫩的男子,淡淡一笑,“事已至此,公子还能救我出这天牢吗?”
男子唇边亦浮出一抹笑,“我既当初便知现在要发生的事,又怎会毫无准备?”
“那无心静候佳音。”
男子褪下宽大的黑袍,露出那张如圭如琢的面庞,一双浓如墨色的眸静静看着她,“待出了这天牢,还请公主莫要忘了与在下的约定。”
男子并没有停留太久,在给了她一样东西后便重新披上黑袍向牢房门口走去。
北渝的牢房里常常会看到这般打扮的黑袍使,只要有人死在了牢中,狱卒便会请他们来祛除牢中怨气与邪祟。
男子走到门口之时,无心突然唤住了他,“无心能否问一句,公子又是为何恨他?”
男子微微一顿,“他毁了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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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张译之入宫向刘曜呈上了一份证供。
“国师称,他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威胁。”
“威胁?”刘曜随意翻了翻那份证供便将其丢到了一边,字太多他懒得看,扯了扯唇问张译之,“他一个无妻无儿,无父无母的和尚,皇后能拿什么威胁他?”
张译之顿了一顿,答,“因为皇后娘娘发现国师竟破戒与侍女偷欢。”
刘曜嗤笑了一声,饶有兴致的问他,“你们用什么法子让他把这个也招了的?”
张译之颔首道,“臣让狱卒扮作幕后之人假意要杀他灭口,他信以为真大骂皇后过河拆桥,发现是我们的人后他起初只是皇后威胁的他,空口污蔑皇后也是死罪,臣便施了酷刑,酷刑之下他自然就招了。”
他回话时,刘曜一直屈指扣着桌面,看他的眼神颇为怪异,面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语罢,刘曜没再问关于国师的事,却是问他,“怎么近来不见爱卿问静妃的状况了?”
张译之一怔,刘曜口中的静妃是他的妹妹。
“静妃可是出了什么事?!”他惶然抬头,目露担忧。
刘曜勾起纤薄如云的唇角,目光幽幽的,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气,语气却显得漫不经心,“她很好,只要爱卿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朕的事,她会一直很好。”
张译之瞳色一瞬,倏然单膝跪地,“微臣誓死效忠皇上!”
“行了,退下吧。”
头顶传来颓然慵懒的声音,张译之只觉掌心有些发冷,恭声告退。
张译之退下后,一名玄衣侍卫不知从何处出现在御书房内。
刘曜瞟了他一眼,“搜出来了吗?”
侍卫从怀中弹出一封信件呈上,“这是在太史令房中搜出的一封由许中郎令其进谏处置昭婕妤的信,请皇上过目。”
刘曜唇畔还噙着的那抹笑意迅速褪去,眼底寒霜乍现。
皇后不该动无心,至少是现在,无心现在还是他的宠妃,她就敢如此动她,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她还千不该万不该煽动朝臣,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有人敢在他面前玩弄权势。
“她今日能煽动朝臣让朕杀了一个妃子,明日是否也敢让朝臣逼朕立她儿子为太子!”他抬一掌砸在案上,眼底呈现出暴怒之色。
“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