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年春花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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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与蓝相从朝政谈到闲务,从诗赋谈到乐谱,从天南谈到地北,一副滔滔不绝无话不谈的架势。

    蓝漪百无聊赖地端过茶杯,以茶盖拨了拨茶叶,竖耳听见屋檐的融雪啪嗒一下簌簌掉落,他望天出神,突然扭头:“二姐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句问话问住了相谈甚欢的两个人,皇帝施施然回首,故作糊涂地笑问:“有吗?”

    “有。”蓝漪斩钉截铁,冷冷地微眯起眼:“她去哪了?”

    皇帝一时语塞,蓝相淡定如许地接过棒:“方才你没听她吗?她馋着李厨子做的秘制糕点,带着华青去厨房讨要配方,好带回宫里给御膳房的厨子学起来。”

    “是吗?”蓝漪埋头回想,他一直心不在焉,这时也不太记得了。不过见他们信誓旦旦,也就没去多想:“哦,这样啊。”

    *

    “为了我?”花术有些踌躇,不解地摇头:“我不明白。”

    蓝霓一开始就并不惊讶她会出现在蓝府,而且看上去对她与蓝漪之间的关系似乎了然于心。如果她已经什么都知道,那么她来见自己的原因想必不仅仅只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

    蓝霓神色复杂,幽幽吐息:“术,我听你不记得了一些事。”

    花术神色动容:“霓姐姐,我并没有遗忘你。”她确实忘记了一些事,至今仍不能够想起来。今次随阿爹回京,为了正是重拾旧事,想起那些曾经过往。

    她们一家于十年前离开京师,那时的她其实已经不了,能够记住很多事。比如教她写字的陆老太爷,幼年玩伴的狗蛋哥哥,还有这位曾经亲昵交好的霓姐姐,她全都记得。

    她不记得的,独独只有蓝漪。

    “那孩子过于执拗,当年他不管不顾追去墨凉,我就知道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你的。”蓝霓不禁摇头:“漪知道你忘了他,一定伤心透了。”

    花术抿着苦笑:“正因如此,我才想要回到这里,重新记起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记得蓝漪,只是当七年前蓝漪千里迢迢找到墨凉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完全不忘得他了。

    这些年来,她与蓝漪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始于一个已经遗忘、一个却选择隐瞒。蓝漪明知她遗忘了过去,却还是隐瞒不,方才导致后来种种误会。既然蓝漪不愿告诉她,那么她就自己亲自回来找答案,看蓝漪到底在隐瞒什么,究竟还有什么不能对她的。

    “霓姐姐,既然你我曾经交好,你一定知道我与他的过去吧?”既然从前还在京师的时候与蓝霓这般要好,那么自己与她的弟弟熟识交好,身为姐姐的蓝霓没道理会不知道才对。

    “如若他什么都不肯告诉你,恐怕我也无能为力。”蓝霓有些无奈:“毕竟我对你们之间的事,知之不多。”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蓝霓眸光流转,莞尔一笑:“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我初见的春花宴?”

    花术一怔:“当然记得。”

    那年春花宴,恰逢太子选妃时宜,京中名门世家王侯贵胄皆有出席,各家长辈争相出头,贵女圈中明争暗斗,名冠京师的蓝霓作为太子妃的热门人选,自然首当其冲,被当成了人形靶子险些就戳成了篓篓。

    当时还无人知悉名额早已内定,太子也不知爬了她家的墙多少回,这厢春花宴就有人使了阴招收买她的乐师,要她在人前献歌之时当众出丑。

    这事蓝霓曾向花术提过,正因当时情急,她再寻别的乐师已然太迟,这才会挺而走险从诸多孩子里挑中了花术。

    “当时我可是一筹莫展相当糊涂。”蓝霓饶有深意地笑:“你可知是谁急中生智为我献上良策?”

    花术愣了愣,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他可是信誓旦旦地为我笃定,你一定能帮得了我呢。”蓝霓含笑启唇:“这不就是……”

    砰一声巨响,门从外头撞开,冷风咻咻,直灌入室,吹散了一室暖香。

    屋里的人纷纷侧目,就见门口站着个人,面沉如水,冷若冰霜。不知是天气冷的缘故,还是他由内而发的凛冽寒气,冻得人忍不住猛一个寒战。

    “你跟她了什么?”蓝漪的声音很冷,冷得瘆人。

    蓝霓张口哑然,一时竟忘了口中未吐完的那个字。

    花术被风呼得瑟瑟发抖,她瞪向堵在门口的蓝漪:“你干什么?赶紧把门关上。”

    蓝漪顶着黑沉沉的脸,默默走进来,默默把门带上,然后默默挤到蓝霓和花术中间,如临大敌地护在术面前:“你不要在术面前胡八道。”

    “……”

    花术直接上手拍开他:“那你实话告诉我,那年春花宴是你让霓姐姐点我给她弹琵琶伴奏这件事,是确有其事还是凭空瞎?”

    蓝漪背脊微僵,面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惊慌:“我……”

    花术微眯起眼:“你又想瞒了我是不是?”

    蓝漪蹙拢眉心,低头不言不语。

    “这不是好事吗?”花术看在眼,心中暗叹:“要不是你,像我这样的人压根就不可能接触霓姐姐,我高兴感激还来不及了,你何必这么瞒着我?”

    蓝漪眸中闪烁微光:“你会高兴吗?”

    花术好整以暇道:“当然高兴了。”

    蓝漪似是才觉得自己曾经做了件好事令花术感到高兴了,面上终于展露喜色,与她相视一笑:“能让你高兴就好。”

    花术对他没辙,却不吝于送上一抹舒心的笑。

    “……”

    蓝霓头一回看自家弟弟这么软,居然很有些不适应。

    看来墨凉这些年蓝漪真的改变了不少,可归根结底真正影响他的始终是花术,难以想象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蓝霓垂下眼帘,掩去心中复杂之色。她故作幽叹:“都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漪有了术只怕也要将二姐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一叹把花术和蓝漪的注意力都吸引回去,花术连忙:“怎么会呢?蓝大哥在墨凉都念着你的生辰,千里迢迢给你寄了生辰之礼呢。”

    蓝漪一听顿觉不妙,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蓝霓扶着发髻上的银簪,笑声琳琅:“你的可是这支蓝雪花绣翠银簪呀?起来我还真料不到你这孩子这般心灵手巧,连这等功夫考究的绣翠都能做如此精致巧妙,漪寄回京时可是千叮万嘱非要我时常戴着,多多记得你的好呢。”

    “……”

    花术笑着笑着,忽觉不对。

    她们一家在墨凉过得实在是穷,为了养家糊口她做过缝补成衣也做过手帕刺绣,后来还学了绣翠做金银手工艺,给样交货都是跟当做首饰买卖的金缕阁私下交道,这蓝雪花绣翠银簪确实是她做的,但却不是她送给蓝漪的,而是蓝漪真金白银从金缕阁买回来的!

    蓝漪是怎么知道这是她亲手做的?又是怎么知道她会做这种绣翠?难道是金缕阁的老板见钱眼开背地里偷偷把她给卖了??

    花术满腹疑虑,而蓝漪只是想跑。

    他当然知道花术会做绣翠,还知道这是花术亲手做的,因为金缕阁压根就是他开的。

    那个被二称为精细算黑心肝的的金老板只在花术面前温厚善良如弥勒,因为他仅仅只是日常理事务的台前掌柜,宽待术提供便利完全出于奉命办事。

    花术哪里知道,当初蓝漪在墨凉暗中投放多少种子,包括金缕阁还有明泉武馆在内在短短几年内的悄然崛起都是他的手笔,为的不过是在墨凉稳稳扎根,假以时日能够长成花术的荫庇。

    可惜就可惜在,他们离开了墨凉,终究又回到了京师。

    事已至此,花术不好当面发作,只得偷偷丢给他一个眼神,示意回头再。

    就不知这个眼神蓝漪是怎么理解的,满布阴霾的面容没由来地多云转晴,瞬间变得阳光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