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也曾有人，蓝家老三不过是倚仗蓝家权势，背后还有皇帝撑腰，是以能够那么嚣张放肆、张狂无忌。

    其实很多达官贵胄皇亲贵戚避而远之，绝不仅仅因为怕了他的权势背景，而是怕了他那不怕死不要命的疯颠性子。

    都蓝漪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因为他做事根本不计后果，什么人都敢得罪、什么人都敢动，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皇亲贵戚。

    传闻称蓝漪曾经杀了人，而这个被杀之人身份比之怀阳侯只高不低。

    “……薛浔？”

    蓝漪低念这个名字，倏而露出笑颜：“你放心，他还没死。”

    “……”你这么谁还能放心？花术紧张道：“你真的抓了他？他可是侯世子，听怀阳侯已经入宫奏请圣上，万一陛下追究起来怎么办？”

    花术可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经见过圣上龙颜。不愿透露姓名的那位真龙天子自从一不留神把薛郡主给吓晕之后，就被自家舅子以恶狠狠的眼神警告不许张扬身份，生怕一不心把术也吓坏了。

    蓝漪垂首沉默，声音一轻：“你很担心？”

    “难道我不该担心吗？”花术简直没好气，她颦蹙眉头，神色不安：“你与浔世子本无过节，是非争端也与蓝家毫无干系，万一圣上真的怪罪下来，你和蓝家就是因我无辜受累，你让我怎么能不担心？”

    不管外面的传闻是真是假，不管皇帝对蓝家是真心还是捧杀，花术不想让这件事成为蓝漪的过失，不想给蓝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蓝漪盯着她，轻声又问：“你担心我？”

    花术一愣，细看蓝漪，他抿紧薄唇，面上看不见特别紧张，但下颚微颤，像是绷得很紧很紧……

    她这才明白过来蓝漪口中两个‘担心’前后所包含的试探意味其实并不相同，似乎彼此的关注点一直都不在同一条平行线上。

    面对蓝漪充满期许的目光，花术有些莫可奈何：“……当然会担心你啊。”

    蓝漪面色稍霁，这一刻眸底含着柔色的光：“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花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确定蓝漪怎么能够这般笃定不会有事。转念想想，适才霓姐姐面对薛滢也是这般神情自若，府上众人亦不惊慌，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在花术这里暂时无解。毕竟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皇帝姐夫就在现场这件事谁也没告诉她，而这一刻的蓝漪还沉浸在‘备受关怀’的温暖之中，难以自拔。

    花术不得不言归正传：“无论怀阳侯世子是对是错，都不应该由你来私自决断，而该交由官府亲自处置。如今他的家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看那位宁阳郡主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今日她敢这么潜进府来救人，他朝未必不敢做出更大胆的事。”

    她顿了顿，温声劝：“左右我已无甚大碍，不如你就把人放了吧？”

    蓝漪容色稍敛，双目凝聚森冷的光：“他伤得你这么重，我不会放过他的。”

    见他不肯听劝，花术没奈何只能使出杀手锏：“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可不会随你回来这里，还住了这么久。”

    蓝漪耳朵一动，突然低头不吱声了。

    花术歪头瞅着他，声音不自觉带着笑：“这么想想，你好像有赚了。”

    确实赚了，摸完脸又摸手，朝思梦想的人儿天天睡在隔壁，半宿激动得睡不着时还能扒窗一解相思之苦，简直赚大了。

    这么想着，蓝漪的气焰消得大半。见他消气消得差不多，花术这才继续：“你关了浔世子这么多天，他总该受到教训了吧？”

    她可不信蓝漪只是把人关起来这么简单，但愿他能有所顾虑，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在努力克服，让自己不去害怕你。你也答应过我会努力收敛，不再乱发脾气。”她软声：“这次我们平了，你再让我一步，听我的好吗？”

    蓝漪平素对谁都软硬不吃，独独只对花术耳根软、事事都想依着她。这样的软话他又岂能受得了？顷刻犹如融冰化水，让蓝漪的整颗心都软化了。

    服软谦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本就理所应当，蓝漪如此想道，干脆利落地颌首：“嗯，都听你的。”

    花术这才松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一件险些被她抛之脑后的事情：“我有件事想跟你。”

    听她语气轻松，蓝漪忍不住跟着笑：“什么事？”

    花术神色欣喜：“我刚刚好像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了。”

    蓝漪的笑僵在唇边，花术正想与他细，却察觉容色苍白，那抹笑意渐渐褪得了无痕迹……

    “……你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不知不觉间花术也敛去了笑意。她不知道为什么蓝漪并不希望自己忆起过往，对他而言彼此的过往究竟意味是什么？

    那份溢满心扉的欣喜霎时间变得索然无味，花术动了动嘴唇，干巴巴地低声：“我看见自己抓着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写字，旁边伴着一名少年，他看我写。”

    花术忆起一个晴雪的日子，那天馨艺园的彩檐积着厚雪，白夫人并不在，只有她与少年在屋外看雪。不知是谁狠狠砸来一个又一个雪球，少年身量比她高，侧身替她全部挡了下来。

    这似乎并非是第一次，为了躲避欺负少年拉着她的手跑了起来。可地上的雪积得太厚，两人很快就被雪给绊倒在地，滚了好几圈，浑身都是雪，又湿又冷，就像今天这样，真是冻坏了。

    可是这样的记忆并不讨厌，反而因为想起这样的画面而沁心舒朗，无比温暖。

    那时的少年依稀比她年长几岁，他的面孔记不清晰，但这是一举一动尽是对她的回护。这是花术从前不曾有过的记忆，是被她所遗忘的部分。

    花术神色温和：“那个人是你吧？”

    蓝漪袖下的五指收紧又松：“你还想起了什么？”

    “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画面。”花术摇了摇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若不是薛滢突然扑倒自己，不定她根本不会突然浮现这样的情景画面。她不明白蓝漪为什么这般排斥过去，也许自己所遗忘的那部分过去里面还包含了一些令彼此感到不愉快的回忆，但她并不认为拥有这样温暖回忆的自己会对蓝漪产生多大的嫌恶之心。

    无论曾经过往是好是坏，一切都已经成为记忆里的东西，经过这么多年的时间洗涤，不定待自己重新回想起来，其实根本已经看淡了呢？

    蓝漪看起来像是松一口气，又像是在失望。他想要回以一抹笑，唇际的笑浅浅淡淡，却怎么也无法成形。最终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

    不由自主地，花术来到蓝漪的跟前，静静地看着他。即便他什么也没、即便什么也没有表露，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

    疏冷的面容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比什么都要令人感到难受。

    蓝漪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花术，只稍抬手就能够着。他的声音轻若游丝，幽幽吐出：“让我抱一抱，可以吗？”

    他看上去太过脆弱，以至于花术无法出拒绝。而蓝漪已经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腰，将脸深深怀入她的怀里，紧紧闭上双眼，感受她的温度。

    花术双手僵在半空，最终选择放在他的双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似是安抚。

    “你不要这么排斥过去，我想……我应该并不讨厌那时候的你。”花术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由衷地对他：“你应该给自己多点信心。”

    蓝漪半睁双眼，浮掠着异样的情愫，在花术看不见的地方。

    他重新垂眸，悄无声息地掩盖无踪。

    *

    月影疏斜，落在了客房的地板上面。

    被送进客房的薛滢蓦然睁开眼睛，她不动声色地量自己所至身的漆黑屋子，悄然动身自榻里爬起。

    确实无人看守，薛滢简直大喜过望，脚底抹油趁势就溜。她早就醒了，只是碍于深入敌营，轻易不敢妄动，只待时机成熟立刻就跑。

    起这次的行动薛滢就后悔死了，明明有错在先是蓝家，如今她却落下把柄成了理亏的那一个。

    正因听闻皇帝对蓝家诸多偏坦，她爹才会坐在家里愁白了头，她才会这么按捺不住跑来救人。最倒霉的是现在弟弟没救成，自己反而招惹一身腥。

    她生怕蓝家来个恶人先告状，那就真的跳进黄河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薛滢趁夜逃跑，出奇顺利的潜逃让她心存侥幸，又让她有些意外不安。不过薛滢没有多想，算趁势探得弟弟下落，她不甘空手而回。

    薛滢在蓝府探索之时看见一处荒芜院，远远看去阴森诡怖，明明杂草丛生了无人迹，奇的是屋里黑灯瞎火漆黑一片，廊道却有孤灯恍惚摇曳。

    这样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薛滢那经过，立刻生起了敬而远之的心。

    就在她转身之际，门内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狠狠吓了她一跳。

    薛滢惶惶回头，死死盯着那扇门，心跳如鼓。

    周遭已经恢复死寂，方才那一下如同她的幻觉，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声音。

    “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薛滢心头一悬，她猛地转身。身后不远的宝瓶门后徐徐走出一人，他手里举灯，橘黄色的火光印在没有表情的侧脸上，衬着凄迷月色显得格外森冷。

    这个人正是白天扬言杀人者，当时薛滢并不知悉他的身份，如今已经猜出来了，他正是传闻中的蓝漪。

    薛滢心下惴惴，不安伴随恐惧在心里逐渐放大。她不是个胆的人，但自方才受到门内一声撞击所惊，她盯着蓝漪冷清的面容，直觉危险无比。

    蓝漪容色淡漠，他并不看薛滢，只是抬指指向那扇门扉，灯芒在眼底恍惚跃动：“你的弟弟，他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