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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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飞快地向外走去, 迫切的盼望着当日种种不过是流言有误。哪怕他分明在事后求证了许多遍, 也还是盼望着千阳带她离开后, 将她医治好。

    可那个一袭紫色长裙的女子负手而立, 身子挺得笔直。他远远地望见,便知道不是她。可还是一步一步心翼翼的靠近, 直待那女子转过脸, 他这一身的力气方才泄了干净。

    她冲他双手抱拳,行的正是江湖规矩:“叶将军。”

    叶阑青僵硬在原地, 一个字都不出来。他明明已经将那份欢喜尽力压制,可还是体会到大悲大喜,整个人如被抽空了一般,目光空洞无一物。

    仍是柳之祁慢了一步从营帐内走来方才破了僵局, 凑到那女子面前笑道:“我认得你,你是沈……”他了一半又猛地住了嘴,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不被人提及,着,终是转了口,“她的侍女应儿姑娘,对吧?”

    应儿仍是微垂着头:“是!我家公子了,这是姐未完成的事, 所以特命我前来。”

    柳之祁凝一眼叶阑青的方向, 早已不见了人影,到底是心翼翼道:“她……”

    应儿闻言,似是犹疑了片刻, 方才缓缓道:“姐的身子还不曾恢复好。”

    “太棒了!”柳之祁一手握拳,激动地要跳起来。

    她果然没死,只要没死就好。柳之祁长舒一口气,带了应儿大步走入营帐。叶阑青偏又不在营帐内,柳之祁只好先将应儿安顿好,方才独身去找叶阑青。

    他在一处山坡上,眼前一片荒芜,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柳之祁拍拍他的肩膀,便在他身侧站立,嗓音轻快道:“她没有死。”

    “嗯。”叶阑青应声,表示他方才已经听到了。

    柳之祁一怔,随后宽慰道:“现在你也可安心了,生离总好过死别。”这仍是叶阑青情绪极为激动时过的话,他这一生都未曾这般惶恐过,死亡后便身处另一个世界,那是他到不了的彼岸。他宁可生离。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生离的算。所以才会一次次推开她。

    可是直到听到应儿“姐的身子还不曾恢复”那一刻,巨大的欢喜陡然袭来。可余下的,仍是填不满的空洞。

    良久,叶阑青方才苦笑:“我也不曾想到,我会这么贪心。”

    “可不是?人都是贪心的,你以为你什么都不想要,到最后,其实你想要更多。”

    “那就等这一战过后,再去找她。”柳之祁随意道,“反正应儿在这里,她必然清楚沈千容的下落。”

    叶阑青的眼眸微弱的亮起一道光芒:“也好。”

    然而这一战却是尤为艰难,他们僵持了一个月,却是步步后撤。

    晚间议事时,叶阑青问:“诸位可有法子应战?”

    一时间,四下无人应声。末了,却是从僻静角落里走出一个女子,她下颌微扬,端的是自信明媚。然而察觉到有人望过来,方才收敛了形态,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过去。字字句句皆恭谨心道:“奴婢有一个法子。”

    叶阑青凝着她低垂的眉眼,一阵恍惚。此般情景,像极了当初沈千容现身在军营的情景。仍是柳之祁先反应过来,率先道:“你。”

    应儿这才抬了头,看了一圈屋内众人,徐徐道:“奴婢不懂兵事,但来时公子曾嘱咐我,有些话必然要带到。”

    “什么话?”叶阑青猛地望来,他知道,必然是沈千容的嘱托,只是屋内人多,才转了口不便直言。遂忙转身看向一侧的众人,“你们且先出去。”

    “是!”那些人领命离开,应儿这才缓缓道:“公子,对战北境云霄,不论是强势对敌还是智取,你们都没有胜的把握。”

    “这是何意?”柳之祁拧眉看着她,“难不成要我们……”他正着,叶阑青摆摆手,他立时住了嘴。

    “你继续!”叶阑青直直的盯着应儿。她此话不假,但应有后话才是。

    果然,应儿这才眉眼微垂徐徐道:“公子,既然你们没有胜的把握,那便败了好了。又何必这般损兵折将,搅扰得边关百姓流离不安。公子还,您为君为民,当知,民仍在君前。”

    “你这是要我们降?”柳之祁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应儿姑娘,你坦白,这到底是沈千容的意思,还是南国太子的意思?”

    “自是姐和公子的意思。”

    柳之祁当知此事不可行,一转眼却望见叶阑青紧锁着眉,末了,竟是赞许的看了一眼应儿:“这倒真是个法子。”

    柳之祁在一旁无奈的叹口气:“叶阑青,我知道沈千容不同于旁人,但这种事……怎可以这般处理?”他们出战至今,已折损了几千将士,这时投降,岂非涨了敌方的士气,寒了我军将士的心?

    哪料,叶阑青这端却是已然冲应儿躬了躬身:“多谢!”

    柳之祁顿时不想话了,直至叶阑青重新招了一众副将安排好余下的事,所有人才长舒了口气。

    是夜。

    叶阑青难得一夜好梦。梦境里的女子翘着腿坐在他的床前,单手托腮,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什么。

    他看不真切她的脸,但心里知道,是她。他拼力想要抬手摸摸她,却怎样都用不上力气。

    “千儿……”他极艰难地张了张嘴。

    那女子似是终于凝望过来,手里的物什也才显露于人前。可他依是看不清晰,只觉得那似是一个碧绿的东西。

    她似是笑了,偏又不话。他真的很想抬手摸摸她,后来却是那女子牵引了他的手指,抚向她的脸颊。

    指尖是微凉的触感,梦境里的一切都那般不真切。他看不清她,却又偏偏知晓她应是笑着的,像记忆深处那般风华恣意的笑容。

    后来,她垂下头歪在他的怀里。他方才沉重的闭上眼,在梦境里心满意足的陷入睡眠。

    直待叶阑青真正在营帐内醒来,手里紧握的却是临睡前一直细细摩挲的碧绿发簪。他怅然若失的端坐在床头,自得知沈千容被刺的消息后,他时常梦到她,梦境里,总是她一步步后撤,最后满身鲜血的坠落。

    这是头一次的美梦,可是梦醒后,心口却是愈发难受。

    如梦境是另一个世界,他宁愿长睡不醒。叶阑青闭上双眼,开始厌倦天明。

    清。应儿前来告辞。

    一时间,不止叶阑青,便是柳之祁也慌了手脚。她这般来去匆匆,便只是为了这一条计策。那沈千容的下落又当如何?

    “应儿姑娘……”叶阑青双手握拳,微微垂首,姿态极是恭敬道:“可否请教沈姐现在何处?”

    应儿亦是一怔,倒也没有拒绝,微微一笑道:“在与南国的一处边界,有一片竹林,姐在竹林深处。她,如若有缘,自会得见。”

    叶阑青微微垂眼,敛下眸中汹涌万千。他自怀中拿出那根碧绿的簪子,递到应儿手中,缓缓道:“这是先前皇上赏赐,其余的我都留给了兵士,只留下了这个。我想……”他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她应该喜欢吧,还请代为转交。”

    应儿伸出手,拇指下意识放在中指上,瞬息间又是错开,接过了那根玉簪,道了声“好!”

    叶阑青同柳之祁一同目送她上了马车离去。直至那马车完全消失在眼前,柳之祁方才不解的低声哼唧着:“我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叶阑青此时只想尽快结束了战事,无心理会他,转身便要走,手腕突地被人抓住。一回头,正望见柳之祁满眼纠结,他深吸了口气,不确信道:“你就没发觉吗?”

    “什么?”

    柳之祁拧眉:“如是沈千容的意思,那便该千阳来。来的,怎是应儿?”他转身看向方才应儿离去的方向,愈发难以置信道,“你,那个应儿……会不会是沈千容易容来的?”

    应儿虽是只呆了一夜,但有一件事分明不同寻常。叶阑青身在其中看不真切,他却是看得清晰。

    柳之祁对于先前的应儿虽是不大了解,但也晓得,她的身份被揭露后,一身的武功便也不曾隐瞒。

    然而这一次,她的气息委实过分微弱。若为了隐藏身手,特意吊着那口气,委实没有必要。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不是她。

    “你什么?”叶阑青无比震惊的盯着他,“再一遍!”

    柳之祁的底气顿时弱了些,但仍是勉力解释道:“是……是昨晚有士兵看到她从你的房间里出来,所以我想……”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叶阑青已是翻身上马,向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之祁懊恼的伸手不停地拍着嘴巴,要他多嘴。手下的人来报告时,他便禁止他外传,这下可好,他自己倒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叶阑青。这可是在战场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