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二 [审神者与付丧神]
事实上青江多虑了,他其实并不需要承受这些,雾雨下一秒就将他收了回去。
绿发胁差站在本丸的土地上,神色恍惚地盯着自己的本体看。
有什么一直以来都被刻意忽略的东西正在慢慢苏醒,在付丧神万分的不愿意中张牙舞爪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是从前骤然失去主公之后,不想做就服自己忽略的畑当番,即使忘记轮班暂时地享受了一番抱着金蛋蛋睡午觉的快乐,那块田地仍然避无可避地杵在那里,每一次经过的时候上面新长出来的杂草都会刺痛自己的眼睛。
就像等了这么久终于越来越开朗,一直向别人介绍他们是“家人”的主君,和这十几年来的平静生活。
就像一直以来被大家心照不宣选择性忽视的时之政府。
就像头顶悬着的剑。
而今天,这种逃避的情绪,被他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了主君面前。
明明已经存在了这么多年,明明应该对未来更有自信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与抗拒的感觉就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让他在那位三日月出现的时候,竟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顺应了主君的意思,在她要收回他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甚至有一瞬间忘记了那两个人会不会给她带来危险。
——我在做什么?
——我在期待什么?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可耻地乞求着哀诉着。
[您不能拒绝那位审神者吗?有什么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要知道的呢?]
这不对劲。
主君一定是察觉到他不愿意才把他送回来的吧,毕竟她是那么一个温柔又敏感的孩子。
虽然温柔,却拒绝妥协呢。
这可能是自从与三日月的约定以来这么多年,雾雨第一次对付丧神们表示出了态度明确的拒绝,而雾雨平时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
青江有点困惑。
但是现在显然,他需要解决一个更加棘的问题。
大胁差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此时还有点不太稳定的指,在脸上端住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敲响了三日月宗近的房门。
“我叫飞鸟,曾经是一名审神者。”
坐在街角的咖啡厅二楼,红裙子的女孩子飞鸟以一个自我介绍作为了开场白。
“这是我的爱人和我的神明,他叫三日月宗近。”穿着普通和式外套的,姿容端丽的青年向雾雨颔首微笑。
雾雨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几乎要爬满他们半张脸的黑色花纹让他们平静又幸福的脸看起来像一个摔碎了之后拼尽全力粘起来的花瓶。
并且很奇怪地,他们一路走到这个咖啡馆路过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投以好奇的目光。
甚至除了刚刚那个挑衅的刀使,剩下的人就像看不到他们似的。
“你好,我是雾雨莱因赫兹。”雾雨摸着咖啡杯子的扶:“你还好吗?”
女孩的目光停顿了一下。
“果然你能看到吗?”她摸了摸脸上的黑色纹样,有点难为情地低头。
雾雨点点头。
她身旁的三日月宗近抬按住了她摸索脸颊的,动作轻柔又强硬地在那花纹上停留了片刻。
女孩子的神情安定下来。
雾雨在她张嘴之前出声:“请放心,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审神者。”
飞鸟吓了一跳,赶紧摆摆:“啊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的!”
话虽然这样,但她确实松了一口气,声音低下来:“我和我的神明是刚刚来到这里的,三日月你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人,所以想向你问一点这里的情况。”
虽然着“我的神明”这样的话,女孩在发出“三日月”这几个音节的时候却没有一点犹豫。
青年笑了笑,接住了她的话:“作为交换,我觉得我们也许也有一些可以告诉姬君的。”
“神隐?”雾雨提问:“这就是其他人看不到你的原因吗?”
“也不能算是看不到只能是看到了,但是不太在意,或者是记不住,被神隐的人类事实上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而是类似付丧神一样,和现世的人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女孩子给她解释。
“就像你早晨走过一棵草,你看了它一眼,但是下一秒你就会忘记它转而想自己的事情一样。”
“没关系吗?”
雾雨回想着刚刚走在街上时女孩子对迎面而来的人们扬起的笑脸,和注意到没有一个人回应时一瞬间的僵硬。
“没关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女孩子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而且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人陪在我身边。”
但显然为了保护她将她拉入神域,又专门带她出来的,她的神明不这么想。
在刚才的交谈中,飞鸟很简单地向雾雨介绍了时之政府和刀剑付丧神的一些笼统的事情,以及他们的来历。
从时间溯行军的围剿中剩下来的唯一付丧神,带着一整个本丸战死的同僚的希望,神隐了因为支持战斗而输出太多灵力,生命垂危的审神者。
在此之前,他们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即使雾雨不太明白恋人之间的感情,在女孩子话语间停顿的某个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微微地疼了一下。
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
“神隐就会暗堕吗?”
“哈哈哈——”雾雨还是有点无法直视的那位三日月,用听是所有三日月宗近都会有的语气慢悠悠地笑起来:“一般来都会的呢。”
“暗堕和付丧神的情绪是有关联的,但总的来还有别的两种来源。”
“一种是传染,另一种是——”
太刀付丧神泛红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当本应保护历史的刀剑付丧神,试图改变历史的时候。”
雾雨注意到他用了“试图”这么一个很主观的词,她把这个词记下来。
“会痛吗,暗堕的时候?”
“我倒是不会啦,那时候我还没被神隐呢”飞鸟眼角有点红:“三日月痛得很厉害。”
雾雨觉得自己仿佛快要抓到什么了:“非常抱歉,但是,是怎样的一种痛感呢?”
回答轻轻松松地传进耳朵里。
“是灼烧的感觉呢。”
“刀使能看到你们大概是因为这儿所的‘隐世’和你们的神域,空间夹缝之类的地方相类似,刀使们用的御刀严格来就是从隐世来的。”雾雨回忆着卫藤给她讲的话:“但飞鸟不会用刀,并且继续待下去你们可能会遇到真正的御刀三日月宗近,所以”
找上自己的应该是那位三日月宗近吧,在对方仿佛毫无保留的坦诚里,雾雨突然就有点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你会下象棋吗?”姑娘有点犹豫。
“会一点诶”付丧神摸着下巴沉思。
雾雨也摸着下巴估计他的战斗力,觉得够呛。
飞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那您可以去一个叫做赫尔沙雷姆兹罗特的地方碰碰运气,”雾雨建议他:“在那里博物馆有记录的异世界也有不少,总会找到适合你们的。”
“如果不行的话可以练一练那里的一种棋类游戏,你们有电脑吗?”
飞鸟都惊了:“呃可以买一台”
“那等买到了我给你们一个安装包,可以先在上学一学,如果联胜率能到百分之九十二,并且那时候你们还没有找到喜欢的地方,就来找我吧。”
“联这么高科技的吗?”
雾雨点点头,递给他们一张异界传信用的特殊材料。
临走的时候飞鸟开开心心地跑去算账了,即使同她对话的收银员可能在低头开票再抬头的功夫就会忘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女孩子也还是非常热衷于这种互动。
“没关系吗?”
雾雨看着女孩子放在座位上的购物袋又问了一遍。
——满满的一袋子都是各种样式不同的刀穗。
而她身边的付丧神刀上已经有刀穗了。
“他们也希望我这样做,”眼含新月的付丧神轻声回答:“时间溯行军是杀不完的,而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总会让她忘掉这些的。”
黑发金眼的姑娘犹豫了一下,开口问出了她最后的一个问题。
“那么您是为什么会找上我的呢?”
付丧神把食指竖在唇边一笑,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点雾雨很熟悉的样子。
雾雨愣了一瞬。
“可能是堕神的直觉吧,哈哈哈——”
“”
被暗堕之火重铸,承载了同僚们生命重量的神格比起之前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个姑娘身上缠着一圈一圈的漆黑锁链,每一条上面都印着一个刀纹。
没有任何诅咒或者不善的意思,但看起来又紧又沉重。
最上面那条上的刀纹他很熟悉,两弯细细的月轮中间一点——三日月宗近。
这让她本就比其他人类略微透明一点的身影看起来更加虚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开来。
——但即使这样,她挥刀架住那个刀使刺过来的刀刃的时候,脊背也挺得笔直。
更重要的是,明明除此之外各个方面都与人类无异,但在他看起来,她已经像是半个付丧神了。
飞鸟回来的时候,雾雨已经走了。
女孩子和她的神明并肩走在街上找着卖电脑的店。
“那一天真的过去很久了啊”女孩子像是完全不看路似的,仰头盯着天上的云感概。
“嗯,已经过去很久了。”
其实只过去了一个月。
她的神明把她护在怀里,视线体贴地避过女孩子即使仰着头也控制不住滑落在脸颊上的一滴泪水。
“你为什么呢?”女孩子伸捂住脸。
被暗堕的血泪染成一片漆黑的视野里,还是从那天起就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的画面。
那天她从万屋回来,给大家都带了礼物。
然后就在本丸的门前,在短刀们高高兴兴跑过来的碎步里——
第一块地砖掀起了一角。
天空倒悬日月西沉,木质的房屋整个拔地而起,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样悬到空中碎成一段一段,明明是春日的景趣,却有又灰又凉的雾气从中心升起来。
这样的雾跟随着她纠缠着她,让她直到如今站在另一个世界的阳光下,都像被冷雾包围一样浑身冰凉。
由雾,房屋残骸和万叶樱的破碎花瓣搅在一起的巨大漩涡中央,站立着密密麻麻的溯行军。
“所以,青江殿就这么把主君留给一对暗堕者,自己回来了吗?”
被雾雨惦记着的那位三日月宗近伸接过了青江递过来的刀穗,笑眯眯地看着他。
因为刀穗是在御刀专用的店里买的,平时雾雨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店,觉得可能可以带到本丸里,就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条,事实证明也确实可以。
现在青江攥着他自己的,冷汗都下来了。
[你问我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啊]
但显然他不乐意雾雨的决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和普通的审神者与刀剑的关系不同,他们在不在对雾雨战斗力的影响微乎其微。
“暗堕者”并不是个好听的称呼,但可能三日月讨厌暗堕的刀剑?胁差也没多留意。
他觉得自己出屋子的时候完全可以用“连滚带爬”来形容,天知道他哪来的胆子在那张冒着黑气的脸前问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最后也没得到什么像样子的答案就是了,但好歹命保住了呀。
对于这位同僚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的笑面青江完全没有印象,想起前一阵子因为把主君摔下来被三日月收拾得凄惨无比的鹤丸,又想到他被收拾了之后和三日月越发好的关系,对于自己猜想到的事情默默地抖了抖。
没有对我下真是太好了
被这么惊吓了一下青江忘记了很多事,也没有注意到他合上房门时房间里响起的一阵咳嗽声。
姿容秀丽的付丧神扶着桌子咳嗽,血迹顺着捂住唇角的指滴落下来。
在漫长生命中的一部分用来看着一个人类孩子渐渐挣扎着长大,一天天过去的时候,由冰凉刀剑化形而来的冷酷神明,也有那么几个的瞬间,是希望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三日月看着里的深蓝缠金色的刀穗,能想象得出她在挑的时候一定没少问青江殿。
连长相都要由另一个自己来告诉姑娘啊。
在坊间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美人伸出接住黄昏洒下来的最后一点暮色,看它消散在心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开始习惯于做这种徒劳的动作了。
为了等到第二年的春天,叶子从树上掉到水里最终消失腐烂把湖也弄成一团脏,其中有着许多的身不由己。
——但这是它做出选择那刻起,就应得的结局。
而雾雨蹲在街边的高杆路灯上,吹了一夜风。
她并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时候把门开在了哪里,但在她还的时候,路灯顶就让她觉得安全了。
在清晨的时候巡逻的爆豪看到了她。
正从路灯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
爆豪一把扯住她:“你这家伙不是去修行了吗?出什么事了?”
冷不防被人拉住,姑娘有点迷迷糊糊地抬头。
随即就被吓清醒了。
盈满了清晨阳光的金瞳犹疑地眨了一眨,停了一会,又眨了一眨。
“没事吧你?”爆豪伸在她眼前晃一晃,有点着急。
“噗——”
“噗哈哈哈爆豪你这是什么发型啊超棒的诶哈哈哈!”
“”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