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四[草灰蛇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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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在沉默的双方看来仿佛时间过去了很久,但事实上,沉默只维持了五秒钟不到。

    女主角几乎是泪水掉下来的瞬间就用力地一眨眼,再抬头的时候,就是一个与史蒂芬先生一脉相承的,含糖量百分百无辜笑。

    “可能是因为晚上回来的时候迷路了,然后不得不在路灯上将就了一晚上把腰闪了的缘故?”

    你是把脑子闪没了吧?

    猝不及防被这个甜笑齁了一嗓子的爆豪把目光艰难地从她脸上撕下来,盯着边近在咫尺的拉面碗,指筋挛似地动了动,好想抄起来扣在她头上。

    摆明了瞎话。

    “迷路”这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是这家伙的痛脚,爆豪还记得自己上次只是随口一讥讽,这家伙就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样当即跳起来就生气,现在居然一脸若无其事地自黑,肯定有哪里有问题。

    想要开口的瞬间爆豪愣了一下。

    他又有什么逼问的立场呢?

    他和那家伙的关系有那么好吗?本来就是同学,没有必要有问必答吧。

    看着少女看他半天不话,“咦,你怎么啦?”地看过来的金眸,少年在心里这么想着,觉得刚刚一瞬间上来的肝火平息了不少。

    雾雨盯着他里“吱吱嘎嘎”响着,几乎快要从中间断开的竹筷子,在提醒他与不提醒他之间毫不犹豫地认了个怂。

    一点也不想提醒这白痴注意收敛一下表情,爆豪啧了一声,放开里的筷子,把它们架回了架子上。

    器物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一想要含糊其辞的时候就用这种表情看人,怪不得废久那家伙相处了一年还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话回来,爆豪你就这么翘掉巡逻没问题吗?”少女已经完全平复好了情绪,两只托住腮帮子笑眯眯地问他:

    “从你现在这个发型来看,那位潮爆牛王先生大概挺严厉的?”

    “再提一遍发型今天就把你押在这里抵饭钱怎么样?”

    一把把雾雨悄悄掏出来的扣回桌子上,前爆炸头少年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明明是“来,我们商量一下”的语气,却硬生生听得人浑身一冷。

    诶?他原本是打算请客的吗?

    求生欲使雾雨咽回了“其实我带钱了”这句话。

    爆豪的招牌露牙龈微笑,加上夜眼先生同款发型,直面了这个的雾雨觉得自己承受不来。

    直接“只吓我一个人太不公平了”是一定会被打死的,雾雨想了一秒钟,低下头让自己显得有一点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个要不要紧啊?会持续多久呢?”

    要是能坚持到职业体验结束就太好了!

    “我怎么知道!连发胶都没用!”爆豪一把抓在头发上:“还有再露出这种恶心的表情你就去死吧!敢拍照片发在班群里你也去死吧!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什么吗?!”

    原本最多只是想发给绿谷让他也开心一下的雾雨都惊呆了。

    还能发在班群里的吗?!

    “不不不你想多了”

    “哈?!”

    “对不起我错了!”

    最后居然真的是爆豪付的帐。

    “这一片街区的任务我早就做完了,就是过来顺便吃个早饭而已,没什么问题。”走出饭馆让风一吹觉得自己冷静了不少的爆豪才想起来回答雾雨的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

    灿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已经开始蓝起来的天空和他自己的身影,姑娘抿嘴一笑。

    全然不带任何别的意味,满是她特有的,想取得什么人的原谅时,湿漉漉的真诚。

    像家里的老太婆曾经一时心血来潮抱回家里养了两天的猫崽子。

    “下次不想的时候就直接拒绝,别费那个劲编理由了,你没这方面天赋。”

    雾雨盯着他走远的背影,呆了一瞬。

    “这又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所以高中生之间青涩的友谊可真棒啊”转角的医生戳一戳旁边的死柄木弔:“你没有吧?真可惜啊”

    “”

    真的受不了了,好想打死他,老师您会原谅我的吧?

    刚才出门的时候医生不知道给他带了个什么东西,就拽着他光明正大地跟在了这两个人身后。

    这种变态居然早八百年都没有进局子那些英雄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个世界果然早该完了吧!!

    “我你可看清楚啊,从一个人独自一人的状态可以看出很多有用的东西。”医生翠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语气里满是对不开悟的学生的不耐烦。

    “如果按你老师的意思来,很快就会用到这些东西了。”

    猩红瞳色里的瞳孔猛地放大,黑色几乎占据了一半的虹膜面积,当他正想开口的时候,站在前面的男人话语一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这孩子是怎么办到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还能软萌到这个地步的呢”

    “”

    死柄木弔一拍上了医生的后背。

    雾雨没有父母,在被捡进莱布拉之前甚至也没有亲人朋友,的时候因为很少与人有除了打架和争抢以外的交流,甚至连话都是很晚才学会的。

    来到异世界之后的生活其实很有趣。

    在这里鸟儿每天都在叫,天空有早晨的浅蓝晴天的湛蓝和黄昏像画一样的瑰丽橙红,遇到抢劫能理所应当地相信会有什么人赶来帮忙,认为受伤和死亡是离自己很远的可怕的事,大家对长着尾巴和三条臂的人也能看作是同类。

    在这样的热闹里雾雨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有家人有同学有朋友,和其他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雾雨为此高兴了很久。

    直到刚刚,在爆豪询问的眼神里。

    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出来。

    该从哪里起?该什么?该怎么?该对谁?

    那是青江沉默的拒绝,是那位三日月宗近清楚地出来的,同她一模一样的痛感,那是至今为止萦绕在心头的最最深切的恐慌。

    不出口。

    失语的那一刻,突如其来的庞大的寂寞和茫然的感觉像深海的冰凉海水没过头顶,有那么两秒钟雾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在一片空荡荡中发出某种尖锐又凄厉的痛呼声。

    少女因为低着头的姿势而掩在阴影里的眼睛木然地睁大,眼泪无意识地汇集起来砸在桌子上。但像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的那样,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早就该意识到的事,在被关心的这一瞬间再次被提醒:

    雾雨莱因赫兹不属于任何地方,她的所有疑问痛苦恐惧,过去与未来,不与任何人相通。

    “主君不高兴吗?”

    怯生生的一句话带着一点心翼翼的试探响在耳边。

    那是五虎退?

    重新找了一个高高的地方抱着膝盖坐下来的雾雨猛然回过神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是突然觉得心里好难过,然后一着急就突然到这边来了”

    尚有一点不知所措的短刀声音里带着哭腔。

    五虎退在看到主君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突然的悲伤从何而来。

    然后雾雨就被抱住了。

    背被颤抖着的细弱臂环着,怀里被塞了毛绒绒的什么动物,心里传来温热而湿润的感觉。

    雾雨能感受到短刀沾着泪水的柔软脸颊。

    “主君想哭的话也没关系的哦?你看我也在哭呢?”耳边传来抽抽嗒嗒的安慰。

    女孩主公愣了一瞬。

    然后她抬抱住了短刀,摸摸他的头发。

    “我不哭,你也别哭啦。”

    从距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地方看来,雾雨只是张开胳膊做了一个虚抱的姿势。

    她的怀里什么都没有。

    在动物温暖的温度中,雾雨闭上眼睛。

    很奇怪地,闪过她脑海的,是挺久之前的晚上。

    那是体育祭前的某一天,在换了三遍水,发现衣服上还残留了洗衣液的时候,雾雨非常无奈地叫出了烛台切光忠。

    像是被什么人温柔地包住背,她被指引着动起来,刚刚还怎么洗都不服贴的衣服转眼就变得不能够更听话。

    怎么肥四!!

    瞪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然而并没有发现其中诀窍的姑娘挫败到呆毛都垂头丧气地趴下来。

    家务万能的太刀付丧神轻笑一声。

    “对不起。”

    沥干净的衣服被从盆里捞出来,用巧劲拧干了水分。雾雨刚想找个什么东西把擦干,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擅自动了起来。

    无比自然地从旁边的台子上抽了一张厨房纸。

    “诶?”

    “啊抱歉,不是想擦吗?”

    “不那边明明有毛巾”

    为什么用纸呢?话这个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主君在偶尔擦的时候,比起把毛巾也擦得湿乎乎的,更喜欢用这种一次性的东西吧?”青年非常浅的呼吸打在耳边,微微的暖和湿润。

    烛台切先生现在大概正站在我身后弯着腰讲话吗?雾雨有点不确定地猜测着付丧神现在的姿势。

    烛台切光忠也确实喜欢这样的姿势,他比他的主君高出了不止一个头,站在她后面时能整个地把她虚环在怀里,低头就能看到她毛绒绒的脑袋顶。

    “上次在超市的时候,主君困得不行让我随便买点什么的时候买回来的,”付丧神笑眯眯:“居然过了一个星期主君都没发现呢。”

    雾雨呆住了。

    好像之前确实看到这个了诶。

    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啊!!

    “是我自作主张了吗”

    语调失落地低下来。

    “啊不不不没有的事,”雾雨赶紧否认:“只是有点好奇烛台切先生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

    每次看到被自己偶尔弄湿的一并擦湿的毛巾时心里那一点点的不快,是雾雨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但一旦被人提醒,被人珍重地放在心上时,就在一瞬间放大到无法忽视。

    “啊这个啊”

    答案是未能预料到的精确打击。

    “我们啊,一直都在注视着主君呢。”

    在很多个因为寂寞而不惜担下无意义的血液消耗,抱着他们的本体坐着发呆,走来走去,睡成一团的时候。

    在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之后,走到有趣的地方会把短刀悄悄藏在袖子里,带他们去玩的时候。

    在因为搞不定的家务皱起眉头,因为再一次依靠了大人而垂头丧气的时候。

    都一直在注视着您啊。

    心口有什么东西涌出来,滚烫而满溢的感觉让人透不过气。洗台,镜子,厨房纸,水龙头哗啦啦流过的细细的水柱一瞬间仿佛都离得很远,只在模糊的视野里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边角。

    雾雨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慢地,一个读音一顿。

    “永远?”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