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光荣退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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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床号吹响的时候,宁向东吓得一屁股坐起来,待看清楚尖刀班里的状况时,才长出一口气,重新躺倒在床上。

    老兵们早已离队久矣,整个炮连只剩了他一个人。

    口渴的要命,闭着眼伸在桌子上摸水杯,却摸到了一个酒瓶。

    昨晚一场宿醉,喝的太多了,这会儿感觉头疼的要命。

    本想再躺一会缓解身体的不适,结果却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又回到三年前,音乐老师叫自己去办公室的时候。

    “就是这个孩子,洞箫吹的很不错,是我把教出来的。”音乐老师指着他,对几个穿军装的人。

    几名军人就让宁向东现场吹一段。

    他想了想,就春江花月夜还算拿,于是吹了开头的一段。

    军人们频频点头,看样子很满意。

    宁向东暗暗汗了一个,其实就会头一段,再往下能吹,技巧就很烂了,只能把曲子顺下去,却没了韵味。

    当知道自己的孩子被部队看上时,宁家父母一时不知所措。

    宁父当了一辈子老师,这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好,部队征兵,是公民的义务,他不会拒绝,可文艺连是什么兵种,是战士还是军官?以后一直吃军粮?还是干几年就退役?退役了怎么办?分配工作还是继续上学?

    宁母才不管那么多,一想儿子要远离家乡去当兵,当时泪就下来了,坚决不同意。

    自己妻子在部队同志面前哭哭啼啼,大学教授宁鉴良犯了尴尬症,很严肃地对妻子:“霍敏芝同志,保家卫国也是老百姓的义务!部队看上咱们的孩子,这是宁家的光荣,再,七师又没有多远,从并原到南榆,也就二百多公里,想孩子了随时去看不就得了。”

    部队同志听到宁教授嘴里开始跑火车,连忙接过话头,先是高度赞扬了宁父的觉悟,同时提醒宁家,到了部队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是想看孩子就能看的。

    文艺连的人给宁母解释了连队日常的正课内容,上午学习文化课,下午才进行专业训练。

    就这样,办妥了武装部的交接续,一个星期后,宁向东到七师师部的文艺连正式报到。

    宁向东当时才十五岁,青春期还没开始,身高才一米五五,结果一到连里,军装没有合适的,六号服穿在身上也像穿着袍子。

    管后勤的副连长看了一个劲摇头,向装备库调拨也没有比六号还的,幸好女兵班副班长季君珍学过裁剪,一口气把冬夏两套常服全改了,宁向东才算有了军装,只是军帽一点办法也没有,戴在头上来回晃荡,只能先凑合着,好在文艺连戴军帽的场合不多。

    只是有一次师参谋长在作训室的窗户前,无意中看到去开水房的宁向东,不禁很奇怪,问身边的作训参谋:“那个孩子,戴的是草帽吗?”

    我军的文艺部队在战时,为了活跃部队气氛,鼓舞指战员士气曾经起到过不可或缺的作用,所以始终保留了这个编制。

    一直到七十年代末期,军委开始着部队改革,撤销了文工团的编制,宁向东所在的七师,才将团编压缩成了一个连。

    师参谋长听宁向东是文艺特招兵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招个娃娃进来,简直乱弹琴,我看这个文艺连留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第二年春训开始前,文艺连正式解散,男兵一律下到班排接受集训,女兵全部分配到通信站,每天练习爬电线杆。

    当一九九零年的阳光,透过窗户前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宁向东脸上时,他终于醒了过来。

    昨晚,自己的老班长邓建发也正式退伍了。

    老班长是服役七年的老兵,退伍命令下来后,团政委周绍智专门找他谈了话。

    邓建发的老家在河南一个挺艰苦的村子里,从入伍那天起,就打算留在部队不回去了,谁知道,一场兵当下来七年,考了四次军校也没考上,想转个志愿兵,也一直没有会,最后只好服从命令,光荣退伍。

    昨夜,宁向东从军人服务社买了一瓶酒和袋装花生豆等几样菜,俩人喝了顿硬酒。

    邓建发倒了一晚上苦水:“你知道吗向东,我走的时候,全村人对我高看一眼,就等着我穿上四个兜干部服回去”

    “我比不了你啊,你们城里兵回去就有工作,还都是正式工,可我呢”

    “虽你是文艺连解散后分到班排里的,没经过新兵连集训,除了队列训练,器械、战术、射击样样不行”

    宁向东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烟递给老班一支,自己拿一支。

    “可你娃脑子聪明啊,就凭着单个军人队列动作考核,就拿了师嘉奖”

    宁向东划着一根火柴,给邓建发和自己点上烟。

    烟是阿诗玛,算是名烟了,一云,二塔,三中华,最不好抽阿诗玛,可就算在名烟里排最后的阿诗玛,一盒的价钱也是宁向东一个月的津贴费,平时只敢抽两毛钱的登月,这是发了退伍补助,才敢奢侈一回。

    半夜十一点四十分,宁向东送邓建发去火车站,买的是硬座车。

    老班不但舍不得买卧铺,而且所有的行李也坚持不托运,要自己扛回去。

    宁向东只好买了站台票,一直送到了车上,邓建发很是心疼,就进个站,还要五毛钱,太贵了。

    上车后老班酒劲上来,醉得在硬座上坐不住,宁向东就偷偷找乘务员补签了一张卧铺票。

    送走老班回到营房,已经下半夜,他连桌子也懒得收拾,直接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宿醉引起的头疼稍微缓解了一点,宁向东才起了床。

    把一片狼藉的桌子收拾好以后,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就随找了一张旧报纸去厕所。

    教导团一共四个营,贴着东西两座墙根,分列了四个厕所,一个厕所的长度从头走到尾大概也得有一站地那么远,往常早晨的时候,人喊马嘶地都往厕所跑,去晚了连坑也没有,现如今走在里面,过堂风呼呼刮过,竟然也能听到自己腾腾的脚步声。

    蹲着坑,看着废报纸,有一个标题写着:“军区领导下基层,视察后勤工作”,宁向东这才想起,现在已经中午了,而自己早晨饭还没吃,又发现自己在茅房里想着吃饭,不禁感觉又古怪又好笑。

    随后心想,我当了三年兵,就回过一次家,光写信了,性情也改变了,想到信,忽然想到,临复员的时候给宋青写信了情况,可现在人都走完了,也没看到她来信。

    三年了一直没见过面,最后这一年,信也少了,只知道宋青今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想到这里,宁向东的心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