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途邂逅
()收拾好背包,宁向东向营门走去,上衣兜里放着十六张大团结和一些零钞,一共二百块钱的退伍安置费,昨天送邓建发喝了顿酒,竟然花了三十多块,几乎干掉了一个月的津贴。
刚参军时,一个月津贴费是十二元,一九八八年部队施行授衔制,军装也取消了三点红,帽徽改成麦穗环绕八一军徽,缀红五星的领章也改成了领花,宁向东授士兵衔任中士,津贴费涨到了二十三,第二年升为上士,津贴费三十八元,而昨晚买了一盒阿诗玛烟七块钱,一瓶高粱白两块五,再随便买点菜,一共花了三十多,地方物价真是太高了。
教导团驻地距离南榆县城徒步要一个多时,附近只有一个叫大王庄的村子,县城开往北山的公交车只在每天早晚对向发出一次,其他时间村里人想进趟城只能自己想办法。
前几天,部队有专车送退伍老兵到火车站,宁向东的家离部队很近,用不着坐火车,而汽车连的司不愿意开着大轿子车专门再跑一趟汽车站,宁向东本人也无所谓,大不了走着去,五公里负重也跑过,这点强度不算什么。
而事实上在公路边走了没有多久,就遇到村里进城的拖拉,老乡看到背着背包、提着行李的退伍兵,便大声招呼上了拖拉。
拖拉后斗里坐着三四个人,一打听是去师专拉食堂泔水的。
“难怪臭烘烘的。”宁向东暗自想到。
拖拉一路哒哒轰鸣,跑的挺快,宁向东大声问车上的人:“不是有送饲料的吗?干嘛还要去拉泔水?”
车上的人也同样大声喊着答道:“饲料多贵呀,泔水不要钱,师专还倒给钱,还得好好谢谢咱们,一举两得!”
宁向东看着大王庄几个老乡眉飞色舞的表情,也跟着大笑几声,这样高声聊了几句后,实在太累,因为声音稍微低一点就被拖拉的轰鸣声和风声盖住,几人很快没了聊天的兴趣,便看着路两边飞快掠过的行道树发呆。
拖拉开到师专门口停下,宁向东跳下车,跟老乡道别,立刻被路边等客接活的三蹦子盯上,考虑到师专到汽车站还有五六里路,宁向东忽然失去了步行过去的想法,一番讨价还价,五块钱成交,宁向东咬咬牙,心里暗骂:“真黑!老子坐回并原也才五块钱!
终于来到了汽车站,三蹦子很给力,直接开到一辆公交车旁边,车门口的售票大姐正在豪迈地吆喝:“省城!省城!还有一分钟!”
三蹦子就笑起来,冲大姐喊道:“老子一个钟头前送客人来,你就喊一分钟,到现在还没走。”
大姐一瞪眼:“你个球货废话咋这么多?心把你赌钱的事告诉你老婆!”
三蹦子立刻怒了,张口就骂:“闭上你脑袋上那个坑!一张碎嘴!”
大姐从车门边拽出一把扫帚就打,三蹦子忙掉转车头跑,大姐指着背影骂道:“老娘晚上就去找你老婆,把你球货关在门外!”
三蹦子跑出好远,扭头回了一句:“老子怕你个球!晚上回去照常跟老婆对尿尿,旱死你个没老汉儿的!”
大姐蹦起来喊道:“老娘的老汉儿在煤矿开车拉煤挣大钱,比你个球货强百倍!”
售票员大姐堵在门口骂架,宁向东上不去,就站在车边笑个不停,大姐一扭脸看见了,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道:“省城五块!先交钱!”
又等了大概半个时,陆陆续续上来一些人,看看车厢渐渐满了,这辆破旧的公交车才吭哧一声,颤颤巍巍发动了。
还没走多远,又嘎吱一声停了下来,售票员大姐哗啦一把拉开车窗,半个身子探出去,冲着后面大喊:“省城!省城!”
好像是得到了什么答复,大姐缩回身对司喊了声:“靠边!”
车门一开,跑上来一个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儿。
刚上来的姑娘扎着马尾辫,大概因为追赶车子,跑上来后有点气喘,胸部就略有急促地起伏,白皙漂亮的脸蛋儿也红扑扑的。
九十年代初的客运公交车,刚刚开始承包给个人,为了多拉快跑,司乘人员对乘客的要求并不高,车里的人有磕瓜子的,有吃水果的,还有很多抽烟的,搞得整个车厢乌烟瘴气。
姑娘匆匆扫视着车内,打算找一个合适的座位。
“何萍?是你吗?”
身边的独座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随后一个人站了起来。
姑娘一愣,仔细看去,原来是市团委的任秋林。
“这么巧?你是去市里吗?”任秋林一脸喜悦地道。
“任科长?”姑娘诧异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您是去县团委办事吗?怎么没见到你?”语气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客气中隐隐保持着距离。
“哦,我是去县委办事,我现在已经调到并原市委了,”任秋林挑了挑眉毛,笑道:“临走时县委非要派车送我回去,被我坚决拒绝了,我们这些市里的干部就应该经常坐坐公交车,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着话,任秋林并没有一直看何萍,反而用眼睛的余光不停斜窥着车厢其他人的表情,当看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以后,流露出得意的微笑。
听到任秋林县委派车,刻意提高声调的时候,何萍眉头微微皱了皱,并未迎合他的话,只是淡淡地道:“还是任科长觉悟高,您坐,我到后面坐了。”
“哎,何萍”任秋林看何萍向后走去,连忙跟了上去。
何萍向车厢后面看了看,最后一排还有座位,但是有两个抽烟的乘客把那里熏的烟雾缭绕,犹豫了一下,她收回视线,又看到宁向东旁边还有一个空座,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何萍坐下来,宁向东才看到,随意地瞥了一眼,却发现这姑娘侧面的样子跟君珍姐有点相似,想到季君珍,就不由得又想起了文艺连。
听在文艺连解散后君珍姐调到广州军区文工团了,那边好像还保留着这个建制,只是改成了文职,而且据还可以接商演
正在想着,忽然耳边听到有人不客气地道:“嘿!你!看什么看?到后面坐着去。”
抬头一看,正是任秋林。
任秋林看着何萍坐在了一个穿军装却没有领章的青年身边,一时无计可施,随后发现这个青年一直盯着何萍发呆,心里腾的出了一股火,话语间没了客气。
宁向东莫名其妙,看着气冲冲的任秋林,奇怪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去后面坐?”
“我们两个是一起的,你就自己一个人,让让不行吗?”任秋林没好气地道。
看着任秋林的表现,何萍心里一阵厌恶,她故意拉了一下宁向东的胳膊,轻声道:“我也只是认识他而已。”
尽管声音很低,任秋林还是听到了,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何萍,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何萍拢了拢头发,淡淡地道。
任秋林张开口,正要什么,忽然前面的售票大姐喝了一声:“那个谁?客车里不允许站立,要么赶紧回你座位去,要么现在就下车!”
任秋林抬头一看,车上那个五大三粗的售票员正指着自己,而所有乘客全都看着他,眼里隐隐带着鄙夷的神情。
看到大家的样子,他一阵尴尬,自己刚刚从团委调到市委,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南榆县大院的一枝花何萍,还没来得及好好卖弄一番,就吃了瘪,心里别提多拧巴了。
“好,好!”
他伸指指宁向东,又指了指何萍,连两个好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对不起。”何萍轻声对宁向东道。
“又不是你的错。”宁向东乐了,他完全没有把刚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此刻反而有点犯困,车子在通往并原的省道上一路颠簸着,鼻子里不时传来何萍身上的淡淡幽香,他困得眼睛渐渐睁不开了。
“都别睡觉啊,前边快到南寨了,有偷上车!”坐在前门的售票大姐忽然喊道。
“大姐喊什么呢?又跟谁吵架了?”
宁向东迷迷糊糊地想着,身子一歪,在这辆破旧的中巴车上,他彻底睡着了。